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们常常听到许多年轻人在“喊老”。之前,联合国官微发表声明,宣布联合国对于“青年”的定义是年龄介于15岁与24岁之间的群体,虽然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中长期青年发展规划(2016-2025年)》明确规定青年的年龄范围是14-35周岁,但这似乎并没有压住舆论的发酵,许多超过24岁的年轻人自嘲自己已经进入了中年,“1992年生人已经正式步入中年”迅速登上微博热搜。
与年轻人年龄相关的话题总能引起广泛的讨论。无论是赵雷称自己母亲“34岁老来得子”,金正男事件中女刺客被称为“1988年生的中年女人”,还是最近的关于90后离婚群体的报道“80后还单身,90后却开始离婚了”,年轻人总能敏锐地从毫不相关的新闻中捕捉到与年龄有关的信息,并借助这些新闻感慨“自己老了”。
这其实是一个值得关注的亚文化现象:
年轻人为何一时间都感慨“自己老了”?青年难道仅仅只是一个年龄概念吗?如果不是的话,它的涵义为何发生这样的演变?演变背后又有着怎样的社会历史动因?
首先,何为青年?
各种词典里都将青年定义为一个年龄概念,所不同的只是年龄的范畴。公众对于青年这个词过于熟悉了,以至于很少想到青年这一概念是如何诞生的。
事实上,根据美国学者约翰·吉利斯(JohnR.Gillis)等人的研究表明,作为社会学和政治学意义的现代“青年”概念,大约是在18世纪70年代以后才出现的。在中世纪的欧洲,人们并没有“青年期”的观念,儿童期和成年期之间的中间状态完全不被承认。尼尔·波兹曼指出,“在希腊文中,‘儿童’和‘青少年’这两个词至少可以说是含混不清的,几乎能包括从婴儿期到老年的任何人。”工业革命才真正催生了“青年”阶层。
工业化、现代化所推动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劳动力生产模式,使得出身于不同阶层的青年人群产生了明显的流动性分化:大批出身于下层社会的青年摆脱了工作、邻里和家庭的传统结构,纷纷进入城市成为产业工人、流浪者或犯罪者;出身中上阶层的青年人则开始接受学制更长、系统化更强的学校教育,也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相对集中的青少年生活阶段和生活圈子。换句话说,现代意义上的“青年”概念至今也不过200多年的历史。
青年在中国兴起就更晚了。在中国的古典文学中,也时常出现“青年”“少年”,但指的不是特定年龄层的人群,也没有其他寓意。学者陈映芳总结说,“在清末中国社会中,事实上并不存在一个作为独立的年龄群体的青年阶层。”直到1919年5月4日“五四运动”的到来才改变了这一状况。
不过,在“五四运动”之前,青年就已经被发现了。随着科举制的废弃、近代教育系统的确立,“青年学生”这一群体逐渐形成;而在当时国破家亡,救亡图存成为首要任务的时代背景下,不少有识之士在线性时间观的影响下,开始发现青年,他们不断在舆论中对青年进行鼓与呼。梁启超在1900年所做的《少年中国说》率先把少年与国家绑定在一起,“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
1915年陈独秀为《新青年》所写的发刊词《敬告青年》中同样热情洋溢地赞美青年,并将青年与社会联系起来,“青春如初春,如朝日,如百卉之萌动,如利刃之新发于硎,人生最宝贵之时期也。青年之于社会,犹新鲜活泼细胞之在身。”1916李大钊在《晨钟报》创刊号上发表了《“晨钟”之使命》,则寄予了青年复兴中华民族的使命,“期与我慷慨悲壮之青年,活泼泼地之青年,日日迎黎明之朝气,尽二十稘黎明中当尽之努力,人人奋青春之元气,发新中华青春中应发之曙光”……
“五四运动”让中国的青年阶层登上历史舞台,他们以救国救民奋勇担当的情怀、积极探索不怕挫折的精神、奋不顾身追求真理的行动,向时人证明了自己的存在。这也就涉及到“青年何为”的问题了。
很显然,此时的青年不仅仅是一个年龄概念,青年还被赋予了政治和文化的双重涵义。青年首先是政治性的,他们是新的国民,是新的民族、社会和国家的象征,他们承担着进步和复兴的使命;青年也是文化性的概念,他们是新文化的主体,是思潮和学运的主力军,由学生发起运动继而蔓延到全社会。
青年的政治使命和文化使命,从“五四”一直延续到1980年代,青年是“五四”时期的“新青年”,是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新人”,是“文化大革命”中的急先锋。之后青年的文化涵义被不断稀释,然而,青年所带有的政治属性却仍旧在被主流意识形态反复强调。《人民日报》每年的“五四”青年节都会刊发社论,始终强调的是“青年兴则国家兴,青年强则国家强”。
可以说,从“五四”以来,主流意识形态所召唤的青年,都是“大时代”的青年。何为“大时代”?文化学者南帆曾这样解释,“‘大时代’意味了整个社会拥有一个相对集中的主题,人们仿佛齐心协力,共同完成宏伟的社会工程,每一个社会成员都能意识到自己在这种社会工程之中的位置。”也就是说,青年与社会是一种共生共荣的关系,青年是历史结构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而每个青年也能够在历史结构中找到自己的归属和定位,并拥有一种主体感。
但我们当下的时代,则是一个“小时代”。郭敬明的小说《小时代》是三流的作品,但不少学者还是认为,他非常准确地命名了我们这个时代。“小时代”首先指的轰轰烈烈的时代主题不再了,经历了“五四”、抗战、建国、改革开放,我们的时代进入了一个平稳发展期,青年与时代的那种相互裹挟关系,慢慢解绑。
“小时代”指的更是青年与社会历史的脱钩,青年“沉溺乃至陶醉于‘小’的感觉而回避、逃离公共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