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记忆的女人

厨房发出咚咚的声响，

转而是哐哐声，接着是水流声。

她睡在沙发上，

一床灰色的毯子盖在身上，

她打着哈欠，从睡梦中醒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台层层叠叠的植物

间歇流入她的眼睛，

阳光映照下，她苍白的头发愈加银白，

她坐起身来，向厨房走去。

厨房里有个男人，

系着她的七之莲围裙在炒菜，

微胖的身影，泛白的头发，

还有一张满是皱纹的脸。

她仔细端详了很久，

又挠挠头发，驽着嘴环视家里，

最后生气的朝男人吼道：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里？”

男人转头看她，

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笑着说：

“先等一会，马上就吃饭了，

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菜。”

她不记得男人了，

但是，男人记得他们的一切。

她叫奎妮，63岁，

喜欢吃三文鱼，不喜欢吃花菜，

喜欢唱歌，跳舞，读书，跑步，

爱穿镶嵌兰花边的裙子，

每天早晚都要喝一杯清水，

喜欢穿着七之莲围裙做饭，爱整洁，

喜欢生闷气，胆小但很善良。

她22岁嫁给贫穷的男人，

住在一间漏雨的小屋子里，

他们一起做饭，跳舞，

窝在被窝里看雨水从屋顶滴落在铁瓷盆里，

滴答滴答，

她合着雨声唱歌，男人用手指打着节拍，

拥着她慢慢睡去。

年轻时，男人为了事业，

经常熬夜加班到很晚，

女人总会做好饭菜，开着一盏昏黄的灯，

坐在家门口等他回家，

大多时候，她会靠着门框睡去，

直到被晚归的男人叫醒。

那些日子虽然贫穷，但却是幸福快乐的，

是他们弥足珍贵的回忆！

女人60岁的时候，生病了，

她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回家的路，

她穿着七之莲围裙提着菜篮，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

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往哪里走。

她忘记了男人，忘记了他们的过去，

但她依旧会穿着七之莲围裙

在厨房蒸蒸煮煮，

她每次只做一道菜，将它装进保温盒，

揣在怀里，开着灯，坐在门口等待。

男人收拾完脏乱的厨房，

去拉坐在门口的女人，

女人固执地坐在门口，

眼里望着远方的路。

她说：

“我的丈夫里德马上就回家了，

我做了他最爱吃的红烧肉，

我要等他回来。”

男人眼眶潮湿，他坐在女人的身边，

掰过女人沧桑的脸。

“奎妮，看着我，看着我的脸，

我是里德，我就是你的丈夫，

我已经回来了。”

女人上下打量他：“你是我丈夫？”

男人重重的点头，

伸手拿过女人怀里的保温盒，

打开盒子，大口大口的吃红烧肉。

女人歪着头怪异的看着男人。

“你为什么要哭？”

男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

将一块毫无咸味半生不熟的红烧肉

塞进嘴里：“太好吃了！”

女人看着满脸潮湿的男人，问：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清洗女人的衣物，

从她的衣兜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上面写着：

1、里德，我的丈夫，喜食红烧肉。

2、里德加班晚归，不能关灯，以免

      他看不清楚回家的路。

3、生日的时候，里德送了我一条

      蓝白格纹的七之莲围裙，很重要！

4、我是奎妮，不能忘记上面的事，

      不能忘记里德，不能忘记围裙。

女人偶尔会清醒，清醒的时候她会哭，

她让里德把她丢掉，说自己太麻烦了，

她说她要记得，她不能忘记，

最后她问里德：“我是谁？”

女人的病症越来越严重，

不认路，不认人，甚至开始失语，

把家里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

男人在女人身后不停地收拾，

听着她嘴里胡乱的呓语，

直到她在厨房找到了那条蓝白格纹的

七之莲围裙，

抱在怀里，才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她终于忘记了里德，

忘记做饭，忘记了自己。

早晨的阳光很好，

男人拉着女人的手在小区散步，

桃花开在枝头，

鸟儿欢快的在他们身边啄食，

树叶都绿了，爬山虎爬满了整座墙壁。

她哼着歌，摇晃着脑袋，

白发一根一根的在头顶抖动，

忽然她停下脚步，

她记不得自己哼的什么歌了。

她一把甩开男人的手，拉开他们的距离：

“你是谁，为什么拉着我的手。”

啄食的鸟儿受到惊吓，

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男人给女人洗脸，女人端详了男人很久，

问到：“累不累？”

男人抬起头，

指了指身上的那条蓝白格纹的七之莲围裙，

继续擦洗女人的手，

笑着摇头说：“不累。”

女人躺在床上睡去，发出轻微的鼾声，

男人小心的擦干女人的脚，

给她盖上被子，

在她苍老的脸上亲吻了一口，

倒掉盆里的水，解下七之莲围裙，

放置在莹白色的餐桌上。

夜里昏黄的灯投射而下，

将洗的发白的围裙打亮，

一同打亮的，

还有围裙右下方的一行小小的字：

谢谢你，我爱你！

如果有一天，你忘记了我，

我也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

我没有亲口说过我爱你，

但是，我会陪着你，一起老去！

如果有来生，我依旧想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