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诚老人被“请”进解剖楼后,一路之隔的教务处的工作人员趴在桌边,在密密麻麻的名单上寻找他的名字,然后在名字上画条线,旁边写下:已死亡。
当第334位捐献者从户籍上、档案里消失时,还有一份特殊的记录,永远保存在这间略显清冷的老旧的办公室里。
在这里,两个柜子就隔着一场生与死。一个柜子放着填好的遗体捐献申请表公证书,另一个柜子则专属死亡后已执行捐献者的申请表公证书。
12月2日下午,开诚老人从一个柜子去了另一个柜子。
翻看这些申请表,照片里人们的衣着从对襟袄、中山装换成了西装、衬衣、T恤衫,从黑白照变成了彩照。
早年的申请表已经发黄,裂痕斑驳。一些人自称“无神论者”、“唯物主义者”,为了
“破除封建迷信”,决定通过献出遗体“报答共产党的恩情”,为祖国医学事业“添砖加瓦”,遗体的处理,“一切听从国家的安排”。
在这些人的笔下,很容易找到当年教科书上常见的词语,比如“计划经济”、“‘四化’建设”等。“国家”和“人民”出现的频率更高。
到了90年代的申请表,人们的表达就随意和个性化多了。不再用“大词儿”表达对生死的理解:“身体不过是人在地球上居住的帐篷,随着生命而去”、“生死就是新陈代谢的自然规律”、“人就像一支蜡烛,当它燃烧到芯灰脂竭的时候,自然就熄灭了。”
还有人在申请表里夹了一个封好的信封,写着“请勿提前开启”字样。不知它会在何时被打开,里面又是些什么。
旧的申请表格上曾有“单位意见”一栏,新申请表的这一栏取消了。最初,人们想捐掉自己为国家“添砖加瓦”,是需要单位介绍信的。
“家属意见”栏是申请表上30年一直没有变过的部分,也是饱含泪水分量最重的部分。
有的家属只会填上“同意”,也有人在狭小的意见栏里愿意多写几句,比如“我们一开始反对,经过了激烈的斗争……”
人们并不知道“同意”二字落笔时,那些“斗争”有多“激烈”。
多年来,一次次把人“请”回医学院的袁武目睹了太多刻骨铭心的分离场面。
2003年,退休法官赵建中病逝后,他的长女赵昭做了“一生中惟一不愿意做而又必须做的事”。
当女儿第一次知道父亲捐献遗体的打算,哭着拒绝执行这个残酷的决定。她问父亲:“你为什么偏要这样做,最后我们连你的骨灰都没有,我们到哪儿去给你扫墓,到哪儿去看你呢?”
但当父亲在这年的7月1日中午停止呼吸,赵昭立即通知了医科大学。校方提出,天气较热,为了保持遗体新鲜,两个小时之后就将接走遗体。而天津的风俗是举丧3天。
一个仓促的告别仪式在医院举行。父亲的遗体被抬上车的刹那,赵昭大喊:“等一下,请等一下!”她向正在扎鲜花的工作人员借了一把新剪刀,跪在父亲身前,剪下了一缕花白的头发。
“这缕头发有着父亲的血型,有着父亲的气息,代表着父亲的全部,我要给父亲买一块墓地,埋下这缕头发,让他钟爱的法官制服永远陪伴着他。”
天津市宝坻区的一位农民捐出遗体不久,他的家属被赶出了这个村子。他们被同村人怀疑“拿死人卖钱”,伤风败俗。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这么悲伤。陆于宏曾碰到一位正在申请捐赠的肝癌患者,由家属陪着。他说自己只有5个月的时间了,当看到旁人脸色沉重,他又用轻松的语气安慰大家:“我就快要来了。”
这334名捐献者,生前也许只在填表时到过这所学校,而当他们下一次进入校门,或许已是生命之门关闭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