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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茜:蒋勋老师,您提到埃及的文化里,人都是端正笔直地站着,那您是那种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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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勋:我应该不是。
我现在视觉意象上最大的一个噩梦就是我家正厅里挂着的《朱子治家格言》,
如果做错事,就要跪在那个前面背诵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全部都讲规矩。
我不是觉得规矩不好,而是
那些条条框框太多了,就会变成一种捆绑,而且不自觉地成为某一种束缚。
蒋勋受邀参与「文茜讲堂」
美,从身体的自信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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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茜:
您非常强调我们跟身体之间的关系,比如与身体之间的解放。这让我想到上周录制《文茜的世界周报》时遇到的一件事。
当时我穿的衣服领口有些低,于是节目播出后就有观众打电话来投诉,说我的衣着影响到他们正常观看节目,使他们无法专心。
您觉得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年代的人这么在乎这些事情,保持着根深蒂固的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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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勋:
其实,
我
真的很意外,台湾受儒家文化的影响已经大到我无法想象。我讲的儒家并不是指《论语》《四书五经》这种,而是一种深入每个人心里的固有观念,例如父母跟孩子讲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是儒家。
我常常观察我的学生,
他们在跟自己的孩子讲话时仍然保留着那种传统守旧的思想
。换句话说,「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已经不是
《朱子治家格言》
,而是每个人和他儿孙辈之间的语言。
电视剧《小别离》
父母的固有思想会在言传身教中传递给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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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勋:很多人觉得「解严」很容易,其实那是表面的,
对于根深蒂固的东西,
「解严」
并不容易。
打个比方,我们有很多感官记忆,例如嗅觉、触觉记忆。我和母亲的触觉记忆就非常好,她常常会拥抱我,即使我长大了,还会想帮我掏耳朵。但我跟父亲就从来没有什么接触,更多的是敬畏。
所以,可以用身体来观察,现今社会,这个思想是否已经改变了?我们是否可以有更多的身体接触?是否对体温不再恐惧?
东方流行的握手文化也是从西方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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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茜:为什么一个人对身体的逃避会影响到他自己?
您曾谈及几个文明的比较,其中的「破解」「解严」总要有一些理由吧,那这种
「
严格的限制
」
和
「
解除
」
对一个人真正的影响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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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勋:
心理学是抽象的,到最后就是观察身体本身。这个身体是否自由,或者说
如果一个人对别人身体的好奇、偷窥,远大于对自己身体的探索,那他根本没有「解严」
。
媒体也是如此,如果把重点从自身的责任转移到对他人的偷窥和诽谤,那问题就会非常严重。
所以,大报绝对是规规矩矩的,他有自己要探讨的大事件,而不是拘泥于琐碎的东西上。
媒体应该承担社会责任,而非追捧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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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勋:
我觉得,我们的文化需要突破一下,虽然这个社会不会很快就发生改变,但文化的「威权」却比我们想象得还要严重,
尤其通过「文化威权」来规范人的身体和行为时,就会变得非常难对抗
。
《红楼梦》里贾宝玉的父亲就是「文化威权」的典型代表,但他却不自知,甚至还觉得自己的行为是爱孩子,帮助他们上进、走向正道。
文中提到贾宝玉抓周时不取纸墨笔砚,而是单抓脂粉钗环,于是他的父亲拂袖而去,说
贾宝玉将来是色鬼
无疑。这就是「文化威权」的可怕性,单凭这个就评定一个仅一岁的小孩是否能走上正途。
现代社会还有很多抓周的习惯,这个文化是我们不自觉的。
我有一个学生,他的女儿去读了体育大学,因为她自己喜欢。得知时,我有些诧异,这似乎跟我理解的传统教育不太一样,但我很高兴他们突破传统,做了这个决定。
「解严」就是要从这样的角度出发,不去干扰别人的选择。
现今的抓周更像是一种文化的仪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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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茜: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如果一个人一直回避身体的一些禁忌,无法突破前人给的
一些限制,他也就无法真的自我「解严」,他的创意也就无法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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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勋:很多时候我们都在回避自己的身体,不太敢面对这个身体。
我常常要求美术系的学生对着镜子
看自己十分钟,画一张自画像。他们的绘画技巧非常好,但面对镜子时,他们看到的不是技巧,
而是忽然发现好像从未这般认真地看过自己,
甚至看久了会怕。
记得 2000 年在伦敦看过一个展览,
非常令我
感动。当时,英国国家美术馆
(The National Gallery)
为了庆祝进入千禧年,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展览,就是从全世界各个博物馆借来伦勃朗·哈尔曼松·凡·莱因
(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荷兰历史上最伟大的画家)
从 23 岁到 63 岁的六十件作品。
展览里,一个英姿风发的身体一直到老,
最后感动我的竟是那个苍凉感的老年人
,最后一张有一点回头,好像淡淡笑了一下就走掉,甚是惊人。
我们常常夸张精神性,但如果把精神性拿掉,还剩下什么?这位画家一生飞黄腾达,却经历两任妻子去世、孩子的早逝,他最后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那种人生的荒凉。
荷兰画家:伦勃朗·哈尔曼松·凡·莱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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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茜:多数人通过镜子看自己,往往关注的是身上多了一块肉、胸部太丰满或是不够丰满、身体的线条哪里不对劲……他们可能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用一个模特的标准角色来看自己。
◇
蒋勋:
我在高雄曾经带过一个画班,里面有来自各行各业的人,他们都不会画画,其中还有一个重度残疾的人,一直坐轮椅。我给他们的第一个作业就是回家通过镜子看自己的身体,然后画下来。
一些人还特地去做了发型,但这个重度残疾的人却没有画,他说他家没有镜子,因为自身的缺陷,他从小就不看自己。
隔了几个月,他画了他自己,并拿来给我们看。当他打开画后,很多人当场落泪,画里就是一个裸体坐在轮椅上,脚完全像树枝一般蜷曲在一起。那个霎那,非常动人,大家都去拥抱他。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各种不同形态的残障,也不敢面对自己的身体,但是如果他都能这样面对身体,我们为什么不敢呢?一直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