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儿的大象不仅有象牙，还有嘻哈

1

列宁，一头奇象。

他能无师自通习得双脱手骑单车，两只手臂像鱼一样在空中妖娆地保持着身体平衡,能隔去十五米用鼻子将篮球投进篮框， 绝活是只用五种颜色的水彩笔就画出梵高的《星空》。

还远不止如此。

这天，我心事重重找到长老。

我：长老，列宁这几天又不对了。

长老：做甚？

我：他会Freestyle了。

长老：甚？

我带长老来到了他的象房，打开MP3，我告诉长老这是首来自东方的热门歌曲，好像是叫《我的滑板鞋》

长老：甚鞋？

我：这不是关键，你看。

只见列宁随着音乐摇头晃脑，喉中不停发出“咕咕”的声音，节律与鼓点始终保持惊人的一致。

没过多久，大地开始震动起来，我和长老外出一看，几乎所有象房的象都在随列宁的咕咕声抖起脚来，脖子有节奏地一伸一缩。

我：咋整？

长老的脖子也随着节拍一伸一缩。

“邪门。”

2

作为一个刚转型养象不久的村子，对于这类异常现象，是需要请专业人士亲临现场指导的。

此刻，四个身着西装的男人站在列宁的象房前，面色有些凝重。他们对我点了点头，我按下了播放键。

他们露出捡到宝一样的表情，一致认为列宁绝对会是一颗摇钱树，并表示要加大对此地的投资。

出了象房后，一人望了望四周破旧的砖瓦房，狼藉的地面，几个孩子跑累了，就地喝起了黄浊的井水。

“村子很快就会过上好日子。”他摇了摇头：“去看看其他象。”

实际上，这个村里的其他象，都没有一丝一毫被驯服的痕迹。他们见状后指出，原先驯象方法太过温和，并作出示范。

一只小象被五花大绑住，随后一人拿出象钩，站到这只四肢无法动弹的小象面前。

铁钩重重嵌入它的耳后，鲜血缓缓流出。 我愣了，待我回过神时，小象吃不住痛，终于服从起他的指令。

那人将铁钩拔出，殷红的血淌至小象的脚下。

“这样，才是驯象。”

他笑着说。

3

在外来人的重金许诺面前，村民最终还是屈服了，不为别的，只是为了那些早已饿得浮肿的村民能吃上饱饭。

自此，贫瘠的村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层楼那么高的看台拔起而起，广场正中，一根粗大的横梁升到最高处，撑起一个遮蔽阳光和风雨的硕大顶棚。

村子的边缘建起了一排排整齐的象房，破败的屋棚被修补得亮丽一新，到了傍晚的时候，炊烟就会准时在每户人家屋顶升起。

村口贴了块用各国语言写就的木牌——“121号象村”

刚捉来的小象被关进狭小的笼子里，不断鞭打它，断水挨饿，制造噪音。最后，会有那么一刻，小象会支持不住跪下。

自这一跪，象就会对人类言听计从。

“是的，不需要你们那些落后的方法，象就是这样的动物，一旦跪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们这样说。

长老出现得越来越少，更多时间他都是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内。长老夫人每见到村民也是连连摇头，说他开始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

他逢人便问：“你知道大象公墓吗？”

“传闻，一切的罪孽，都能在哪里得到原谅。”

4

上述发生的一切，没有对列宁造成任何影响。

没有人能驯服列宁，每当他们想将它捆起，总败在他妖娆至极的走位之下，列宁的身价金贵，他们怕弄伤，也不敢强来， 只好随他自由。

这只象仍在不断进化，由奇至妖。

它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突然双腿站起，什么都不干静止着立上半天，最近还出现了要迈步的意图，只是还掌握不了平衡。

用完晚餐它还会散步到表演用的大广场，身体紧靠那根横梁，双腿盘起，双手垂下，鼻子在最底部一晃一晃，这样疑似参禅坐上几个小时。

可以说是准备进化出舍利子了。

当然，这一切都不断加入他的最新表演项目，列宁被越来越多的熟知，许多游客千里迢迢来到内陆深处，只为一睹这头佛象的风采。

访客越来越多。

5

痛苦而压抑的训练环境下，终究还是有象忍受不住死去了。

那天凌晨，我见到列宁一个象在那里发呆。

我想，这么神奇的象，对于同伴的死去一定很痛苦，便过去开导他。

临到最后，我自言自语说，列宁，我觉得这个地方根本困不住你，你为什么不逃走呢。

然后我听到液体滴在地上的声音。

没想到列宁这样桀骜的象还是会忍不住给自己的同伴掉眼泪，想到这里我不免有些鼻酸。

可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地上的液体是血。 血正从他鼻子里潺潺流出。

我愣了愣，他察觉到我的目光，似是也愣了一下，随后与我对视，眼珠还不停转动， 过了一会儿，他又把视线转移回刚才一直注视的地方。

我循目一看，好像有点儿懂了。

在月光下，那头母象看上去已经睡着了，硕大的屁股对着这个方向，一半映着月光，一半隐没在夜色之中。

列宁望着那太极般莫测的圆臀，鼻血如注。

6

第二天，我把看管母象的伙计支开，列宁用鼻子对我比了个OK的鼻势，我也伸出两根手指，示意二十分钟完事。

二十分钟后，我看见列宁脚步虚浮，迷醉又满足地地来回晃悠，最后走到我面前，鼻子里落下许多东西，古铜币，卷烟，末了还用鼻子拍了拍我的肩， 意思是小伙子，干得不错。

自那以后，我与列宁就形成了某种默契。

他时不时会给我弄来些平时我弄不到的卷烟，我有碰伤擦伤，他还会衔来一些我没见过的药草，捣碎后抹在伤口，见效极快。

人们开始议论我。

“和头畜生走那么近，就差没称兄道弟了。”

“他以前是那个神经病长老的跟班，那老头现在疯了，整天逢人念叨着什么象墓、报应之类的东西，老的这样，小的能好吗？”

两年来，列宁的出场费已经到了天文数字，象村也成为一个国家地标。

生活变好了，村民间的关系却早已不像曾经那样亲密，不断竖起的新墙和小楼仿佛将淳朴永远地隔走了。

列宁还是没有变，依然喜欢在广场正中那根大横梁上打坐，不过为了防止他金贵的皮肤被粗糙的横梁磨伤，人们还在横梁周边蒙上一块金布，上面印满了梵文。

这根横梁还成为了供人参观的景点，被称为“神象之柱”，也叫参悟之梁。

7

最近村子忙。

一周后，许多国家的首要人物会亲赴本国参加一个重要会议，届时我们的国王会邀请他们来象村参观一次群象的表演。

我得知在例行表演过后，他们准备玩一票大的，把所有象聚在广场中间，对观众集体下跪以表示本国对尊贵客人的重视， 最后由列宁现场画出它拿手的星空，再领导群象来一首Freestyle，完美谢幕。

“这场演出关系到我们集团能否顺利打开世界市场，如果成功，我们的驯象体系就能遍布全世界了！”临近表演日，老板亲自对我们演说：“请各位朋友务必配合，本场演出成功，我许诺月薪翻倍。”

村民咽了咽口水。

最后老板来到我面前，他很有礼貌，对我九十度鞠躬： “希望列宁能以最好的状态进行表演，拜托您了。如果有什么问题，请务必与我们沟通！”

说起来，距离那母象临盆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只是，倘若这个孩子知道自己出生后的命运，有了选择权，它会愿意来到这个世界吗？

想到这里，我心情有些复杂，对列宁笑了笑。

列宁看着我温柔地对他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鼻血又缓缓淌下。

“大哥，别了吧。”

8

这一天，三层的看台坐满了人。

国王和各国首脑们位居贵宾席，在他们身后，无数台摄像机也转播着这场表演。无数人听闻过这里的奇闻异事，但由于观看过程严禁私人摄像，对外流出表演，这还是第一次。

驯象师们对自己的象做着最后的告诫，他们的额头都沁出了汗，看得出对这场表演十分紧张。

我自始自终陪在列宁身边，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比划什么。我知道对于他来说，只有想不想做，没有做得到与做不到，他和别的象毕竟不一样。

但临近他出场，他竟也变得紧张起来，不安地扇动着耳朵，脚来回跺来跺去。

“她待产，不参加表演，这会儿在象房里安静待着呢，等演出完我带你去看她。”我知道他担心什么。

一人一象的思绪被洪亮的喇叭声打断。

“现在，有请我们亲爱的朋友——奇象列宁，为各位表演《星空》的现场绘画！”

全场雷动的掌声下，我带着列宁入场，却发现广场内静得可怕。

所有的象就这样匍匐着，对着一个方向将脑袋紧紧叩在泥地之上，我循着那个方向望去，有身着西服的，有头戴华冠的。

这些人悠闲自如地交谈着，俯瞰脚下芸芸众生。

我忽然生出一种无力感，不知道来自哪里，心里空荡而失落，只觉这个世界上无趣极了。

金钱，阶级，物种，命运。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对那群人弯腰行礼，随后单膝下跪。

“列宁，跪下。”我说。

列宁不动。

“列宁，快跪。”

列宁仍是没有跪，他昂起头颅，与那群人对视。

那一刻，我由下至上看去，有些恍惚。

这头象，宛若神明。

9

“呃......请列宁开始表演！”

我把画笔架在列宁的鼻子里。

“大哥，行行好。”

列宁接好了笔，缓缓移至画板前，开始画画。

主持人一边介绍《星空》这副画的由来，一边讲述两年前是如何发现列宁的天赋异禀，又是怎么对其进行专业的培养云云。

这些我都没听进去，因为我看见，列宁的鼻子又开始流血，血顺着笔杆，流到画板上。

随后，我看着由空白被渐渐填充上色彩的画板，瞳孔开始放大。

十几秒后，全场的观众愣住了。

列宁停笔。

空气仿佛凝固，时间在那一刻静止。

透过无数台摄像机，镜头将画板上的东西在这一刻传达给了全世界。

那纯白的纸上，画着若干个黑红色的英语字符，黑的是墨，红的是血。

那上面歪歪扭扭地涂着：

【Freedom】

列宁将画笔狠狠甩落，地上现出一道鲜红的溅痕，同时，一记清脆的金属落地声响起。

与画笔一同落到地上的，是一把被已经被血浸成暗红色的锯齿，落地的瞬间，它折成了两半。

列宁鼻血如注。

列宁缓缓踱步，来到那根通天的巨柱之前，那被成为“神象之柱”的巨大横梁之前。

它猛甩鼻子，那道金布被高高掀起，露出了横梁的底座。

我清晰地听到，所有广场内看得清楚情况的驯象师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列宁会一直以那样一个奇怪的姿势坐在这根横梁前，为什么他的鼻子会一直流血，为什么他不曾想过离开这里。

“保护国王！！！”

一声嘶吼打破寂静。

随着摄像机焦距的调近，那一刻，所有人都看清了。

这大横梁的底部，被整整锯去一半。

列宁不知不觉已经退出十几米外，他身体前倾，后腿摩擦着地面，扬起大片的尘土。

一步......两步......他驱动起身体，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像一道流星般向横梁奔袭而去。

“嗡！”

象躯冲击在巨梁正中，发出仿佛来自亘古的巨大震鸣声。

场地再次归于寂静，静得能听到每个人剧烈的心跳声。所有人动都不敢动，生怕一动就会牵引到那根撑起整个建筑的巨梁。

细碎的尘屑落到人的肩膀。

一道，两道，光线透过顶棚，照射到泥地上，照射到匍匐的象群上。

人群中开始爆出尖叫。

巨梁开始垮塌！

10

混乱之中，我只感觉身体一轻，回过神来已经被列宁卷到他的背上。

他的口中发出嘹亮的咕咕声，他身后的象群像复苏的巨人般缓缓站起，开始此起彼伏地应和他。

大地巨震，由列宁当头，象群不顾一切地向入口直冲而去。

喧闹之中我依稀听到几记枪鸣声，却又被人们的吼声盖过。

“别开枪，你疯了吗！？打到人怎么办！？”

我趁隙望了一眼贵宾席，那边早已经空空如也。

象群裹挟着无尽的烟尘，在大地的震颤中向广场的大门奔去，列宁忽然发出一声长号，随后与象群错开，冲向一个熟悉的方向。

视野尽头，是那头被关在象房中的母象，列宁的妻子。

我艰难地在他背上坐定，回望来处，发现地上落着斑斑血迹，再转过头，发现列宁的鼻梁已经因为那记突撞完全变得畸形，连前冲的方向都变得歪歪扭扭，殷红的血不断从他鼻子内渗出。

我听到他艰难的喘息声。

他缓缓减速，最后在象房之前停下，伏下身体让我落地。 随后，他面朝我，屈起前腿，脑袋压低。

他在对我下跪？

“控制住他，对，控制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