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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中旬,我读了美国共和党总统候选人万斯(J.D. Vance)的书《乡下人的悲歌》(
Hillbilly Elegy
),认为这不是乡下人的悲歌,而是美国经济进入“被追赶阶段”后所有底层民众的悲歌,与种族、民族、生活的地域无关。
用我之前在《蘩華漸逝》中讲的宏观分析框架,可以很好地解释这个现象,并且可以预见中国也会发生类似的事情,因此需要未雨绸缪。
这个问题
涉及到收入分配制度、机会均等问题、收入流动、阶层流动、制造业空心化、教育等等,值得专门撰文阐述。我
已经有了清晰的思路、逻辑和结论,但是为了使逻辑和论证在学术上更加严谨,还需要积累更多证据。为此最近一直在阅读关于社会流动性(social mobility)和经济流动性(economic mobility)的文献。
本文是最近阅读Raj Chetty
et al
(2017)的论文《正在破灭的美国梦:1940年以来绝对收入流动性的趋势》(
The Fading American Dream: Trends in Absolute Income Mobility Since 1940
)的笔记。放在这里,这样我未来撰文时,可以直接用超链接索引本文。
Raj Chetty是个天才,1979年出生于印度新德里。
他的母亲安布在印度泰米尔纳德邦(Tamil Nadu)出生长大。受当地风俗的影响,安布临近高中毕业时,面临无书可读的窘境。幸好当地一位富豪在自己家里开办了一所女子学院,首批招30名女生,安布得以入学,学习医学。她后来成为医学教授。1962年安布与维拉亚帕·切蒂结婚,后者后来去波士顿大学读博士,成为经济学教授。
1979年Raj Chetty出生,1988年跟家人移居美国,2003年从哈佛大学获得经济学博士学位,2007年成为哈佛大学教授。2013年获得克拉克奖。2015年前往斯坦福大学任教。
Raj Chetty在哈佛时,组织了一个叫“机遇洞察”(Opportunity Insights)的团队,专注于研究社会流动、经济流动、不平等(机会均等)等问题。
在之前,学术界一般使用调查数据做来进行研究。从Mazumder(2005)开始,经济学家们开始使用政府的行政大数据(administrative data)做研究,这样得到的结果更加可信。
Raj Chetty的团队用行政数据做出了一系列有影响的研究。该团队的网址是https://opportunityinsights.org,从上面可以下载到他们所有已发表论文的数据。这些研究使Raj Chetty获得了崇高的学术地位。他迟早会得诺贝尔奖。
二、什么是“美国梦”(American Dream)?
1776年美国建立之后,长期被视为“机遇之地”(Land of Opportunity)。其他大陆走投无路的人或追求更美好生活的人,纷纷来到美国打拼。
1931年5月,美国作家James T. Adams出版了《美国史诗》(
The Epic of America
)中,首次提出了“美国梦”一词:
“
让我们所有阶层的公民过上更好、更富裕和更幸福的生活的美国梦,这是我们迄今为止为世界的思想和福利作出的最伟大的贡献
。”
而所谓的美国梦,是指:任何人都有平等的机会,使他们可以追求更大的成就和物质上的成功。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从1947年到1970s,美国经济高速增长,社会充满机会,中产阶级群体日益壮大。“美国梦”开出了绚烂的花朵。
但是,1970s之后,美国GDP增速放缓,收入分配日益不平等,阶层向上流动越来越困难,阶层逐渐固化。关于这方面的文献和数据很多,这里不赘述。
Becker and Tomes(1979, 1986)建立了代际流动性的分析框架。Becker and Tomes(1986)和Solon(1992)开始使用代际收入弹性(Intergenerational elasticity of income,IGE)衡量代际流动性。2008年之后,关于社会流动、代际流动性的研究爆发式增长。越来越多的文献揭示出,美国的IGE高于0.5,代际流动性变差,阶层逐渐固化,个人越来越难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美国梦”。Raj Chetty
et al
(2017)就是在这一背景下出现的,是作者一系列研究论文中的一篇。
在中国,2009年之后学术界开始研究代际收入流动性。2020年前后,这方面的文献开始爆发式增长。与此同时,社会上开始出现“躺平”、“阶层固化”、“内卷”、“恐婚”、“恐育”等现象和思潮。这其实都与收入日益不平等导致的代际收入流动性减弱(IGE上升)有关。这是后话
,
将来我会分析根源。
2016年12月初,Chetty等人提交了NBER工作论文
The Fading American Dream: Trends in Absolute Income Mobility Since 1940
,下文将其记为Chetty
et al
(2016)。在https://opportunityinsights.org/paper/可以下载到PPT版、补充材料、文中所涉及的数据等。
这篇论文立刻引起了媒体的广泛关注和报道,这些报道被冠以类似如下的标题:《不平等加剧碾碎了向上流动的梦想》,《严重的不平等与美国梦水火不容》,《不平等使美国梦越来越难实现》,《美国梦,终于被量化计算出来了!》,《美国梦土崩瓦解了!》,《不平等扼杀了美国梦》,《千禧一代抓不住美国梦》,《只有一半人30岁时挣的比爹妈多!》等等。这些报道见
https://opportunityinsights.org/press-paper/the-fading-american-dream/
。在国内,此前也有人介绍过这篇文章。
一个印度人,不远万里跑到美国,放着那么多正面的东西不研究,摆出一副为底层发生的架势,专门研究美国的不平等问题,还大放厥词说“美国梦”正在破灭,这是什么居心?这要是在某囯,不被抓起来,也被骂死了。
2017年4月,该文正式发表于自然科学顶级期刊
Science,
下文将正式发表版记为Chetty
et al
(2017)。不过相比之下,Chetty
et al
(2016)更长,所以更加全面完整一些。
作者在开篇指出,“美国梦”的显著特征之一是,希望孩子拥有比父母更高的生活水平。作者通过估算 1940 年以来出生人口的“绝对收入流动性”( Absolute Income Mobility)来评估美国是否实现了这一梦想。
所谓的“绝对收入流动性”,是指每年出生的人,30岁时家庭收入(使用CPI剔除通胀影响)高于父母30岁时家庭收入者,在同龄人中所占的比例。他们使用的CPI是“所有城镇居民CPI-研究序列”(CPI for all Urban Consumers Research Series,CPI-U-RS)
资料来源:Chetty, et al.(2017)
图1表明,1940年出生的人,他们的绝对收入流动性大约是92%;1980s年代出生的人,绝对收入流动性则只有约50%。
就是说:1940年出生的那些人,到1970年时,有92%的人收入超过了父母30岁时(大约在1940s年代)的收入。1980s年代出生的那些人,到2010s年代时,只有50%的人收入超过了父母30岁时(大约在1980s年代)的收入。
换句话说,子女的收入,越来越难超过父母的收入。子女越来越难比父辈过得更好,越来越难以上升到更高的阶层。
美国梦越来越难实现,正在破灭!
在下图2中,横轴表示父母收入所在的百分位数。第1个百分位数代表收入最低的1%,而第100百分位数代表最富的人。纵轴则表示30岁时收入超过其父母的可能性。从图中可见:
【1】从左到右,30岁时收入超过父母的人占比急剧下降。这表明,无论在哪个年代出生,父母越富,孩子越不可能比父母挣得更多;父母越穷,孩子越可能比父母挣得多。
【2】但是出生得越晚,曲线下降得越快(收入超过父母的概率越小)。换言之,1970s之后,美国中下阶层老百姓的收入越来越难超过父母了,越来越难实现阶层向上跃迁,即社会阶层越来越固化。
图2 父母收入处于不同百分位时的绝对收益流动性
资料来源:Chetty, et al.(2017)
下表1列出了当父母30岁时收入处于一些特定百分位时,不同年份出生的人在30岁时收入超过父母30岁时收入的概率的具体数据。例如1980年出生的人,如果他们父母30岁时的收入处于第50分位,则他们30岁时收入超过父母30岁时收入的概率只有45.2%。或者说,当他们的父母是中产阶级时,他们也成为中产阶级的概率只有45.2。并且父母收入所处的百分位数越高,子女的收入越难超过父母。即中产阶级的子女很难再实现阶层跃迁,更可能下滑到下一阶层。
表1 父母收入处于不同百分位时,孩子收入超过父母的概率
资料来源:根据从https://opportunityinsights.org/data/下载的该论文的数据table1制作
下图3展示了,1940年出生的人,本人与父母30岁时收入分布的密度曲线。横轴是收入,纵轴是分布密度。可见,如果他们的父母是30岁时收入有2.7万美元,能排在第80百分位数。如果1970年子女获得这一收入,只能排第14百分位数。这意味着,1940年出生的人,很容易比父母过得更好(更容易实现美国梦)。
图3 1940年出生的人,本人与父母30岁时的家庭收入分布
资料来源:Chetty, et al.(2017)
下图4展示了,1980年出生的人,本人与父母30岁时收入分布的密度曲线。可见,如果他们父母30岁时收入是8万美元,能排在第80百分位数。如果子女2010年获得这个收入,能排在第74百分位时。这意味着,1980年出生的人,很难比父母过得更好(更难实现美国梦)。
图4 1980年出生的人,本人与父母30岁时的家庭收入分布
资料来源:Chetty, et al.(2017)
资料来源:Chetty, et al.(2017)
图6展示了部分州在每个10年的绝对收入流动性均值的趋势。可见,都在剧烈下降。
资料来源:Chetty, et al.(2017)
图7展示了所有州从1940到1980年出生人口的绝对收入流动性的下降幅度。颜色越深,表示下降幅度越大,子女收入越难超过父母,阶层向上流动越难,美国梦破灭得越彻底。
图7 美国各州1940-1980年出生人口的绝对收入流动性变化情况
资料来源:Chetty, et al.(2017)
在所有 50 个州,绝对收入流动性都下降了,虽然幅度各异。降幅最大的集中在中西部工业州,例如密歇根州和伊利诺伊州。注意,这里的“中西部工业州”不是指美国的中西部,而是指美国东部地区的“中西部”。
很明显,五大湖南边的密歇根、伊利诺伊、俄亥俄、印第安纳州下降幅度排在前列,这正是所谓的“锈带”(Rust Bell),在1970年之前,它们是工业州,制造业基地。在1970s之后制造业空心化,形成了“锈带”。万斯(J.D. Vance)小时候就是在俄亥俄州的钢铁城市Middletown长大的,目睹了钢铁行业衰败后的惨状。关于万斯家族这种底层居民的际遇和遭遇,留待未来再分析。
表2 美国各州1940-1980年出生人口的绝对收入流动性变化情况
资料来源:从https://opportunityinsights.org/data/下载的该论文的数据table2
注:下载到的表格是按照州的字母顺序排列的,我改成按照绝对收入流动性下降幅度从大到小排列。
另外,Chetty,
et al
.(2017)发现,如果其他价格指数来剔除通胀因素,或者考虑税收和转移支付,或者采用孩子30岁、父母25-35岁时收入,或者采用孩子40岁、父母35-45岁时的收入,或者只采用父亲和儿子的收入,或者调整家庭大小等等,都不会影响论文的基本结论。
为什么在过去半个世纪里,收入向上流动性下降得如此之快?Chetty,
et al
.(2017)认为,与1940s和1950s年代出生的人相比,有两个重要趋势影响了1980s年代出生的人的收入:一是GDP增速较低;二是增长分配不平等加剧。
【1】假设GDP增速按照1940s和1950s年代的水平,但经济增长按照现在的分配方式,分配给不同收入群体,则绝对收入流动性的均值是61.9%(图8)。
【2】假设GDP增速维持在现在的水平,但将其更广泛地分配给各个收入群体(就像1940s分配的那样),则绝对收入流动性的均值将增加到79.6%。
这些模拟表明,即收入分配不平等可以解释绝对收入流动性下降幅度的2/3以上。换言之,他们发现,导致绝对流动性下降的主要原因是经济增长分配更加不平等,GDP增速放缓只是次要原因。
图8 模拟的绝对收益流动性
资料来源:Chetty, et al.(2017)
这表明,仅靠较高的GDP增速不足以将绝对收入流动性恢复到上世纪中叶的水平。按照目前的收入分配方式,需要实际 GDP每年增长6%,才能使绝对收入流动率回到1940s的水平(即90%左右)。
图9 按照1980年的收入分配模式,不同GDP增速对应的绝对收益率流动性
资料来源:Chetty, et al.(2017)
作者说:直觉上,由于目前GDP大部分流向了小部分高收入家庭,因此GDP增速上升并不能使收入高于父母的人的数量大幅上升。当然,这不是说GDP增速不重要:当可以分配的经济增长很少时,改变经济增长的分配方式,对绝对收入流动性的影响当然也较小(用人话说,就是蛋糕很小时,分得再平均也没卵用)。因此,要大幅提高绝对收入流动性,需要更加宽泛的(broad-based)经济增长——我理解就是更包容的(inclusive)经济增长,在经济增长的同时能使更多人有均等的机会,使更多人从中受益。
作者最终得出的结论是
:在过去半个多世纪里,美国的绝对流动性急剧下降,主要是因为不平等的加剧。要想提高绝对流动性,重振“美国梦”,必须使收入分配更加平均,让更多人受益。
这篇论文在研究代际收入流动方面非常经典,但是没有深究收入分配不平等产生的原因(不是说Raj Chetty没研究,只是在这篇文章没提及)。
那么,在1940年之前出生的人,它们的绝对收入流动性的变化趋势会是什么样的呢?我按照自己分析宏观经济的框架,画了下图。右半部分的黑色点线来自Chetty, et al.(2017)的基本结论,即上文的图1。左边的红线是我认为的1940年之前出生人口的绝对收入流动性趋势线。这里不多做解释,将来再说。
图10 绝对收入流动性
资料来源:黑线是用Chetty, et al.(2017)的数据绘制的,数据下载自https://opportunityinsights.org/data/。红线是我自己绘制的趋势示意图。
(美)詹姆斯·戴维·万斯著,刘晓同、庄逸抒译,《乡下人的悲歌》,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7年4月。
Mazumder, Bhashkar. "Fortunate sons: New estimates of intergenerational mobility in the United States using social security earnings data." Review of Economics and Statistics 87.2 (2005): 235-255.
Becker, G. S., & Nigel Tomes. “Child Endowments and the Quality and Quantity of Children.”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84.4 (1976): S143-S162.
Becker, Gary S., and Nigel Tomes. "Human capital and the rise and fall of families." Journal of Labor Economics 4.3, Part 2 (1986): S1-S39.
Solon, Gary. "Intergenerational income mobility in the United States."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1992): 393-408.
Raj Chetty, et al., The Fading American dream: Trends in Absolute Income Mobility Since 1940. Science. 2017;356(6336):398-406. 下载地址:https://www.science.org/doi/pdf/10.1126/science.aal4617
Raj Chetty, et al., The Fading American dream: Trends in Absolute Income Mobility Since 1940. NBER Working Paper 22910, Dec, 2016. 下载地址:https://opportunityinsights.org/paper/
Raj Chetty, et al. Supplementary Materials for The fading American dream: Trends in absolute income mobility since 1940,下载地址:https://opportunityinsights.org/pap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