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要离开的时候大约是晚上九点多钟,对于打工狗来说这个时间有些尴尬,既没有晚到可以发朋友圈告诉领导自己爱奋斗,又不能早早下班约会抱娃,属于既没办法炫耀也没讨到好处的节点。
如果说有好处,可能之地是回家的路躲过了大堵车,稍显顺利。
打卡下班前随意回望了一眼,看见同事面对着落地窗户,一边凝视着远方,一边握着手中的iPhone,激情昂扬地讨论几个亿的业务,另一只不甚安分的手随着谈话内容的此起彼伏展现着抑扬顿挫的指挥天赋。
楼下的二环依旧川流不息,暮色里的高楼灯火通明,威武不屈的办公大厦出现在多少人的手机定位里。
那一刻,是不是有种拥有了全世界的快感呢?
书上说,一个人获得快感的程度取决于脑部多巴胺的分泌程度。一则笑话可分泌30%的多巴胺,美食70%,性爱100%,冰毒500%,而赌博随着筹码的加大,可以轻易突破1000%。
金融衍生品被誉为赌博界的贵族,在这里人类享受着最顶层的快乐。
虽说我们的工作玩不了期货外汇等顶级的智力游戏,也享受不了极致多巴胺的巅峰体验,可纵横捭阖里上下几个亿,那种谈笑间方生方死的感觉足以令人沉溺。
那种虚幻的成就感常常让人看不清自己,这也成为了所谓金融工作者最无意识也最惹人讨厌的地方——习以为常地将公司的tittle当做自己的资本,把公司的业务当做自己的本事。
今天去了一个私募,明天见了一个机构,这笔业务能做,那笔业务扯淡,又落地了一单区区40个亿,那笔只吆喝不赚钱懒得经营。
某国有行资深客户经理跟我抱怨,自己的团队做了一笔60多亿的业务,团队才拿到了微不足道的提成,要是放在股份行还不赚个盆满钵。看瞅着他吹嘘自得,我很没眼色的不配合,冷不防地问道:“你觉得客户跟你做这笔业务是看你们行实力还是看你的面子?”
很多业务,换个人一样能做,说不定比你做得更好。刚毕业的毛头小伙儿这么想是意气风发,一个入行多年的老客户经理还这么想,我只剩下呵呵了。
这就是真相,尽管并不好听。我不认同他,但我理解他,毕竟每个月也就发些饿不死也富不了的薪水,再没这些“我很牛逼”的假象,早都辞职一万次了。
记不清在哪里看过一段史料,美国记者深入考察延安以后,向宋美龄描述了一种理想热血崇高伟大的精神,宋女士听完后淡淡说道:“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体会过权力的滋味。”
权力这东西比金钱更加持久强烈地刺激人的欲望。赚钱的事情若没有高级智慧,最终只是个人的趣味,可权力不一样,它牵扯进了其他人,给人一种仿佛上帝的俯视感。
朋友问我,有些人级别已经那么高了,为什么还对业绩那么拼命?
除却职业理想、人生信条这些空泛的概念,我倒是同情他们,拥有权力是种享受,也是一种绑架。站在那个位置上,很多时候真不是钱的事儿了,是万众瞩目的骄傲感,是人人恭维的成就感,是没我不行的存在感。
几个月前,跟一位香港金融街的投行相亲。
对方的人生里充满着学霸的故事,那些让我头痛的数据模型,在对方眼里稀松平常如同空气,那些我看不懂没听过的跨国并购,在对方看来不过是自己的正常工作。
对自己的形象衣品要求严苛,中英文混用,生活极端自律,出入高级餐厅,永远笔挺的西装,永远笔直的腰杆,浓重的精英气质扑面而来。
见过两次实在没有毅力继续观摩精英生活,草草偃旗息鼓,就此别过。那时候我以为自己不过是自卑,觉得配不起这样的名贵大神,免得旷日持久自己原形毕露。
后来从事了这个行业,不知不觉间染上了装逼的恶习,有一天猛然惊醒,哎呦喂,这感觉怎么似曾相识。
“能去找你办业务吗?”
“可以啊,不过我的业务10个亿起,欢迎光顾。”
“你们工作忙吗?”
“还行吧,就是上千亿在手里运作,压力比较大。”
一穷二白的都在佯装高端,真正的牛逼都是不露声色。
我忽然笑了,女人相亲的直觉还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凡人自省的尴尬还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不好意思,为自己装过的逼羞愧地笑笑。吾日三省吾身:矫什么情,作什么死,装什么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