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三会学坊
"叁會學坊”由清華法政哲學研究中心主办,華宇汉语法学专项研究基金资助,概分會讀、會講与會飲叁端。旨在积聚同道,于术业专攻中求会通,在切磋琢磨里观天下。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田俊国讲坛  ·  【3月15日】田俊国老师线下公开课《教学引导 ... ·  18 小时前  
花YOUNG丰泽文旅之声  ·  丰泽公益培训班报名啦!可免费学油画、围棋、演 ... ·  昨天  
中国民兵  ·  新文职进入不了工作该如何办?来看 → ·  2 天前  
中国民兵  ·  新文职进入不了工作该如何办?来看 → ·  2 天前  
田俊国讲坛  ·  【2025重磅来袭】业务赋能导师特训营|直面 ... ·  3 天前  
51好读  ›  专栏  ›  三会学坊

No.799 段宇松 | 里尔克《预感》中的自杀意象启示

三会学坊  · 公众号  ·  · 2018-05-31 08:00

正文

里尔克《预感》中的

自杀意象启示

段宇松

西南政法大学法学理论专业硕士研究生


世界没有心灵,为此埋怨它实在愚蠢。

——尼采

人总得有条出路呀!

——陀思妥耶夫斯基


“书写时对正规格式的背离使我产生一种畅快感”。

《预感》是里尔克1904年写的一首诗。在中国,据我所知有五个人翻译过,分别为陈敬容、绿原、北岛、吴兴华、杨武能。于我而言,杨武能老师的译本最为我所偏爱,接下来将这首诗摘录之,作为文章的前言。


“预感(风中之旗在吟唱)

我犹如一面旗,在长空的包围中,

我预感到风来了,我必须承受;

然而在低处,万物却纹丝不动;

门还轻灵的开合,烟囱还黯然无声;

玻璃还不曾哆嗦,尘埃还依然凝重。

我知道起了风暴,心如大海翻涌。

我尽情舒卷肢体,

然后猛然跃下,孤独地

听凭狂风戏弄。”


为了理解这首诗对我的启示,我必须要走一条迂回的路。而这条路,正是有了学者刘小枫《诗人自杀的意义》(《拯救与逍遥》书中绪论)一文的指引,我的行走才会轻松了些。

路是由一系列问题连接起来的,第一个问题人为什么自杀?按古希腊宗教传统和犹太—基督教精神传统,现世本身没有什么意义可言。现世的意义如果有的话,只是由于它显示了诸神安排的命运或上帝的旨意。但是现世是人生的所在位置,这一生存位置是自然的、不存在意义问题的质朴之境,人偏偏又难以忍受在一个没有意义的现世中存活,向现世索求意义就成了人的本质冲动。这时生存的悖论出现了:现世本无意义可言,不得不在这世界生活的人又要求它有意义。自杀产生于并体现这个悖论。

人是贪恋现世的,于是,第二个问题便产生了:怎样消解世界的无意义?思路有二:一为超脱,二为诗歌。就超脱主义而言,超脱主义力图通过取消人向现世追索意义的本质冲动来解决这一悖论。这样的学说声称,追求现实人生的价值就是无明,就是有所弊,要求现世有意义基于一种错误的执着,现世的空虚是人无法用道德的意义来填充的。然而,确认了世界的空虚,只是问题的开始。如果因为世界的本相即虚无就否弃对现实意义的要求,无异于肯定现世的虚妄就是意义,世界之外的价值无法透入到这个世界。如果肯定这一点,就得承认放弃生命的要求是合理的。超脱主义并不倡导自杀,但所有超脱主义,厌世主义在逻辑上都无法避免肯定自杀。靠解脱来摆脱世界的虚无和无意义,必然推导出整个人生自觉的合理性。否则人就只有靠自我欺骗苟活,这有必然推导出人类的不真诚。肯定虚无的哲学,难免推导出虚妄的信念;对于诗歌来说,世界本身的确无意义可言,但人的现实性(向现世索求意义的人的本质冲动)恰恰出现在否定虚无现世的意义活动中,人天生贪恋现世,主动为世界提供意义,诗歌便产生了。但问题是诗歌为什么能够给那些人(向现世索求意义的人的本质冲动)提供意义?

诗的世界属于那些在现世感到不安,又不愿离弃现世的人的世界。这些人靠诗来消除世界对人的揶揄,把世界转化为属己的、亲切的形态。诗感发于人心在虚无的生存世界的忍受中直观到具有普遍性的意义:诗人于漫漫寒夜中的吟唱,使置身于无意义的世界中的个体在这种超越中驱散内心的寒冷和苦涩。虚无世界的意义赋予有赖于诗人的活动,诗人的吟咏歌唱把信念赋予世界。真正的诗人都懂得,使世界的浑浊显出透明性正是自己的使命。基于此,即产生刘小枫的呐喊:既然如此,诗人的自杀无意义吗?!是给无聊的世界添加无聊的活动吗?!

但是,诗之成为诗必须有两个前提。首先,确实有绝对价值真实,随之,世人对这些绝对价值具有忠诚的信念。易言之,绝对价值之真实存在为前者,信念深深生长于此。但问题是,如今,绝对价值之真实存在吗?这便是路上遇到的第三个问题。

回答该问题的方法即为对“曾经”的绝对价值一一追问,不过,采取的是诗的追问方式。

屈原曾有很高的人生抱负和人格理想,相信个体的道德情操的完善可能性。这种道德的完美理想具有神圣的性质,但又只能在国家的历史形态中得到实现。屡遭挫折却又心系怀王的屈原信奉此,却也命丧于此。呜呼哉,历史中的国家真有绝对的意义?

田园俄罗斯的古朴突然变成了历史的奴隶,人为设想的历史必然性无视田园的神秘大步践踏俄罗斯的古朴。叶赛宁相信这种历史必然性的意义,羡慕它扫除一切的英雄性格。然而,历史必然性扫除了古朴的田园世界,钢铁骑士取代了嘶鸣的野马,圣像的光环变成了追求电气化的革命领袖的狡黠微笑。这是否就是叶赛宁所寻求的未来?回首,在叶赛宁内心,渴慕的梦粉碎了旧日的梦,旧日的梦粉碎了渴慕的梦。究竟哪一个梦能够慰藉亡灵?或许问题应该这样问,当叶赛宁耳边响起


“在永劫与神秘微睡的地方,

伸展着一个不是此世的田野;

大地呵,在你的丛山之间,

我不过是一个偶然的过客。

我的魂渴慕澄空,

她不是这田野的主人。

我爱这样的时候,

绿色的火在树梢颤动。”


这样的美妙的歌声时,他会不会感动?他还有没有为这首诗感动的能力?

马雅可夫斯基嘲笑叶赛宁的自杀:在历史理性的沸腾生活中,死不难,创造生活却难得多。新生活的价值、未来生活的意义,在这位未来派诗人心目中高于一切。为了未来的生活,应当不惜一切:轻视死亡,置人死地。为了未来的目的,这据说是正当的。然而,1930年4月14日,马雅可夫斯基自杀了,在莫斯科,用手枪。马雅可夫斯基最终没能承受住创造生活的生活。

“妈妈,我的姐妹们,请原谅我,

人当然不应该这样做

但我没有出路”


只是,诗人曾经的信念呢?

茨威格,这位总在艺术中追求勇气和信念的诗人,抛弃了勇气和信念。看着自己深深浸润于其中的近代人本主义精神一步步走向疯狂,他说:


“我自己的语言所熟悉的世界业已沦亡,

我精神上的故乡欧洲业已自我毁灭

我再也没有地方可以从头开始重建我的生活。”


他自杀了,和他的爱人一起。但提出的问题是尖锐的:人本精神能否逾越神本精神,人的意志和理性能否拒绝圣灵的恩宠?

上帝不是死了吗?基于此,人不是才径直走上历史的道路?人能走到什么境地,人将被迫干什么?历史的行动本身就是人类生活的意义?在历史行动中,为了历史的目的就得牺牲形而上的人?形而上的人会不会应该高于历史事业,被历史打垮的会不会是人本身?

可是


“历史的人不是神圣的,

暴力才创造了历史的人,

没有人可以为了历史事业杀人,

任何要求这样做的历史事业都是邪恶的”


这不就扼杀了历史的活动?

恩斯特托勒自杀了。

一百多年前,诗人荷尔德林“疯”了。他清楚懂得,天堂般原始状态的丧失是人类成熟的一个必然阶段。纯洁的东西只能在不纯洁的东西中显现出来,因而,人性跌入世界的黑夜带有命定的色彩。然而,人性跌入深渊后会不会拥抱深渊中的恶和荒诞?会不会于痛苦和冷酷的快乐中忘返。这样的可能性促使了荷尔德林精神分裂的爆发。荷尔德林坚持这样的信念:


“在黑夜中,诗人的使命是为寻访隐遁的神圣天父走遍每一个角落。”


为了不使灵魂在艰难的承受中陷入极度的分裂。尼采不得不肯定残忍,歌颂痛苦。但竟换来一种新的信念的成熟:审美主义精神。艺术使生命沉醉,生命使艺术完满。艺术摆脱一切约束,否定宗教情感,嘲弄这些压制生命的玩意儿。他这样说


“甜蜜的七弦琴!

甜蜜的七弦琴!

我爱你的音响,

你那沉醉的低鸣!

。。。

你是古老的沉钟,

你是甜蜜的弦琴!

痛苦撕裂了你的心胸,

那是父辈的痛苦,

父辈们的痛苦,

祖辈们的痛苦,

于是

你的话语才趋于成熟。”



到此,刘小枫说:“国家的历史形态、历史的必然权利、未来生活的绝对目的、免除苦难的历史血腥,自救的审美主义,统统遭到质疑。”

世界进入了黑夜。

绝望感慢慢缠绕住了全身。







请到「今天看啥」查看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