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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墨人 | 花旦和小叫花子

脑洞故事板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3-17 11:56

正文

图/周雪





1934年,民国二十三年。


彼时张戏子还不是个戏子,只是个小叫花子。他总是听着远处的吆喝声与晕耳的鸽哨,穿着破烂衣裳行走在大街小巷。看见哪个提着精致小手包的阔太太,就冲上去可怜巴巴的拽着人的裙角。小叫花子生的俊俏,抬眼望人时眼睛闪闪亮,像是含着泪,惹人心怜。


也多亏了他这双美目,即便脏的要命,依然能收获不少。这日小叫花子像是走了运,绰手的太太打发了他一枚银币,小叫花子刚接过银币,就听着远远的脚步声与喧闹声。


人们喊着:“快点,今天张老板要唱 《贵妃醉酒》,这去晚了别说坐的地儿,估摸连站脚的地儿都没了。”


小叫花子还没把话听全,人群涌过来,推着他往前走,小叫花子迷迷糊糊跟着人群走,手里还攥着那一枚银币,乱着脚步,跌跌撞撞,还没到地儿就听着一声戏腔:“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在水面朝,啊,在水面朝……”


小叫花子心一缩,愣了愣,突然卯足了劲儿往里边挤。人多,老板管不过来,小叫花子个子小,穿过了几个人,就偷溜了进去。


小叫花子远远的看到那个唱戏的花旦,花影重叠,步步生莲,朱唇轻启便是纯净的音色,珠圆玉润。


小叫花子突然就红了眼,手里紧攥的银币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张万青,这就是那个张万青,这就是那个给中堂大人唱过曲儿的张万青啊。


小叫花子愣了好久,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手中紧攥的银币不知道何时不见了,忙低头去找,却一不小心踩到了身后人的脚,那人哎呦一声,抬脚便踹上了小叫花子的小腿:“你瞎跑什么?好好听戏!”


小叫花子被踹得生疼,咬着牙揉着小腿肚,抬眼便看到一个跟自己一样脏兮兮的女娃娃,瞬间没了气:“你也是混进来的?我刚讨了一枚银币,不过不小心弄丢了,等会儿找到了请你吃肉包子。”


女娃娃瞪眼:“什么混进来的,我可是光明正大的走进来的!”


小叫花子上下打量了女娃娃一眼,穿的衣裳虽很是精致,但看起来却脏的要命,像是从哪个大户人家的垃圾堆里捡出来的衣裳。


女娃娃看他不信,翻了个白眼也就不愿再说什么了。


小叫花子一心只想找银币,低着头,一个劲的往人堆里钻,还没钻进去,便被女娃娃提着衣领给拽了过来。


“要不要命了,这么多人,你还打算往里钻,等会别被大家给踩死。”说完,上下打量了下小叫花子,捂着鼻子:“脏兮兮臭哄哄的,你离我远点,也不怕蹭到别人身上被人骂。”


小叫花子很认真的闻了闻自己的衣袖,又凑近闻了闻女娃娃的衣服,抓抓脑袋傻兮兮的笑着:“咱俩,差不多嘛。”


“差不多什么啊,我可是……”女娃娃刚想说什么,突然停了口,有些尴尬的止了话语:“总之,我跟你不一样!”


“嗯嗯,不一样不一样,你比我好看多了。”小叫花子只当她要面子,随意搪塞了句,便打算继续往人群里钻。女娃娃气的一把将他拽了过来:“你想干嘛?这么脏还要往里挤,你是想被那些有钱人给骂死吗?”


“我只是……”小叫花子有些委屈的撇起嘴巴:“我只是想找我的银币,请你吃肉包子。”


女娃娃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小叫花子在一旁有些不明所以,女娃娃笑够了,拽着小叫花子的衣领,本想像小鸡似得提过来,却无奈力气不够,只是将衣领卡死了他的脖子。


“你在这儿好好听戏,该鼓掌鼓掌,该叫好叫好,结束了我请你吃肉包子,十个二十个都给你吃。”


小叫花子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也不顾自己喘不喘得上气,边咳嗽边问:“真的?”


女娃娃松开了他的衣领白了个眼:“我还骗你不成?”


小叫花子点点头,笑弯了眼。随即便转过头就看那台上唱戏的人,听着咿咿呀呀的曲调,眼眶竟湿了一片。


“这人唱的真好。”


他说。





张老板的戏唱完了,大家也散的七七八八。女娃娃领着小叫花子去最近的一家肉包子铺吃包子。


小叫花子边吃边眉飞色舞的讲那台上的人唱的有多好,演的有多棒。


女娃娃捧着一个肉包慢条斯理的吃着,看着小叫花子,笑意盈盈。


小叫花子吃的打起了嗝,这才意识到女娃娃好像没怎么吃,抓抓脑袋有些不好意思让出手里的一个肉包:“你没吃饱吧,吃我的吧。哦对了,你有钱吗,我身上还有些讨来的钱就是不知道够不够……”


女娃娃摆摆手,将小叫花子递过来的包子推回去:“你快吃,吃完了我就要回家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男人在一旁喊到:“青晚,该回家了。”


小叫花子闻声望去,只见门外站着一个清秀的男子,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小叫花子看着这张脸,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不就是那个在台上唱戏的张万青吗?


“哎!”女娃娃应着:“爹你别急。”


爹?小叫花子更吃惊了,看看女娃娃,又看看眼张万青,嘴里的包子“啪叽”一下掉到了桌上。


“怎么弄得这么脏?”张万青皱着眉头朝张盈走过来。


张盈撇撇嘴,一脸的委屈:“被人撞倒不小心跌泥潭子里了。”


张万青笑笑也不责备,刚想再说些什么,看见旁边的小叫花子,便转头看着,问:“这是……”


“张大人,求大人教我唱戏,我想学唱戏!”


张盈还没来得及张口,小叫花子却突然一下子跪在了张万青的面前,嘴里的包子还没咽下去,含糊着声音拼命磕头。


这么突然,倒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张盈先反应过来,不禁捂着嘴偷笑:“算了吧,想跟我爹学唱戏的人可多了去了,都从北平排到……排到……排回北平了!”


张万青低声呵斥女儿,弯腰去扶小叫花子起来:“学这太苦,我怕你吃不消。”


“我不怕我不怕,什么苦我都能吃,只求师父能教我。”话说间,便又磕起了头。


“那……”张万青犯起了难,周围人眼看着被吸引过来,张万青不想引起人的注意,只好忙应下来:“那就先学三个月吧,你若是吃不了这苦,随时可以走。但若在这中间,你表现的不能令我满意,或者说三个月后你的表演不能让我满意,我也会请你离开。”


小叫花子还没来得及磕头感谢,却突然被张盈硬生生的打断:“为什么?”张盈抬眼,红着眼看着张万青:“为什么爹你,总是要这么轻易的就同意,阿华是,小虎是,现在连这么一个不熟悉的人也是……”而后垂下头,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为什么他们就能这么轻易的去学唱戏,而我,就不行……”


小叫花子突然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有些结巴的回答:“不是……我,我一直都很想学唱戏,我想学一身本事……如果你不愿意我跟着张老板学的话,要不然我跟着你学也行,我把我讨来的钱全给你,你能教我唱戏吗?”


女娃娃的眼睛一暗:“你不知道,女人是不允许唱戏的吗?”


小叫花子像是猛然意识到,沉默了半晌,盯着女娃娃的溢满了泪水的眼,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明明自己并不想麻烦这个人太多,却没想竟给她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那一刻他心里有些揪得慌,比他自己躲在墙角偷偷唱戏却被人嘲笑还难受。





小叫花子还是跟着张万青学起了曲儿。张万青徒弟多,多他一个也无妨。只是这机会对于小叫花子来说却是十分难得的。


小叫花子学的很用功,可基本功却不是一天两天能打下来的。来了一个月,也不过学了些皮毛。小叫花子有点失落,这样下去,三个月后自己大概是要被赶出这个大杂院了。


明明机会就在眼前,自己却没办法抓住,小叫花子越想越难受,躲在角落里偷抹眼泪。刚抹了一把眼泪,就听见一个脆脆的声音传来:“干什么?想偷懒?”


小叫花子赶紧狠狠的擦了把脸,抬起头,却看到张盈清秀的脸。


“没……”小叫花子连忙站起来,自从他被师父接到这个大杂院,就没怎么见过张盈,小叫花子总觉得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对不起她,于是低下头轻声应道:“我这就回去接着练。”


“等等。”张盈习惯性的抓住小叫花子的衣领:“学的怎么样了?”


小叫花子被拽的转过身,有些泄气的回答:“只学了一段戏词……练的还不够好。”


张盈也不管地上脏不脏,席地而坐,道:“给我唱唱,我听听。”


小叫花子不知道张盈到底是什么意思,咽了口唾沫,站在那里不敢动。


“愣着干嘛啊,快唱啊,我验收一下成果都不行吗?”


小叫花子点点头,也不扭捏,大大方方走到张在竹面前,摆好动作便开了戏腔:“梨花开,桃花散,杏花开的粉红个艳艳。一片两片连三片,好像,好像,真好像,好像那雪花空中炫,空中炫!”


张盈皱了眉:“错了错了全错了。”


小叫花子呆在原地,像是受惊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张盈走过去,盯着小叫花子的眼睛,看了半天笑出声来:“你说你长着这么好看的眼,为什么一唱戏,这眼就死了呢?”张盈伸出手指,在小叫花子眼前晃了晃:“你跟着我来,我的手指到哪你眼就跟着看哪,我快你也快,我慢你也慢,明白吗?”


小叫花子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张盈看着他呆傻的模样忍不住继续笑着:“旦角最练的就是眼神,你唱的这段,不管是发声还是眼神都不够标准,发声你可以回去自己练,这眼神却是旦角的精髓。”说话间,张盈的手指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像是乱指却又有着规律,小叫花子的眼睛也跟着转来转去,差点转晕了他自己。


张盈见他似乎受不了了,便停了手:“唱戏很苦,你确定还要继续待下去吗?现在离开可还来得及。”


小叫花子很是倔强的摇了摇头,只说了句:“继续。”


张盈伸出手指更加快速的在他眼前移动,而后一声叹气,一如年老的长者:“何必呢……你根本不是学唱戏的料。唱戏,不是光努力就可以的。”


小叫花子眨眨眼,练习太久眼睛有些酸涩,但倔强的神色却丝毫不减:“我想当角儿。”


张盈不屑的轻笑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小叫花子又开了口。


“以前我只是想学唱戏,现在我想当角儿,因为我只有变得很厉害,才能让你也登台亮相。”


张盈愣,有些不敢相信,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问:“为什么?”


“因为你我才有了跟着师父学习的资格,所以这是我欠你的。”一板一眼,说的极其认真。


张盈突然内心柔软一片,一个大小姐,再怎么娇纵听到了这般为自己着想的话,也不禁有丝暖意。张盈稍稍放软语调,但话依旧是丝毫不给情面:“先把你的三个月扛过去再说吧。”





不知道是小叫花子足够努力,还是因为张在竹不时的来给他开个小灶的缘故,小叫花子在三个月后居然真的被张万青认可了。对于被认可的徒弟,都要行拜师礼。


小叫花子被张万青带到大杂院里一个屋子内,屋子的正中间挂着偌大的同光十三绝的画像。画像前放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张万青坐在椅子上,小叫花子被人引着拜了拜画像拜了拜师父,最后再为师父端上一盏茶,这仪式就算是结束了。


张万青押一口茶,看着小叫花子问:“你还没有名字吧?”


小叫花子点点头,不明所以。


“那以后就跟着我姓吧,你以后就叫张在竹吧,在竹在竹,凤鸣在竹,希望你日后能有所成。”


小叫花子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真正的名字,他抬起头有些傻呵呵的望着张万青,半晌才回过神来,朝着张万青又重重的磕了三下。

 

张在竹学的越发刻苦,虽然基本功不好,但却学的很快,悟性极高。大家都说,他这是开窍了。


开窍不开窍张在竹不知道,他只知道每晚去和张盈去某个小角落里偷偷学戏,不知从何时起,张盈便由那轻蔑的眼神变成了崇敬。而张盈能教他的也越来越少,更多的是张在竹教张盈功夫。


张盈叹气:“你倒是越来越像个女人了。”


张在竹唱的是旦角,这样的话对于他来说更多的是夸奖,但张在竹却绷起了脸,他说:“青晚,谁都可以这样说,唯独你不可以。”


张盈撇起嘴:“怎么?你是嫌我的性子太男人了?”


“不是不是。”张在竹急的慌忙摆手:“我只是……想让你把我当成个男人。”


张盈听的有些不明所以,索性跳过了这个话题:“我给你唱《折桂令》,你看我练的怎么样。”


张在竹点点头,只是张盈刚张口唱了一句,便被一阵脚步声给打断了。


“谁让你学唱戏的?!”


张万青站在月色下,身上的影子被拉长,遮住了两人头顶的光。张盈躲在张在竹身后不敢说话,手心却死死的抓住张在竹的衣角。


“是我,师父。”张在竹抬头,眼睛直直的看着张万青,无畏无惧。


“你……”张万青气的发抖,伸出手朝着张在竹的脸上狠狠的打过去:“你是想破了老祖宗的规矩吗?!”


张在竹捂着脸,疼得火辣辣的,耳朵里一阵耳鸣,吵得他心慌。


“现在都已经男女平等了,凭什么女人就不能唱戏?前段时间我就见有女人在唱戏。”张盈积郁在胸中许久的话终于说出了口,第一次将自己的疑问与不满给说了出口。


“女人唱戏?我就没在北平城里见过一个唱戏的女人。女人唱什么戏?抛头露面像个什么样!”张万青转头看着张盈,月光下他的眼神显得异常凶恶:“回去!以后禁止你踏出家门一步!”


“可是可是……”张盈可是了半天,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垂了头,像是一个被人剪断线的提线木偶,瞬间失了所有的力量。





张盈被关了禁闭,这练戏的大杂院至此再不允许她过来。张在竹怕张盈一个人孤单,常常在大家休息的时候偷偷跑出来,蹲在外墙角,与那人隔着墙说着话。


他总是问:“你渴不渴饿不饿?我要不要给你讲个笑话听?”


张盈总是摇头,沉默半晌便会说出那句话:“小叫花子,我想学唱戏。”


张在竹在墙那边倔强的摇头:“不行,师父不让。”


“哎,你怎么这么死板,大家都开始信赛先生德先生,喊着男女平等的口号,你怎么还跟我爹似得?”张盈在墙那边气的跺脚:“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应该教你那么多,让你被我爹赶出去才好。”


张在竹听张盈似乎生气了,忙应声道:“师父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张盈突然冷了声:“既然你不愿意教,那你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话音一落,便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张在竹心里急得不得了,沉默了半晌,像是下了决心一般朝墙那边喊:“行,以后每天练完功我都来这儿教你,只要你想学。”


张盈停了脚步,在那旁笑弯了眼:“说话算话。”


张在竹又开始偷偷的教张盈唱戏,不管冬夏,不论昼夜,也不管自己会不会被墙角的蚊子咬出一身包,或是被冬天的寒风吹破了耳朵。张在竹知道,只要张盈开心了,他就会跟着开心。


就这样张盈瞒着父亲偷偷学戏,不知道是天资聪慧还是张在竹教导有方,学到后来,一开嗓便能艳惊四座,想来也许是女子天生的优势,嗓音天生便比男人适合唱旦角。只可惜,唱的再好也没有上台的机会。


安全过了变声期,张在竹嗓子依旧能捏成女人的娇柔,身子长开了,穿上戏服带上妆,一颦一笑便是千娇百媚。


张万青看着在他面前唱戏的张在竹,突然开口:“你愿不愿意下一次跟我一起上台?”


“上台?”张在竹有些纳闷,这台不都上了许多遍了吗?


“这可不是一般的台,是给国民党的将军们唱戏的台。”张万青端着茶碗,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抬眼看到张在竹满是吃惊的脸,有些不知名的得意。


“师父我怕……”张在竹看着张万青慢慢变色的脸,咽了口唾沫,像是下了决心的点头:“我会好好表现的!”


张在竹上了台,便成了他的转折,一个从小叫花子转变成张戏子的转折。


张在竹穷苦了小半生,因为一场戏,一夜爆红。那场戏的最后,张在竹上台,一亮相便惊艳众人,眼波流转,千娇百媚,是比女人还要美丽的存在。戏腔清亮,余音绕梁。大家都说,这人绝了,第一次见男人唱的比女人还女人。


专心唱戏的张在竹不知道台下是夸还是贬,他只知道此刻的情景让他想起了很早很早以前,看张万青唱戏的场景。记忆中台上那个唱青衣的角色,恍惚间似乎变成了自己,又似乎成了张盈。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让张盈这样,大大方方的也唱一回戏?





1942年,张在竹第一次上大戏台唱戏。1944年,张盈第一次上戏台唱戏。中间仅隔两年,而张盈上台这事,是瞒着张万青的。


这台戏,本该是张在竹的独唱,但却硬生生的被他排成了自己只唱一场大轴,而压轴的戏,则交给了张盈。


张盈第一次上台,尽管在台下练习了无数遍,却依然紧张到发抖。眼睛上的睫毛微微轻颤,颤得张在竹心尖痒痒的。张在竹帮张盈化面妆,见张盈这样,不禁也跟着紧张起来,手一抖,差点画毁了面妆。


张盈气得想笑:“你一个上过好几次台的人,怎么比我还紧张?”


“不,不是,我看你这么紧张,弄得我也有点紧张……”张在竹结结巴巴的说着,瞬间便手足无措起来。


张盈笑着讲张在竹按到椅子上:“你别光顾着给我画了,你再不画,可就没时间了。”


“哦,哦,我忘了。”张在竹手忙脚乱的在桌子上找着用来画面妆的毛笔。


张盈坐在另一个椅子上,慢条斯理的给自己继续画着,而后像是自语般的开口:“小叫花子……谢谢你。”


张在竹不说话,但他自知张盈说的是什么意思。


张在竹看着镜子画着眼,嘴角却抑制不住的上挑上挑再上挑,良久才低声回应:“不客气。”

 

张盈唱功好,仪态端庄,扮相俊美,天生便是唱旦角的料,开场亮相,未张口便是满堂喝彩,张口又便是经久不息的掌声,倒是少见的热闹。这台下,有因为扮相嗓音太像女人而窃窃私语的,也有因为惊艳于唱功而啧啧称叹的。


待一曲终了,张在竹上台,站在张盈的身旁,一如当初张万青把张在竹介绍给大家那样庄重。


他说:“这位,是我的小师妹,也是我师父张万青的女儿。”


话一出,下面便是一片哗然。张盈站在那里,低着头,羞涩而紧张。


“笑话!女人怎么能唱戏?!”


“就是,这老祖宗的规矩都让你们给忘完了!”


……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人群中一片谩骂,张在竹给大家说着道理,道着歉,可就是没有人愿意听。人群中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张在竹在一旁耐心的劝着:“待会我多唱两场给大家赔罪……”


“小叫花子……”张盈在一旁像是耳语般的声音,却让张在竹听得清清楚楚:“我以后,不会再唱戏了,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张在竹转过头,那人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被泪水晕花了妆,眼睛红了一片,仍旧簌簌的往下落着眼泪。


张盈用力的擦了擦脸,转身跑向后台,再也不肯出现。下面依旧是乱成一片。


有人说,闹革命的多了,人人都想闹革命,现在,连个唱戏的都要来凑个热闹。


张在竹站在台上,想要反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最终叹了口气,垂下了手。





大抵是太过引人注目,还没等第二天满北平城传的到处,张盈便被日本人“请”了过去。


他们说:“小姐的唱功可是北平城里数一数二的,只是这里的人不允许女人上台唱戏,不懂欣赏,您要不要来为我们唱一曲?”


张盈想要拒绝,却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就这样被硬生生的拖了过去。


张盈被抓,其他的小师弟们不敢告诉张万青,只好急急的去找张在竹。张在竹刚脱了衣服准备睡觉,一听到张盈,便立马穿上了衣服,带上了唱戏的家伙,顺手抓了一把长剑。


师弟们右眼突突跳的厉害,忙问:“师兄你要去干什么?”


“去给小日本唱戏,让他们放了张盈。”张在竹看着手里的长剑,咬着牙:“要是不放的话,我就跟他们拼命!”说罢,头也不回的快步走出家门。


大抵是张在竹的名声太大,守门的人听说张在竹是来唱戏的,竟恭恭敬敬的放他进来。张在竹原本是打算好好谈判的,只是没想到,当他推开那扇门,看到衣衫凌乱满脸泪痕的张盈,竟会冲动至此。


张在竹红着眼拔出了手里的长剑,他说:“我都不舍得让她哭,你竟然敢弄哭她!”


而后,在张盈的目瞪口呆之中,张在竹拉着张盈的手,跑出房门,躲在附近的一处草丛。


张盈紧紧的握着张在竹的手,拼命颤抖的全身似乎有了些许的力量,张盈咬咬嘴唇,几乎是微不可闻的声音:“小叫花子,谢谢你。”


张在竹微笑,眼睛闪闪亮,似乎藏着月光:“答应我,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再上台唱戏,好吗?”


张盈瞪大眼睛,有些吃惊,又有些迟疑,良久,沉默着垂下眉眼,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日铺天盖地的辱骂。


张在竹拍拍她的头:“没关系,改革不都是这么来的吗?”


张盈低着头不说话,不点头也不摇头。


周围日本官兵的吵闹声越来越近,毕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了一名长官,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封锁并搜查,只是,张在竹没想到,搜查来的这么快。


“等夜色再深点,你顺着草丛走,就能在前边不远处找到个地洞,顺着走就能回去了。”


张盈终于抬起了头,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抓着张在竹的手拼命摇头。


张在竹笑着揉揉张盈毛茸茸的脑袋:“以后不要再说我像女人了,至少在你面前,我想成为一个很厉害的男人。还有……”张在竹看着张盈的眼,苦笑道:“其实我一直是一个很死板的人,跟师父一样,而且我也不知道你说的德先生是谁,但是我不想你不开心。”


张盈突然愣住了,捂着嘴抑制着自己即将哭出来的声音,只有断续的:“谢谢你,谢谢你……”


张在竹看着张盈,满眼的宠溺与不舍,张口却是调笑的语气:“所以以后你要嫁人,一定要嫁给像我一样不会让你不开心的人。”


而后收回揉着她头发的手,猫着腰走出去,挺起身子举起双手,迎着不远处的日本人走去。


一步一步,无畏无惧。





张在竹再也没有回来过,北平少了个张在竹,多了个张思竹。只是,这个唱戏的张思竹是个女人。


张思竹唱功好,身段也好,虽没有让女人上台唱戏的一说,但时间久了大家也慢慢接受了这个张思竹。


张思竹也从街头唱到了大台面,收了许多想学戏的女娃娃,这唱戏的女子也越来越多。


一年又一年,抗日战争结束了,新中国成立了,可张思竹却始终孑然一身,直到白了双鬓,掉光了牙齿,嗓音浑浊再也无法唱戏。人们都说她在等一人,说这个人曾经是北平城里的名角,只是只出现了几年,便消失不见。


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不见?有人猜是被日本人杀害了,不然当时张思竹怎么那么积极的参加了抗日?


每当有人提出这个猜测,张思竹便会只笑不语,眼睛看向窗外,像是在等待谁的到来。那张苍老的脸上布满了如阳的笑意,温暖却透着少女般的期待,良久才会答话但内容又像是自语,她说:“小叫花子,等我。”








文章作者:苏晗

图片作者: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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