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恢复霸业以后,位高权重的知罃、士鲂相继去世,晋悼公随即调整了晋国的军政人事。
晋悼公命荀偃和士匄统中军、赵武和韩起统上军、栾黡
(yan)
和魏绛统下军,因为知罃和士鲂的继承人都年纪幼小,无法继承他们的职位,晋悼公便取消晋国新军,把四军制改为三军制。
这意味着,
晋悼公为得到外姓大臣的支持,便极力维护他们的地位,宁可废弃新军,也不愿意吸纳新人进场。
不久后,晋悼公薨逝,年仅三十岁,太子彪成为晋国国君,史称晋平公。
晋平公继位以后,任命羊舌肸
(xi)
为太傅,祁奚、韩襄、栾盈、士鞅为公族大夫,其他人一概不动,基本延续了晋悼公的人事格局,进而延续了晋国的霸业。
可能晋悼公和晋平公也明白,
既然晋国的政治、人事格局已经定型,那就舍小家保大家,别和晋厉公一样折腾了,认命吧。
此时的晋国打遍天下无敌手,影响力笼罩四方,毫无疑问是春秋中期唯一的超级大国,但齐楚秦等大国只是战败了,并没有完全臣服,晋国仍然有挑战者。
要永葆晋国的霸业和荣光,其中一个必要条件是各诸侯国除了支持晋国以外,没有其他选择,另一个必要条件是齐楚秦等大国不想打、不能打,而不是停留在打不过的层面。
晋国非常幸运,春秋中期的时代背景,给了晋国永葆霸业和荣光的机会。
接下来,我们要给时代做个横切面,看看晋国复霸的十年间,各诸侯国都发生了什么。
公元前562年,鲁国的“三桓”已经崛起百余年,实力膨胀到架空鲁国国君的程度,于是
“三桓”把鲁襄公亲自统领的鲁军分为三军,季孙、叔孙、孟孙三族各得一军。
“襄公十一年正月,作三军,三分公室而各有其一。
”
军权是政权的基础,鲁襄公没有了军权,便彻底沦为傀儡,鲁国事实上成为“三桓”的江山。
公元前559年,齐灵公因为晋国士匄借了鸟羽、牛尾不归还,便流露出背晋的想法,并不断的侵略鲁国城池,试图恢复齐桓公的霸业。
在鲁襄公和三桓的强烈要求下,四年后,晋平公以晋国三军和鲁、卫组成联军,出兵伐齐,经平阴
(山东平阴)
、邮棠
(山东平度)
大破齐军,暂时打掉齐灵公的野心。
太子光是齐灵公的法定继承人,其母亲来自鲁国,如果太子光继位,非常有利于缓和齐鲁的关系,而齐鲁和睦,完全符合晋国和齐国朝野的利益。
但齐灵公战败之后,不知怎么想的,准备废黜太子光,册立仲子生育的公子牙做太子。
仲子是子姓,可能来自宋国,也可能来自其他子姓国。不论如何,齐灵公册立仲子之子公子牙,是一种“战略性包围鲁国”的争霸思维,而不是齐鲁和睦的和平思维。
于是,齐国大夫崔杼在齐灵公病重的时候,直接拥立太子光即位,史称齐庄公,随即出兵逮捕公子牙并诛杀其师傅高厚,崔杼则
凭借拥立之功,成为权倾齐国的权臣。
公元前555年冬,楚康王不甘心霸业中衰,命新令尹子午出兵伐郑,结果遭到郑国的激烈抵抗,楚军无奈回师。走到鱼齿山
(河南平顶山)
的时候又遇到暴雨,楚军的后勤人员死伤大半——“楚师多冻,役徒几尽。”
数年后,子南出任楚国令尹,他有一名亲信,名为观起。此人寸功未立,便借着子南的权势收受贿赂,短时间内就坐拥数十乘车。楚康王大怒,下令诛杀子南,任命薳
(yuan)
子冯为令尹,结果薳子冯的八名亲信,照样收受贿赂,很快就富贵满堂。
楚国重用宗室的政策,至此受到严重的反噬,贵族逐渐崛起,政治日渐腐败,基本失去了争霸的实力。
郑国的子孔“当国”以后,可能认为自己对晋、郑都有大功,便专横跋扈,得罪了很多人。公元前554年秋,子展、子西起兵诛杀子孔,随后,子展成为“当国”,子西听政,子产晋位为卿。
这意味着,
郑国卿大夫之间的杀戮愈演愈烈,杀戮理由也从“路线之争”演变为“争权夺利”。
由于楚国奉行霸道,凡是追随楚国的诸侯国,都受到楚国的严酷盘剥,蔡国做为楚国的铁杆盟友,自然是损失最严重的——“楚人使蔡无常。”
公元前553年,蔡国公子燮不满现状,便提出蔡国归晋的方案,结果被蔡国的亲楚派诛杀。
晋国也爆发了一次不利于国君、但有利于晋国外姓大臣的杀戮。
《春秋左传》写道——“栾桓子娶于范宣子,生怀子......桓子卒,栾祁与其老州宾通,几亡室矣。怀子患之。祁惧其讨也,愬诸宣子曰:盈将为乱......怀子好施,士多归之。宣子畏其多士也,信之。怀子为下卿,宣子使城著而遂逐之。”
范宣子即士匄,他是
祁姓
士氏,因封地是范邑,便称为范宣子,
其高祖便是辅佐晋献公诛杀宗室的士蒍。此时,士匄是晋国的中军帅,全权负责晋国的军政事务,同时也是晋国外姓大臣的总代表。
栾桓子是栾黡,他是姬姓栾氏,属于晋国宗室的旁支远宗,
其远祖栾宾辅佐过曲沃桓叔,曾祖栾枝追随过晋文公,父亲栾书做过
中军帅,凭借这层关系,栾黡被晋悼公任命为下军将,号称栾桓子。
栾黡的正室妻子是士匄之女,称为栾祁,两人生育一子,取名为栾盈。
后来栾黡去世,栾盈继承家业,在晋平公时期出任公族大夫、下军佐等职务,进入晋国最高层。但栾祁不甘寂寞,和栾氏的家臣总管州宾私通,并且恋爱脑上头,把栾氏家业都转移给州宾。
时间一长,栾祁害怕栾盈发现,便向士匄诬告栾盈谋反,准备舍弃亲子保全情夫。
而士匄认为,栾盈的个人魅力很强,可能对自己有威胁,便在公元前552年,借栾祁的诬告,把栾盈驱逐出晋国。
于是在驱逐栾盈以后,士匄诛杀了箕遗、黄渊、嘉父、司空靖、羊舌虎、叔罴等十名晋国大夫,囚禁太傅羊舌肸等三人,彻底清洗了栾盈的党羽。
猛一看,这是“母亲出轨、外公驱逐外孙”的狗血故事,但梳理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我们就知道,这件事不简单。
虎毒尚且不食子,栾祁诬告栾盈谋反,简直匪夷所思。即便栾祁是恋爱脑,
士匄可是威震天下的人物,怎么可能仅凭栾祁的一句话,就做出诛杀外孙栾盈的决定?
唯一的解释是,
士匄非常忌惮栾盈的宗室后裔身份,以士匄为首的外姓大臣,担心栾盈等宗室后裔,围绕在晋平公的周围,向他们发起反攻倒算。
只有这么清晰的政治目的,才能促使士匄下定决心,清洗栾盈一党。
而羊舌肸被囚之后,晋国大夫乐王鲋
(乐桓子)
到监狱探望羊舌肸,表示要向晋平公求情,展开救援行动。
亲朋故旧听说了这件事,都责怪羊舌肸不识抬举,羊舌肸却说,只有祁奚能救我,其他人都不行——“必祁大夫。”
因为羊舌肸是姬姓羊舌氏,祁奚是姬姓祁氏,他们
都是晋国宗室的旁支远宗。但和栾盈不同,羊舌肸和祁奚以贤名著称,从来没有出任三军帅、佐之类的职务,也就没有雄厚的政治班底和家族势力。
而乐王鲋是晋平公的宠臣,晋平公对他言听计从,
《春秋左传》就说——“室老闻之,曰:乐王鲋言于君,无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许。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何也?”
“乐王鲋言于君,无不行”,一句话就证明了乐王鲋和晋平公的关系。
在这样的背景下,
如果祁奚向士匄求情,便意味着羊舌肸和祁奚依然是没有实力的宗室贤臣,士匄要顾忌两人的贤名,同时也要给宗室留一些面子、给自己留一些余地,就有可能饶恕羊舌肸。
如果
乐王鲋向晋平公求情,晋平公会顶住压力赦免羊舌肸,但士匄一定认为,羊舌肸、乐王鲋和晋平公已经结为一党,
将来晋平公有可能效仿晋厉公,羊舌肸有可能成为新的栾盈。
在士匄清洗栾盈一党的关键时期,给士匄造成这样一种错觉,是非常危险的。
说到底,
羊舌肸要保住性命,就必须和晋平公划清界限,保留“没有实力的宗室贤臣”身份,树立人畜无害的人设。
乐王鲋遭到羊舌肸的拒绝,大怒,回去就向晋平公反馈,说羊舌肸和羊舌虎是一党
(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罪有应得,不用救他——“晋侯问叔向之罪于乐王鲋。对曰:不弃其亲,其有焉。”
而祁奚收到羊舌肸家臣总管
(室老)
的消息,又打听到乐王鲋和晋平公的反应,便立即去见士匄,请求士匄饶恕羊舌肸。
士匄见祁奚来求情,不方便直接拒绝,想着已经清洗了栾盈这个最大威胁,祁奚和羊舌肸声名远扬且没有实力,留着也无伤大雅,便赦免了羊舌肸,给宗室和自己都留下余地。
可以说,在这件事情中,
士匄通过小范围的诛杀,给外姓大臣谋取到实际利益,祁奚得到了名声,羊舌肸留住性命,唯有栾盈一党付出惨烈的代价。
以上就是《古文观止》第二卷的第七篇文章——
《祁奚请免叔向》的历史背景。
回顾十年来的天下变化,总体是风平浪静的,但各诸侯国内部都出现了剧烈的动荡,这意味着,
经过百余年的争霸战争,礼崩乐坏的层级不断下沉,从各诸侯国不服从周王,正式演变为卿大夫不服从诸侯。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
“把礼崩乐坏的寒气传递下去。”
在这样的时代,周王没有安全感、诸侯没有安全感、卿大夫其实也没有安全感,如何重塑一个相对和平的环境,保护所有人的生命安全和财产安全,是每个肉食者必须考虑的问题。
而要重塑相对和平的环境,绝不是角逐出一个霸主就能解决的,必须是各诸侯国紧密团结在霸主周围,罢兵言和恢复秩序,才有可能完成这个艰巨的时代任务。
重塑相对和平的环境是各诸侯国的共同诉求,但毫无疑问,严酷盘剥各诸侯国的楚国,是不可能完成这项任务的,
蔡国做为楚国的铁杆附庸,都能出现亲晋派,就是“天下厌楚”明证。
屡战屡败,被晋国死死堵在东方的齐国,也不可能完成这项任务。
数来数去,只有奉行霸王道杂之、被各诸侯国奉为霸主的晋国,才有可能重塑相对和平的环境,给周王、各诸侯国、卿大夫提供安全保障。
但做这件大事之前,晋国需要再做两件事——
彻底解决内部问题、降伏齐国。
彻底解决内部问题,晋国朝野才能团结一致,降伏背晋十年的齐国,各诸侯国才能有效团结在晋国周围,然后向楚国施压,结束争霸战争。
公元前550年4月,晋国准备和吴国联姻,齐庄公遵照礼法,命齐国大夫析归父给晋国送媵妾,正好栾盈流亡到齐国,齐庄公便把栾盈也一起送回去了,晋平公把他安置在曲沃。
栾盈被士匄驱逐出国,多年经营的政治势力一朝消散,自然是不甘心的,而且等这件事的影响消除之后,士匄的下一步动作,必定是清洗整个栾氏家族,和其他外姓大臣家族一起,瓜分栾氏的财富和田产。
于是,刚到了曲沃,栾盈便拉拢了一批愿意效力的人,起兵造反,讨伐士匄。
但做为政治斗争的失败者,栾盈起兵造反,又能有多少胜算呢?仅仅数月时间,栾盈便战败身亡,栾氏家族被屠戮殆尽——“晋人克栾盈于曲沃,晋杀栾氏之族党。”
至此,
郤氏、栾氏相继消亡,实力雄厚的晋国外姓大臣只剩下范氏、知氏、中行氏、赵氏、韩氏、魏氏等六家。
其中范氏源自祁姓士氏,赵氏是嬴姓赵氏,魏氏源自姬姓毕氏,始祖是周文王之子毕公高,知氏和中行氏都出自姬姓荀氏,而荀氏的始祖荀息在得到封地以前,名为原黯。
韩氏的始祖韩万倒是曲沃桓叔之子,但赵氏孤儿事件爆发时,韩厥保护了赵武的继承权,晋悼公称霸以后,准备任命韩起为上军将,韩起又推让给赵武。
因为这两层关系,韩、赵两家非常和睦,早已实现了利益捆绑。
可以说,
栾盈战败身亡以后,晋国宗室再也没有翻盘的能力,外姓大臣彻底掌控了晋国江山,晋平公只能依靠乐王鲋、羊舌肸等寥寥几位宠臣、贤臣维持仅有的体面。
如果说外姓大臣和晋悼公的关系,相当于功臣集团和汉宣帝,那么外姓大臣和晋平公的关系,更像是曹操和汉献帝。
对于晋平公来说,这是巨大的
噩耗,但对于晋国来说,这绝对是利好消息——
六大家族暂时实现了权力平衡,便可以消除内耗,形成团结一致的晋国统治集团,然后贯彻霸王道杂之的政治路线,安抚各诸侯国的人心,消灭挑战晋国霸权的刺头,最终完成时代任务。
事实上,诛灭栾氏,间接促成的一次大规模的减税行动,进一步提高了晋国的地位。
按照春秋惯例,各诸侯国朝拜霸主的时候,需要进献丰厚的贡品,以示臣服霸主、忠于霸主的心意。
郑国饱经战火,国民经济几乎崩溃,再进献丰厚的贡品便有些吃力,于是郑简公到晋国的时候,子产写了一封信,拖人带给士匄,开篇就是一句:“子为晋国,四邻诸侯不闻令德,而闻重币,侨也惑之”,
你执掌晋国,不想着帮晋国收揽人心,只顾着敛财,到底图什么?这不就和楚国一样了吗?
紧接着,子产又写道:“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则诸侯贰。若吾子赖之,则晋国贰。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何没没也。”
言外之意就是,
如果进献的贡品进入晋国国库,没有用在各诸侯国的共同事业上,那他们还会拥护
晋国做
霸主吗?如果你私藏贡品,便打破六大家族的平衡,其他家族会饶恕你吗?恐怕晋国又要爆发内乱,你也要身死族灭了。
虽然子产是为郑国谋福利,但他的一番话,让士匄明白了现在的处境——
团结、团结、还是TM的团结,晋国六大家族要团结,晋国和各诸侯国更要团结。有什么问题,等大事办成了再说。
想明白这层逻辑,士匄决定,各诸侯国到晋国朝拜的时候,减轻贡品,量力而行——“宣子说,乃轻币。”
减轻贡品,相当于减免税赋,享受到实惠的各诸侯国,自然要感谢晋国的荡荡王道,更加紧密的团结在晋国周围。
子产,也通过这件事积累了巨大的国际声望,让他在郑国的仕途更加顺畅。
子产和士匄的这番博弈,就是《古文观止》第二卷的第八篇文章——《子产告范宣子轻币》的内容。
降伏齐国的契机,则来自一个香艳故事引发的齐国内乱。
崔杼通过拥立齐庄公成为权臣以后,逐渐变得骄横跋扈,见到什么好物都想占为己有。
有次,崔杼去参加棠邑大夫的丧事,见到棠邑大夫的遗孀棠姜美艳动人,非常心动,哪怕占卜的结果是“不吉”,他也不在乎,直接娶回家了。从此以后,
老男人和小寡妇,开始过上没羞没臊的日子。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什么原因,棠姜竟然和齐庄公勾搭上了,每次崔杼出门上班,两人就约会私通,犹如干柴烈火。
“庄公通焉,骤如崔氏”,短短八个字,足以说明齐庄公和棠姜的私通频率。
最过分的是,有次齐庄公到崔杼家里私通棠姜,临走前把崔杼的“冠”给顺走了,然后送给另外一个人。
其实,齐庄公和棠姜的私通,崔杼未必不知道,以前他们悄悄的做,给崔杼这个受害人留足面子,崔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现在齐庄公把事情公开,
齐国朝野都知道崔杼戴了一顶绿帽子,崔杼再不处理的话,就社会性死亡了,以后如何见人、如何处理齐国军政事务,其党羽又有何脸面继续追随他?
可想而知,崔杼见到另外一个人戴着他的“冠”,有多么愤怒。
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和政治地位,公元前548年5月,崔杼请了病假不去上班,躺在家里等着齐庄公。齐庄公也是神经大条的人,以慰问崔杼的名义到了他家,却不和崔杼见面,直接进入棠姜的房间,行苟且之事。
见齐庄公中计,崔杼一跃而起,指挥私兵包围齐庄公和棠姜的房间。
发现崔杼要鱼死网破,齐庄公也慌了,请求崔杼饶他性命,崔杼拒绝,齐庄公请求会盟言和,崔杼再次拒绝,齐庄公请求回到宗庙自尽,崔杼也不同意。
崔杼很清楚,会盟和回宗庙自尽都需要时间,明显是齐庄公的缓兵之计。一旦让他离开,自己就没命了。
齐庄公见崔杼没有上钩,便准备翻墙逃跑,崔杼则弯弓搭箭,射中齐庄公的大腿,然后乱刀砍死。
齐国大夫晏婴是贤臣,听闻崔杼诛杀了齐庄公,赶紧乘车过来,准备处理齐庄公的身后事。
晏婴说:“他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国君,死什么死,难道齐国人都自尽吗?”
随从:“那就跑吧,万一崔杼大开杀戒,就不好办了。”
晏婴:“哎,国君的天然职责是保家卫国,如果国君是为国而死,大臣理应殉国,如果国君是为国而逃亡,大臣也应该追随他一起逃亡,可如果国君是为私人事情而死,除了他的亲信宠臣有陪死的义务以外,其他大臣为什么要跟着一起死?但话说回来,国君毕竟是国君,国君死了,大臣不能不管啊。”
说罢,晏婴进门抱着齐庄公的尸体痛哭一番,尽到大臣的责任,就出门离开了。
晏婴的言行,说明
春秋的君臣关系和后世的君臣关系完全不同。
后世的君臣关系,要求无条件忠诚、无条件服从、无条件追随,不论国君提出什么要求,臣子都应该想方设法的满足,否则就是“未尽人臣之道。”
你给我多少利益,我就回报你多少忠诚,你什么利益都不给我,还想盘剥我,那对不起,我就要反对你。如果你不给我输送私人利益,一心为国家和人民谋福利,那我们也有共同的价值观,我照样追随你。
春秋的大臣都有封地甚至私兵,
属于有恒产者有恒心的一类人,除了国家最高权力的归属等大是大非问题以外,
他们都是有资格和国君谈条件的,
即便谈不妥,国君也不能轻易报复,否则就得罪了大多数。
后世的大臣几乎都出自地主阶级,尽管他们能积累一定的财富,但没有法定的封地和私兵,导致他们在国君面前没有议价权,
国君说什么,他们就得做什么。
正因为如此,
春秋的大臣更有尊严,更像自由舒展的“人”,
诸子百家的文章犹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而后世的大臣越来越没有尊严,
尤其是明清时期,随着中央集权制发展到顶峰,大臣更像顺服的“奴”,
科举文人写出的文章犹如秋蝉虫鸣,毫无新意。
这就是《古文观止》第二卷的第九篇文章——《晏子不死君难》要表达的深意。
话说回来,崔杼是久经宦海的人物,这么莽撞的诛杀齐庄公,难道他就不怕齐国贵族的反扑,不怕无法善后吗?
早在谋划诛杀齐庄公之前,崔杼就对当前的局势了如指掌——
晋国已经恢复霸业,楚国无力北上,秦国不能东出,各诸侯国暂时不想再起纷争。现在世界和平的唯一障碍,就是齐庄公谋求恢复霸业的野心。
只要除掉齐庄公,带着齐国归附晋国,晋国一定会接纳崔杼,各诸侯国也不会追究他弑君的罪责。
果然,崔杼诛杀齐庄公之后,齐国太史举起竹简写下“崔杼弑其君”,紧接着,晋平公和晋国三军便奔赴齐国,和宋、郑、卫、鲁、曹、莒、邾、滕、薛、杞、小邾等国在夷仪
(山东聊城)
会盟,约定东向伐齐。
等诸侯联军深入齐国境内,齐国就给诸侯联军送去大量的礼物,从晋平公到基层军官,没有遗漏一人——“赂晋侯以宗器、乐器,自六正、五吏、三十帅、三军之大夫、百官之正长、师旅及处守者皆有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