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的死亡，并不是立起的贞洁牌坊

三月底，提前回乡祭祖。

到了祖屋，看到邻居家的爬山虎浩浩荡荡地沿着屋檐涌了过来，这才想起：

前面那户房子里，曾经住着一位我特别喜欢的邻居阿姨。

蔡姨其实不姓蔡，只是大家都这么叫她，我便也跟着叫。

印象里，蔡姨生得很白，平时不常出门，总在院子里折腾一些我没见过的花。

小时候没有事干，我总会躲到蔡姨家，喋喋不休地指着新多出的花草，挨个问是些什么。

蔡姨性子很好，被问到的时候总是先笑，然后说话带着水乡特有的软糯，慢条斯理地回答。

时间长了，奶奶也乐呵呵地叮嘱我说，“多陪陪你蔡姨”。

不过后面却总会再语焉不详地接上一句：但她家的房间你不要乱进。

我知道奶奶说的是哪个房间。

蔡姨家有个常年不开灯的屋子，每天傍晚，她都会在里面呆上一阵。

有一次，我给她送家里新烧的菜，正巧碰到蔡姨从里面出来。

那时她红着眼，抹了把脸，挤出一个干巴的笑来，看得我有些难过，又有些好奇。

于是趁着白天亮堂，我悄悄巴着窗户往里看过几次。

那个黑乎乎的房间里，除了家具，就只有一块灵牌。

之后我才知道，蔡姨死去的丈夫姓蔡。

她一个人独身多年，乡里称呼她，都一直冠着逝者的姓。

不过，我还是很喜欢去她家，甚至觉得蔡姨的存在，让诗经里说的“死生契阔”都有了具象。

直到有一天，我在外上学回家，看到巷子里一群人站着，对着蔡姨家紧闭的大门小声指点。

“她改嫁了。”

我问奶奶大家在说什么，她捂着嘴，压低声音这样回答。

很多人都不明白蔡姨的改嫁。

最后一次见她，是蔡姨打算搬家，奶奶让我去说声再见。

蔡姨的丈夫看上去比她还要懂花，一直沉默地打点着。

我看着蔡姨，有很多想问的话：

你以后会去哪儿？

我还能去找你吗？

你每天都会去那个黑乎乎的房间，为什么还会改嫁？

但随后我看着蔡姨朝着丈夫笑出酒窝，就什么也问不出口，默不作声地跑了。

后来我看过很多故事，以为婚姻就是爱的枷锁，在这辈子锁住彼此，从此人生只有你我。

直到前年我奶奶病重，她看着站在病房前不敢进门的爷爷，问我，“你看以后他一个人要怎么办，他连饭都不会做。”

我这才好像有些醒悟：如果这生在某个节点，我必须和你说句再见。那在我死前，你以后的生活，就是我唯一的担忧。

最终奶奶有惊无险，我和当时的喜欢男孩子说起老人在病床上的担忧。

我问：如果你死了，我喜欢上别的人，是背叛吗？

他摇了摇头说：我的死亡并不是给你立下的贞洁牌坊。

死亡能带来的伤痛是真切的，但生者仍要继续的生活也是真切的。

关于死亡下的爱情归途，我最好的设想，就是我把约定埋进尘土，但希望你活在阳光之下。

爱人的死亡并不是什么牌坊，而是最后一次和蔡姨见面，那个黑乎乎的屋子里，终于在傍晚亮起的灯。

暖黄色的光晕，好像在说：

我的离世终于没有再给你留下阴影。

祝福你，有新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