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人文新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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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胡同中寻找荀慧生

人文新视角  · 公众号  ·  · 2017-06-22 18:10

正文

荀慧生先生

荀慧生先生剧照


  前门外的大耳胡同:荀慧生在北京较早的住处


荀慧生结婚时居住过的大耳胡同


正阳门外,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耳边回响着《红娘》中那脍炙人口的流水唱段,我们在“前门西”这一站下车,按照事先查好的路线,先沿着煤市街向南走,然后向右拐,走进排子胡同。向西走了一小会儿,便到了大耳胡同。


这是条清幽的小巷。两旁都是老城区常见的平房,青砖灰瓦,古色古香。平整的柏油路面上,零零星星有几位路人,都裹着厚厚的衣服,不言不语,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地消失在瑟瑟的寒风之中。一只小麻雀凌空飞来,落到路面上,像是发现了什么,俯身啄了几下,又欢快地跳个不停。


我们一直往西走,中间拐了一个小弯,原以为已经出了胡同,但看看边上平房的门牌,依然是在大耳胡同里面。事先,我们在方志上查到过“大耳胡同”,但并不清楚这个名称的来历。有意思的是,我们在一栋平房的山墙上,发现了大栅栏街道三井社区用油漆刷上的一段简介文字,才大概了解了这条胡同的历史。


大耳胡同,顾名思义,形似人的耳外沿,我们刚刚经过的那个小拐弯,如果画在图上,就能看出这个形状。清代的《京师坊巷志稿》就记载过大耳胡同、五斗斋这两条巷子。1965年整顿地名时,将五斗斋并入大耳胡同,形成了今天的规模。


根据我们查到的资料,大耳胡同是可以考证的荀慧生在北京较早的住处。为什么非要加上“可以考证”这四个字呢?别急,请听我们慢慢道来。


荀慧生,原名荀才,字慧声,号留香。1900年1月5日,出生于河北省东光县(今阜城县)的一个贫苦家庭。1907年,荀慧生和哥哥随父母到天津谋生。迫于生计,父亲只得将兄弟二人卖给了小桃红梆子戏班学戏。不久,荀慧生的哥哥因忍受不了师傅的打骂,私自逃走。荀慧生却坚持了下来,坚持每天练功。夏天穿棉袄,冬天穿单衣,头顶大碗,足履冰水,点香火头练转眼珠,唱、念、做、打俱佳,为日后的艺术生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10年,在清政府风雨飘摇之际,荀慧生跟随师傅来到北京。次年,荀慧生进入三乐班(后易名“正乐班”),正式师从路三宝、薛兰芬学习京剧青衣、花旦。这是荀慧生京剧事业的开始。虽然和生于梨园世家的同行相比,荀慧生学京剧的年龄稍微晚了一点,但因为勤奋刻苦,他进步很快。特别是度过了少年时代的“倒仓”(变声期)之后,他以娇亮的嗓音、俊美的扮相,在京城梨园界崭露头角,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1918年,荀慧生加入喜群社,与梅兰芳、程继先合演《虹霓关》,与刘鸿升、侯喜瑞等合作了《胭脂虎》等戏,从此他专演京剧。也是在这一年,他与名伶吴巧福的妹妹吴春生结了婚。根据文献记载,当时他们的新房,就位于前门外的大耳胡同。那么,荀慧生11岁到18岁之间,在北京的住处又在哪儿呢?在旧时代,普通的戏曲艺人饱受歧视,社会地位很低,对他们行迹的记载也比较少,少年时候的荀慧生也不例外。因此,他在北京最早的落脚点,现在已经不可考。我们只能说大耳胡同是可以考证的荀先生在北京较早的住处。


  菜市口南边的南半截胡同:荀慧生早年的另一处居所


荀慧生早年居住过的南半截胡同


宽阔的菜市口大街上,车子并不多,显出一种都市大街难有的宁静。我们从菜市口的十字路口向南走了一会儿,一座古老的建筑向人行道突兀而出,映入眼帘的是山墙上醒目的牌子“谭嗣同故居”。显然,当年在把菜市口胡同拓展为大街的时候,有关方面为了保护这座故居,特意设计人行道从旁边绕过。


从谭嗣同故居旁边,我们向右拐,再向南走,就到了南半截胡同。胡同的北口外,屹立着一栋高大的现代化建筑,那明晃晃的玻璃,反射着下午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睛。我们转过身去,把那光芒遮在背后,倏忽之间,恍如时空穿梭一般,面前只有一片灰色的平房,散发着古老的气息,使心绪一下子平静了许多。


南半截胡同形成于明代,原称“半截胡同”。清代分成了南、北半截。民国的时候,称为“南半截胡同”,沿用至今。历史上,诗人龚自珍、革命家徐锡麟、作家鲁迅等人,都曾在这条胡同住过。从胡同北口稍往南走几步,我们看到了绍兴会馆。当年,鲁迅先生曾在这里住过七年半之久,写下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篇白话短篇小说——《狂人日记》。


然而,我们此行并不是为了拜访绍兴会馆,而是要寻觅一处不可能找到的遗迹——荀慧生当年的住处。


1919年,荀慧生应上海天蟾舞台之邀和谭小培、尚小云赴上海演出,荀慧生担任刀马旦,公演引起轰动,人称杨小楼、尚小云、谭小培和荀慧生(艺名白牡丹)为“三小一白”。后来,他又演出了《赵五娘》、《劈山救母》、《九曲桥》、《杨乃武与小白菜》等戏,声名大噪。弱冠之年的荀慧生,即将迎来艺术生涯第一个高峰期。


可是,关于荀慧生在这一时期的住处,依然缺乏详细的记载。我们只是查到他在搬离大耳胡同之后,曾在南半截胡同住过。至于具体的门牌号,仍是无从考证。我们向胡同里的老住户打听了一下,他们都摇摇头,“太远的事儿,根本不知道……”尽管如此,我们依然行走在胡同之中。两旁的老房子,在寒风中默然伫立着,却又温和地接纳着我们的目光。几分钟后,我们走出了胡同的南口。回眸一望,小巷依然宁静,心中难免怅然。当年,荀先生究竟住在哪个院落?我们来了,却不能知晓。那一切,早已风化在历史的记忆中……


  宣武门外的椿树上三条:荀慧生的福地,见证了他的事业高峰

荀慧生曾在椿树上三条居住过,如今这里已是椿树园小区


离开了南半截胡同,我们走过菜市口的十字路口,路北是宣武门外大街。沿着大街,向北走了一会儿,我们向右转,走上西草厂街。路北,是一栋栋高大的现代化居民楼,楼牌上写着三个大字:“椿树园”。现在,这里是居民小区。我们取出随身带着的《1950年北京市街道详图》,认真地对照了一下,原来这里分布着许多小胡同,其中有一条就是我们最为关注的——椿树上三条。


当年,椿树上三条11号(后改19号)有一座院落,格外引人注目。据史料记载,此寓坐北朝南,共有四进院落。红漆街门与墙垛上方为精致的雕花装饰,门外置有石鼓门墩一对,下面为三层青条石台阶。入大门,南房、北房均高大宽敞,中有游廊相连,跨院西南角建有假山、凉亭,布局十分精巧。虽然这一切,现在都已被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所取代,但我们从这些记载当中,还能依稀想见这宅院当年的风采。


这座院落,是二十多岁的荀慧生事业有成之后,用多年的积蓄购建的。正是在这里,1923年,荀慧生收下了他平生第一个弟子——票友叶寿梅。


我们走在椿树园小区,两旁的高楼排闼而来,带着现代化的凌利锐气。小区之中,也有一些笔直的小路,似乎看不出当年胡同的肌理。小区偏南,靠近西草厂街的地方,还有几棵光秃秃的树木,零落在整洁的街道之中,显得格外扎眼。从树干的高度和粗度可以判断,它们绝不是新栽的小树,而是有几十年历史的老树。从传记上看到,当年荀先生住在这里时,亲手栽了不少果树,他常常在院中赏花、摘果、纳凉。而从地图上看,椿树上三条又是最靠近西草厂街的。莫非这些老树,当年也曾在荀先生的院落中挺拔吐翠?这,也仅仅是我们美好的猜想吧。


荀慧生还喜欢作画。在椿树上三条居住期间,他于1924年正式拜著名画家吴昌硕为师。据史料记载,居所的前院有一西跨院,北房面阔三间,是荀慧生的书画室。当年,他经常在这里挥毫泼墨,沉浸在画国艺术的天地之中。值得一提的是,在不同艺术领域中的尝试,对荀慧生的戏曲表演有很多启发。后来在《丹青引》一剧里,荀慧生饰演的才女杨云友,便有当场作画的情节,荀先生每演至此,气定神闲,功力毕现,引来现场观众一片喝彩。


搬进椿树上三条之后,荀慧生的事业进入了高峰期。1925年10月2日,他和当红老生余叔岩合演《打渔杀家》。1927年6月,北京《顺天时报》举办了京剧旦行“五大名新剧夺魁”的评选。当时参评的条件是,必须要有新戏。荀慧生拿出的新戏,正是前面提到的《丹青引》,同时入选的有梅兰芳的《太真外传》、程砚秋的《红拂传》、尚小云的《摩登伽女》和徐碧云的《绿珠坠楼》等。这五位京剧艺人成为了“五大名旦”,后来人们又习惯去掉徐碧云而称“四大名旦”。入选“四大名旦”,标志着荀慧生的艺术走向成熟。


1931,再次评选“四大名旦”,要求依据天资、扮相、嗓音、字眼、唱腔、台容、身段、台步、表情、武艺、新剧、旧剧、昆戏、品格等因素进行综合评定,结果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荀慧生榜上有名。从1911年学京剧算起,整整二十年的艰难求索,荀慧生终于成为梨园行的大师。我们可以想象,当年,在椿树上三条的宅院中,在那昏暗的灯光下,而立之年的荀先生回忆着往昔的奋斗历程,是多么的百感交集,又是多么的踌躇满志。


1999年,椿树上三条被拆除。虽然我们见不到荀先生当年的故居,但我们深知:这里在荀慧生的艺术生涯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用一个比较俗的词来说,它也算是先生的“福地”了。


  白庙胡同:抗战期间,荀慧生椿树上三条的住处被汉奸强占,荀家迁居于此


荀慧生抗战时期居住的白庙胡同


一个冬日的傍晚,我们穿过来往的车流,来到了西单路口。现今,这里的繁华已不必多言。可是,谁又曾记得,当年这里也曾留下过荀慧生的足迹呢?


就在西单路口的西北角,矗立着雄伟的中国银行大楼。在中国银行大楼与“君太百货”之间,有一条东西向的小路,旁边立着路牌:“民丰胡同”。因为两旁都是高楼大厦,这条胡同和老城区的胡同风格完全不同,事实上已经是现代化的城市道路了。


其实,根据老地图显示,民丰胡同原来叫作“舍饭寺”。而在它南边,相当于现在中国银行大楼的位置,还有一条东西向的胡同,叫作“白庙胡同”。20世纪40年代的一天,一位清秀儒雅的中年人,带着妻子和孩子,悄悄地搬进了白庙胡同。对于他的到来,街坊们并没有太多注意。其实,这位中年人,就是此时已经大名鼎鼎的荀慧生。


荀慧生为什么会放弃椿树上三条那漂亮的宅子,搬进白庙胡同呢?他原来的住所又被谁占了呢?一切还得从头说起。


评上“四大名旦”之后,荀慧生并没有在荣誉面前迷失,而是以更大的热情投入到京剧事业中。1937年,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爆发,抗日战争全面打响。荀慧生不顾个人安危,冒着枪林弹雨,亲赴二十九军在卢沟桥的抗日前线,为将士们进行慰问演出。其中有一个故事,广为后人传颂:在一次空袭中,一位年轻的战士身负重伤,生命垂危。这位战士正是一位荀迷,他告诉战友们,临死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听一段荀慧生演唱的《红娘》。荀慧生含着热泪,像疼爱自己的孩子一样,将这位伤员抱在怀中,为他演唱:“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许多战士用粗犷、嘶哑的声音,和荀慧生一同唱着:“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跟随着小红娘你就能见着她……”此时此刻,原本俏皮的唱词,却是那样的悲壮。


年轻的英雄战士,永远闭上了双眼。而那熟悉的唱腔,却没有停歇,荀慧生和战士们巍然屹立着,从心底发出这一曲挽歌。这声音,回荡在京华大地,回荡在天宇之间,回荡在每个人的胸膛……


回到北京城,荀慧生马上连续义演七天,将全部演出收入捐献给了二十九军。此后,为了支援抗战,荀慧生又多次通过义演捐献飞机,帮助前线战士消灭日本鬼子。这期间,椿树上三条院落中的每个人,都像荀先生一样,充满了报国的慷慨热情。


爱国的荀慧生,就这样成为了日本侵略者和汉奸们的眼中钉。抗战时期,有一个伪县长看上了椿树上三条的荀宅,仗着日本人撑腰,他们将宅子强占。荀慧生无奈,只得携全家迁往西单白庙胡同22号。


现在,这座胡同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中国银行,我们无法到原址探访,只能从一些传记当中了解当时大概的情况。


当年荀慧生的白庙胡同住所,比起椿树上三条简陋了许多。大门坐南朝北,和原来坐北朝南的院落相比,似乎低了一个档次。院子也比以前小许多,环境也比较杂乱。这么差的待遇,是不是汉奸政府故意给荀慧生“穿小鞋”,我们无从查考。只是知道,相对恶劣的生活条件,给荀慧生一家带来了惨重打击。荀慧生的妻子吴春生念念不忘椿树老宅,心中郁闷,再加上久染重疾,在抗战胜利前夕,在白庙胡同溘然长逝……


  宣武门外的山西街:荀慧生晚年居所,也是他现存唯一的故居


荀慧生在山西街的故居


前面,我们曾经探访过西草厂街以北的椿树园。而在西草厂街以南,有一条狭小的胡同——山西街。荀慧生晚年在北京的居所,就位于这条胡同。


沿着西草厂街,我们向南拐进了山西街。一进胡同北口,左手边的墙壁上,一个斗大的“拆”字闯进了视线。白色的汉字,白色的圆圈,组合在一起,在这冬日里,显得无比冷漠。


由于旧城改造,这里的常住居民很多都已迁走,只留下一些小铺子,旁边零乱地放着自行车,还有一堆蜂窝煤,更使道路显得逼仄。不时有行人经过,或是步行,或是骑着三轮车,没有谁停下来,都是匆匆而过。回头向北看,椿树园内高大的住宅楼,居高临下,像是审视着这条小巷,预言着它的明天。


山西街,明代称为“山西营”,很可能有山西的兵营。传说,明末各省发兵来京勤王,这里是山西军的驻地。从清代至今,这里一直称为山西街。


我们沿着山西街向南走,到了胡同南端,隐约看见路西的残垣间,有栋坐西朝东的房子,山墙上挂着一个牌子,写着什么,心中暗喜。走近一看,只见几个大字:“宣武区文物保护单位荀慧生故居”——这是我们最后要找的地方。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荀慧生还住在白庙胡同。随着建国后相关政策的落实,京剧艺人的生存状况有了明显改善,荀慧生也不例外。他先后担任过中国戏剧家协会艺委会副主任、北京市戏曲研究所所长等职。他热心于戏曲改革,修改了原先的《红娘》、《荀灌娘》、《钗头凤》等剧本,以适应新时代要求。1952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荀慧生出演《樊江关》,获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的奖状。后又于1956年排演了《卓文君》,大获成功。


1957年,荀慧生举家迁至山西街甲13号(原为6号)。综合一些传记的记载,我们可以知道,这座宅子占地约800多平方米,东西长约33米,南北宽25米,特别是庭院极为宽敞,可以练功、说戏。


今日的荀慧生故居,里面是什么样子呢?我们叩响了那扇青色的大门,沉闷的响声,惊扰了胡同的寂静,却唤不醒这沉睡的院落。眼看无人答应,想必是人去宅空,我们也只能在外徘徊。大门漆皮已开始剥落,山墙也是斑驳一片,大门西侧的墙体已经残破。唯有门口那一对石鼓门墩,一如前人记载的那样精致美观,像是诉说着当年的盛景。


荀先生喜欢栽树,他常说:“种果树,春天赏花,夏天看叶,秋天观果,春华秋实。”他在椿树上三条住的时候,就在院子里种了不少果树。熬过了白庙胡同的苦难岁月,他在山西街的宽敞院落中,又找回了昔日的爱好。从传记上,我们看到,当时山西街的荀家宅院中,遍栽桃、梨、杏、柿、枣、沙果、核桃等树,荀先生经常把树苗、果实赠送给他的朋友。由此想见,当年这里定是一番诗情画意的景致。只可惜,此时此刻,我们只能对着那扇冰冷的大门,默然伫立。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1968年,荀慧生先生与世长辞。42年过去了,随着城市变迁,先生在北京的老屋,有的已经无从考证,有的已经拆掉,保存下来的一处还如此清冷寂寞。然而,先生从来不会寂寞。这位曾经的“留香馆主”,人如其名,为人世间留下了无尽的戏曲芳泽。它们,就像当年山西街满院飘香的果实,依然散发着浓郁的芬芳,沁透了每个人的心灵……



来源: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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