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忘川边的但丁

文学历史，谈天说地

谁还不是努力活着

忘川边的但丁 · 公众号 · 电影 · 2024-10-03 16:58

正文

这一年里，我改变了许多看法，为什么？

各位好，本来今天想写篇文章，聊聊美国副总统候选人万斯和沃尔斯的那场电视辩论。

但中午看了刚在网上上线的电影《逆行人生》，看的心情复杂，临时决定不写了，单列出一篇来，跟大家谈谈心。

是的，几个月前这个电影在院线上映的时候，我曾经在稿子里提到过想去看看，写一篇影评。但那个月我连遭打击，收入几乎清零（感谢大家的帮助，后来又有了这个号），所以最后还是决定把看电影的这笔开销上下来吧——反正几个月后网上也会上，不差这几天。

但今天看过之后我还是觉得后悔了，我觉得我还是欠徐峥一张电影票。

这电影上映的时候，我看到有很多批评，说徐峥“美化苦难”、“一个亿万富翁拍一部卖惨电影，骗底层的感情、割底层的韭菜”。

我当时没看电影，所以不好批驳，但今天看完片子以后，我可以说，我觉得这些批评都太刻薄了，甚至有些恶毒。

我觉得这部电影，已经把能说的话都说了，在现有的可言说范围内，做到了它能做到的最大值。一个城市中产，遭遇中年失业、被裁员、房贷、子女教育、父母养老、患病、P2P爆雷，所有的大山一起压在他的身上，他被迫穿上黄马甲，去送外卖，他将会遭遇什么？我觉得这个电影，表现得已经很好了。

还是那句话，它把该说的都说了。

至于有些朋友说电影后半部“美化苦难”、“强行光明结尾”的批评，我觉得倒也没有，实际上逆行人生相比普通商业片来说，它的一个特点就是对痛苦的描写在整个影片中尽量做到了“匀质”，直到电影的最后，徐峥扮演的主角还遭遇了一场车祸，血忽淋拉的爬起来之后依然要去送单，因为他要抢那个“单王”，抢不到“单王”他就拿不到奖金，拿不到奖金他就还不上房贷……这其实是一个非常残酷、而带着强烈讽刺的电影高潮。能这么拍我其实已经很佩服导演的勇气了。

而到了最后，主角一家还是选择卖掉了房子，哪怕这一卖亏掉了三百万，也相当于卖掉了主角以城市中产定位自己的希望。电影的最后有个容易让很多人忽略的细节，一家人坐在老旧的新家门口吃饭，主角的父亲说他船厂的老同事就住在隔壁楼上，主角妻子说这里很像她小时候的家，而女儿则说等到她长大了会挣钱让一家人过上好的生活——我觉得这三代人的话合在一起是一个清晰地表达，就是主角奋斗了这半辈子，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了，重新沦落回底层，而不得不再次把过上美好生活的期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如他曾经的父母一样。

这是什么？这其实是对自己的阶层沦落认命了。

我觉得影片到此为止是非常写实，而且大胆的，甚至比徐峥之前那部《我不是药神》还写实。

因为《我不是药神》说的毕竟只是患病者，与大多数普通观众尚有一道隔膜。

而《逆行人生》说的则是我们所有人——你、我、他，我们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明天上班会不会有一份“优化协议”被放在你的办公桌上，或者“根据相关法律法规，你的公众号被封禁至xx年xx月xx日”。

你的衣食之凭，对未来的希望，可以在一夜之间突然化为乌有，这是悬在我们每个人头上的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所以，徐峥的这部电影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平行世界中的我们自己，这就足够了。

至于影片最后半分钟强行的大团圆，以及片中个别之处对现实的美化……怎么说呢？我如今也算个内容创作者，内容创作者为了求存、为了自己付出心血的作品能被更多人看到而做的妥协，我觉得我都能理解。

至于有人觉得徐峥作为成功者没有资格拍这部反映底层生活的影片——我觉得，一个成功者，一个社会精英，愿意俯下身来，去“看见”那些平常人的苦难，总比他看不见要好得多。

而徐峥是有这种素质的，他拍《我不是药神》、拍《逆行人生》，他本来可以不去触碰这样的选题，搞个合家欢喜剧，乐乐呵呵的把钱赚了，还不用担心被毙掉的风险不好吗？

实际上看《逆行人生》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另一人，那就是我从小就特别喜欢的短篇小说之王契科夫，19世纪俄罗斯社会有多么黑暗、底层人民过得有多么悲惨，我最初就是从契科夫的小说中读到的，但契科夫本人也并不出身底层，他是个医生，还兼职写短篇小说，每写一篇都是有不菲稿费的。可即便到了苏联时代，即便扭曲如斯大林时代，也不见有人刻薄的评价契科夫是“站在小资产阶级立场上消费底层劳苦大众”。

因为即便到了苏联时代，大部分俄罗斯文化精英好歹还是要脸的。不可能把事情做的那么无耻。

我们应该对那些还原因去为苍生写文、拍片的创作者保持宽容，他们已经尽力了，有未周详之处，还望受众谅解。而你也不能指责徐峥为什么拍这样一部电影还要卖票——如果拍这样的电影拍一部赔一部，以后就没人拍了。

拍摄苦难，不管拍的如何，总比无视苦难要好。

所以，虽然2024年还剩下三个月，《逆行人生》应该是我看过的最好的一部电影——《里斯本丸》我还没去看，同样是消费降级后不舍得买电影票。

也许更好吧。等上线了再看。

再简单对三点对这部电影的感想好了：

首先，这部电影拍出了中国中产有多么脆弱。

我们现有的一切，其实都建立在对未来的预期之上。主角所扮演的主角，他敢贷款买房、送女儿去国际学校、上班就下单点一杯咖啡的底气，在于他觉得自己的工作能持续、薪水能稳定并且越来越好。而他的公司愿意高薪聘用他，原因也仅仅在于公司对未来经济的发展呈现乐观预期。

可是一旦这种预期破碎掉，连锁反应将不可遏制，公司因为失去预期裁员主角，主角因为失去收入、房贷也停缴了、女儿也不上国际学校了、甚至连咖啡也不点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大量的消费凭空消失。最后，这个连锁链其实会传导到送外卖的骑手身上——假如大家都没钱点外卖了，骑手们降价减时的内卷环境也将愈演愈烈。

所以中产是最关键的中坚力量，是他们对未来的预期撑起了整个社会的核心消费力量，保卫他们的生活，至关重要。

其次，这部电影让我们看到了那些我们平时看不到的人。

影片的开篇，主角因为被裁员，而把外卖员送来的咖啡扔到了地上，还打了差评。而到了影片的最后，主角在演讲台上展示了他的这位外卖同事一家人在女儿手术后的合影。

他说：我们每个人都在努力工作，努力活着。

我觉得这是这部电影最可贵的地方，它没有只专注于描写主角一个人或一家的困苦，它在写众生皆苦，而一个良善之人在遭遇苦难之后，方能看到其他人身份标签背后的鲜活生命与困苦不易。

我不想歌颂苦难，但我想这就是苦难的意义，一个人若能在困苦中从怜己、走向怜众，重新去认知这个世界。他的这一轮困苦，才算没有白受。

这里也想说一下我自己，前两天我写文，说我对特朗普观感发生了很大变化，有朋友不理解，我自己后来想了想，可能跟今年我遭遇的不少打击也有些关系——今年的很多经历，让我有了更多反思，我觉得特朗普极右民粹的很多思路（尤其是对世界的孤立主义态度）其实是有很大问题的。这份反思只有当你遭遇挫折，看到更多人的痛苦和不易的时候才能获得，而特朗普最致命的缺点就是他是一个一生活的太顺的人，一个生活过于顺遂的人最容易犯得错误，就像曾经的我自己一样，是把成功想象的过于轻易、贪天功为己有，而把不成功的人都统一想象为不奋斗的懒汉、和不努力的傻逼。

但这是不对的。人世间很多打击其实非常无妄，而很多的成功，决定因素往往只是运气。这是极右翼观点最喜欢忽略和否定的。

所以，我们必须对那些陷入无妄之灾的同类和民族施以援手，因为他们可能就是明天的我们自己。

所以自由保守主义绝不是极右，不能走向极端。而你也不能把自由保守主义的希望寄托在这么一个美版王思聪上——哪怕他的某些主张与你相合。

相比之下，哪怕他的副手万斯都比他靠谱的多。好歹那是一个在美国的底层真的吃过苦的人。

所以我觉得这份转变并无不妥，相反，我觉得这种认知的改变，正是这一年于我的意义。

最后，影片把主角改变自己和外卖同事们生存环境的机会，寄托在他开发的那个“路路通”APP上，这一点的确是非常牵强的。因为外卖骑手困境的本质是“困在算法里”，你增加给APP，指导骑手们怎么抄近道，怎么加快送单速度、多接单，最后导致的结果一定是算法又再度“降价提速”，外卖骑手们整体的困境会越困越死。

人类在最近两百年中过于依赖技术改善自己的生活，但却常常忽略了，技术是中性的，如果协作方式有问题，技术会加剧你的困境。

当技术对改善人的生存处境失效的时候，人们就应当试一试去迈动文明的另一条腿——那条腿名叫人文。所以看完这片子之后我想，我当初在大学时候选择弃理从文，似乎也算是有些意义的——好歹，在遭遇了相似的“中年失业”之后，在见识了同样的“众生皆苦”之后，我能为这个社会、为众人所做的，不是写一串串无用的代码，开发一个加剧APP，而是写出一篇篇文章，这些文章，就是我对自己、对众人生活中的困苦的怜惜、回应、与希望。

行吧，今天的文章就写这么多，我知道这篇影评与《逆行人生》一样，有许多未能尽言之处，但还是那句话，我也尽力了。

我想再次感谢所有陪我流落到本号的朋友，我曾经觉得能写出自鸣得意、锦绣团簇的文字，是我从事这个行当的底线，而现在我知道，能与读的懂它们的人不走散，才是我的底线。

结尾，想拜托大家一件事。

这个新号，我开了快两个月了，刚才看了看关注数，刚好还差一百，到三万关注者。

三万的关注，对于曾经的我来说，不算什么，如今确实一个两个月来天天更稿也难达成的量——不知这是否也算是一种阶层沦落吧，就像电影里的徐峥一样。

此刻，我确实可以和他共情。

所以，我拜托您帮我把这个号推荐给您那些曾经看我文章的朋友，让他们能重新找到我。

作为报偿，我今后一定会更努力的写文章，为您奉献更好的作品。经历过苦难，我会把文字写的更加通情。

希望今晚，本号能有三万关注者，拜托了：

而就像《逆行人生》说的一样，生活有时很无理，甚至很残酷，不管怎样，生活还要继续。

而我，也会接着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