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
这一年,他二十四岁,是个惨绿少年。大学毕业不久,连遇惨事。
父亲在上一年被政敌枪杀。屋漏偏逢连夜雨,原本定好的婚约,被未婚妻父母取消。
理由简单:年轻的他前途未卜——没有收入,写诗、翻译为生。
任何精通世事的爸妈,当然不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收入不稳,父亲离世的年轻诗人。
幸好,诗人总会拥有读者。
幸好,诗人的读者中总会出现知音。
她第一次阅读到他的诗歌——那些他写给未婚妻的诗歌。爱,就心有灵犀。她把他不少诗歌都剪辑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日记本上。
当他失恋了,婚约被取消后,她听到他心碎的声音:
我小心翼翼地,
为你怀着这颗心。
但有人用肘撞了一下,
心跌得粉碎。
终于,两人有机会相识。
这是一个舞会。她的目标就是他。那么,该如何吸引到年轻诗人的注意力呢?她的长相并非出色,但她是勇敢与聪明的——带上了假面。
年轻的诗人果然被她深深吸引,想探究假面背后的神秘,从此中招。
相爱
相识的这一天,是五月八号。
年轻诗人求爱的方法与众不同。一首又一首诗歌,如同暗号一样,不断发表在一本文学刊物上。
她,当然看到了,且懂了。
两人开始鸿雁传书。在第一封信中,他炽烈的感情表达道:
你呼唤——在一棵小石榴树上
一只幼枭像那条小狗那样吠叫
傍晚时分,弯弯的月亮
是如此孤独和清丽。
你呼唤——像泉水飞溅在青绿色的傍晚
水珠清扬,一如你的声音
那月儿,闪烁着它的光辉
颤动着穿过一只陶壶。
他的撩妹技巧在信件中一览无余:
有人给我提供一个职务,在一艘去印度支那的船上烧锅炉。但两件事情迫使我暂回柏林。第一件事是我的妈妈必然会很孤单;第二件事情——是个秘密——或者是我迫切想要解决的一件相当神秘的事情……我6号动身……会在10号或11号到柏林……要是你不在哪儿,我会去找你,找到你。期待很快见到你,我奇妙的喜悦,我温柔的夜晚。
两位互撩高手,从此相爱。
很快,两年后,二十六岁的他与二十三岁的她结婚。八年后,三十四岁的他与三十一岁的她,生下一个孩子——他们一生唯一的孩子。
他写下了数百封信给她,甚至一天两封。那些炽热的语言,温暖了一对贫贱夫妻:
我的欢乐,我的爱,我的生命,我难以理解:你怎么能不跟我在一起?我与你难分难舍,以致此刻我感到失落和空虚:没有了你,就丢了魂。
你让我的生命变得轻盈、奇妙和五彩缤纷—你使得每样事物都呈现出幸福的光彩—始终有所不同:有时,你的眼睛是烟灰色,很柔和,而有时候则乌黑,眉毛飞扬——我不知道我喜爱你的眼睛何时更多一分——闭上还是睁开。
现在是晚上11:00:我竭尽全力想要穿过空间看见你;我的思念请求一份凌空去柏林的签证……我兴奋而甜蜜……
婚外恋
我的欢乐,我的爱,我的生命,我难以理解:你怎么能不跟我在一起?
年轻时的许诺还在耳边。
但,长期没有固定收入,依赖一些零散的稿费、私教谋生,分居异地,两人的感情出现裂缝。
这一年,他三十八岁,与一位女诗人相爱。
他在巴黎;她在柏林。
那些信件,变得躲躲闪闪。
当远在德国的她听闻了那些绯闻,质疑他,他坚决不承认,采取了高超的文字技巧辩护,手法如下:
1)坚决否定
——绯闻一定是假的,我多么爱你:(4月20号信件,p370)
我的至爱,多么可爱,多么迷人,你写的有关小家伙(以及阁楼!)的这一切事情,总之,这是一封特别亲切的信,除了「卑鄙的谣言」。
2)偷换版本
——我也听过这些绯闻,它们也传到我这里了,不过我听到的版本是这样的:(4月20号信件,p371)
同样的谣言也传到我这里——我不会怀疑它们也会蔓延到柏林。那些传播谣言的狡猾的家伙应该被粉碎!我从一位老人那儿听到另一个版本:我和贝贝洛娃有私情。
我确实经常去科科什金家—他们两位都很亲切—我强调「两位」。我的每个举动、声明、姿态、面部表情在当地文学和半文学圈里受到了详尽和恶意地议论。
亲爱的读者,相信你能猜出来,她和贝贝洛娃是好友关系,知道两人关系清白。
3)强调自己仅仅是女人缘好而已
——(5月10号,p386)
但伊柳沙搞错了:他嫉妒的不是我的写作,而是无聊八卦渲染我的女人缘。
但事情终究败露了。
他低估了一位陷入热恋中的女诗人的狂热。
她带着孩子,与他在法国夏纳汇合时。那位女诗人追上门来了。
选她还是选我?她给出了最后通牒。
痛苦的诗人,想了又想,最后做出了选择。
少女诗人哭着离开了夏纳。
巅峰
持续写了多年的信件,中断了。
接下来的几年,他们的感情慢慢走出低谷,信件才开始恢复。
还是有了裂缝。
之前三十八岁时,他用了十二年时间,写了近四百页信件;之后四十年时间,他只写了近百页信件。
诗人的名气越来越大,出版了一本又一本诗集、小说、译作。用法语写,用俄语写。
但依然穷。
诗人说,人有三样东西无法隐瞒,咳嗽,穷困和爱,你越想隐瞒越欲盖弥彰。
诗人作了一个决定,放弃母语俄语,改用英语写作。
来到美国。不断地谋生又谋生。找了一份又一份并不长久的工作。
他与她的感情,异国他乡,相濡以沫,变得坚固。虽然,他有时还会吹嘘自己的女人缘。
这一年,他五十五岁。写出了一生的巅峰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