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危机以及间谍的日常
文｜武云溥
男人戴上耳机，按下Walkman的播放键。磁带沙沙转动，传出女人的呻吟声。男人面无表情地听了很久，直到呻吟声停止。磁带里的女人诱导同她做爱的另一个男人说出了关键的情报。
这是一对潜伏在美国的苏联间谍的故事，磁带里的女人，是监听录音男人的妻子。
这就是美剧版的《潜伏》。
以上情节来自美剧《美国谍梦》，讲述上世纪八十年代，美苏冷战时期的谍战故事。据说参与编剧的有前CIA官员，主要人物和部分剧情都有现实对应的原型。这部剧已经播完了第五季，2018年将迎来最终结局的第六季。有时我跟朋友推荐这部剧时会说，这就是美剧版的《潜伏》。
《潜伏》算得上国产谍战剧的巅峰之作，但这只是打个比方，实际上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美国谍梦》的内涵深度，是国产谍战剧永远无法企及的——很简单，你怎么可能在国产剧集里，看到主角以各种“道德败坏人伦尽失”的手段去获取情报？我们的英雄特工们，都是怀着大义和对光明未来的憧憬，去慷慨赴死的，而且主角一般不会死，一定会迎来结局的全面胜利。
每次完事回家，夫妻俩都会陷入深深的困惑——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但是在《美国谍梦》里，来自苏联的男主女主也是以夫妻名义潜伏在敌国，白天他们是旅行社职员，儿女双全，开着美国车吃着披萨饼喝着可乐，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家庭；晚上通常需要执行秘密任务，有时是暗杀，有时是色诱，有时要乔装打扮混进各种奇怪的场所。每次完事回家，夫妻俩都会陷入深深的困惑——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困惑，是《美国谍梦》的主基调，也是我迷恋这部剧的原因。八十年代是冷战如火如荼的时代，美国这边是演员出身的里根总统当政，苏联那边则是一副外强中干、加速垮塌的景象。
今年是俄国十月革命一百周年，我也恰好在做一点关于苏联历史的研究工作，读书之余看看《美国谍梦》这样关乎冷战史的剧集，是很好的调剂享受。过去的主流观点认为，美国主导的军备竞赛拖垮了苏联经济，后来人们越来越发现不是这样，苏联的轰然倒塌，内因还是占主要的。
克格勃的官员对下属说，我们是全苏联唯一不存在腐败的机构……
《美国谍梦》里经常出现苏联一方的人物在叹息，老百姓家里装一部电话，需要行贿；电话坏了报修，还是需要行贿。克格勃的官员对下属说，我们是全苏联唯一不存在腐败的机构……没人把这话当真，克格勃教官把接受训练的女学员（就是后来的女主）按在地上发泄一通之后说，这是国家给我的福利。
当克格勃特工来到美国，比如我们的男女主人公，男的叫菲利普，女的叫伊丽莎白——当然都是假名字，但生活是真实的——他们看到的美式生活是怎样的？第一季第一集，菲利普就动摇了。他们把叛逃的克格勃特工抓回来关在车库里，菲利普说我们干完这票就跑吧，我们为什么不像这个家伙一样叛逃？看看美国的生活，住有花园的大房子，孩子们接受良好的教育，街上的人们见面都微笑打招呼，我们行动的目标就是要颠覆这一切？
哪有什么人是彻头彻尾的英雄呢。
这样的怀疑与困惑挥之不去，随着男女主角一次次行动的进展，他们的信仰在面对挑战。作为一部美国人创作的剧集，这显然是美式价值观的体现，但优秀的作品从来不会制造黑白分明的说教氛围，哪有什么人是彻头彻尾的英雄呢。
住在苏联间谍夫妻家隔壁的邻居，就是一位貌似正直的FBI特工，他叫斯坦。斯坦起初觉得邻居夫妇人还不错，后来隐隐感觉不对劲，但又抓不住真凭实据。在谍战的主线之外，其实观众看到更多的是生活图景：斯坦面临中年危机，老婆嫌他整天忙于工作不顾家，吵吵闹闹，最终离他而去。斯坦的儿子跟苏联间谍家的女儿谈起了恋爱，郁闷的斯坦本人又被另一个苏联女间谍勾引到了床上……生活是一团乱麻，乱麻就是命运的本质。美国中产阶级也没好过到哪去，老婆都跑了，还为国效忠个什么劲呢？
真正好看的，就是间谍的日常，像你我一样平淡的日常，却有暗流汹涌。
所以，在谍战的外衣下，《美国谍梦》实际是一部探讨中年危机的剧集。当青春不再，理想崩坏，辛苦打拼的一切转眼成泡影，你除了诅咒这该死的生活，还能做些什么呢？《美国谍梦》里呈现了精致复古的八十年代场景，开播几年来口碑一直很好，但国内观众知道的并不多，我想可能与其慢热的剧情有关。不要被我开头的描述误导，虽然谍战剧里该有的枪战、追逐、窃听、床戏这类元素都有，但这些都是配菜。真正好看的，就是间谍的日常，像你我一样平淡的日常，却有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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