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在叙述帝国与世界时,有两条思想史的脉络:“剑桥学派”(Cambridge School)的脉络与“历史叙事”的脉络。其中,“历史叙事”脉络的叙事成果是一种“精神”:假设思想者是独立的、理性的、自成一体的、不受限制的,那么人们对世界的审视与讨论,只需要根据思想者聪慧的脑子里所构建出来的对帝国、对世界的理解便可以了。而这群“聪慧的头脑”所构建出来的帝国秩序是一个以帝国精英为主体的秩序。形成于冷战之后的“全球治理”理论(Global Governance)其实就是这一种秩序的体现,其背后潜藏着一套形式主义(formalism)的治理逻辑。这种精巧的设计与管理模式向来是学界研究的核心。
但这节课着重讨论的,是作为“历史叙事”的帝国。一切帝国叙事不仅包括“祭司”群体对帝国历史本身的写作,还包括帝国制度实践,从而可以将帝国“历史化”,对帝国史的形成脉络进行梳理与探究。
在研究作为一种“叙事”的帝国史的时候,必须处理“神圣性”(sacredness)的问题。帝国史的文本与叙事所回应的核心问题,是“神圣性”在帝国实践过程当中如何被传递,以及传递“神圣性”的意义。“神圣性”是一个整体性的、关于国家的或者关于秩序的重大问题,如果要“自下而上”地从个体的角度研究帝国,就需要思考帝国的神圣宏大叙事是怎样在每一个普通人心中体现的。而在处理“神圣性”问题的过程中,我们需要注意transcendency的概念:在处于同时代的群体当中,这种transcendency 创建了一种社会关系,个体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同时这种transcendency 还包括跨时代的、对过去以及对未来的追述。它对于帝国史的构建具有重要意义。
帝国史叙事只有在帝国鼎盛时期才成为可能。英国和欧洲大陆的帝国史形成于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这一时期的英国处于鼎盛的维多利亚时期(Victorian Era),开始形成全球网络以及地缘政治叙事。帝国史正是在此时开始作为一个成体系的学科进入到重要的大学之中。历史学家约翰·罗伯特·西莱(John Robert Seeley, 1834-1895)于1881年在剑桥大学(Cambridge University)开设系列讲座,随后结集成著作《英格兰的扩张》(The Expansion of England),被史学界界定为“帝国史的开端”。Seely提出的核心问题是“英格兰为什么能够成为世界中心”,其实还隐含了一种“历史终结”的解释。他将英帝国史研究看做是对世界未来做出的“启示”,呈现了线性的人类发展史观。在线性的发展模式之中,历史学家的使命在于梳理之前积累下来的理性经验,并为人类的未来指点方向。这里的帝国史解释的不仅是英国,而且包括整个世界,体现了典型的科学观与文明论。必须注意到的是,帝国史的叙述是一个“追溯”的过程。
《蛋头先生》(Humpty Dumpty)是一首经典的英国儿歌。它讲的是蛋头先生从墙上摔下并摔碎的故事,其中有一句重要的歌词“哪怕所有的国王的骑士和马匹都调动起来,也无法将摔碎一地的蛋头先生拼接起来”(All the king’s horses and all the king’s men, couldn’t put Humpty together again)。1981年剑桥大学讲席教授戴维·菲尔德豪斯(David Fieldhouse, 1925- )曾发表“蛋头先生能否被拼到一块去”的演讲。这次演讲的背景是,伴随1982年马尔维纳斯群岛战争(Malvinas War)的爆发,英帝国已然崩塌。当帝国面临衰落,帝国不再是“历史的终结”,帝国史应当何去何从?菲尔德豪斯引用了这首英国这首家喻户晓的儿歌,引出了这一代帝国史研究者们的深刻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