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38年山东滨州抗日现场

张法程是50年代山东曲阜师范大学的毕业生，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但他给村里人的印象却是个"怪"人。据说小时候为了清静，他一个人跑到村外的坟地里读书。大学毕业后他当了教师，还爱搞点发明，为研究"永动机"，测算磨擦力，他一个人骑自行车从黄河大堤上向下溜车，结果车子撞在树上差点丢了性命。

现在他老了，爱讲一些小时候在村子里的见闻，但很少有人愿意听。有一次偶然回家，碰到了他，对于他的讲述，我却莫名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回家后整理了一部分，感觉值得现在的年轻人一读。下面是他的具体讲述。

----前言

我今年82岁，是一名垂暮之年的老人，每当看到现在人们那些快乐、幸福的情景，就会想起当年那些生活在身边的为争取幸福、自由而捐躯的前辈和英雄们。他们虽没有标载史册，但他们的事迹在我的心里就像赵尚志、杨靖宇、赵一曼一样轰轰烈烈。他们为革命和信仰献出了生命，但在那个年代他们的事迹是那么平凡。

我的老家处于黄河下游，原属已撤销的山东省蒲台县，现在的山东省高青县芦湖街道办事处。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后，由于国民党消极抗日，日本鬼子很快占领了山东省的大部分地区。1938年日本鬼子没费一枪一弹就占领了我们当时的区政府所在地--旧镇（现山东省滨州市高新区青田办事处驻地）。平日那些在老百姓面前，耀武扬威的国民党组织和地方民团，都跑得无影无踪。

可怜的父老乡亲，在地方乡绅的奴役下又沦落到了日本侵略者酿就的苦海之中。日本鬼子立足之后，就利用汉奸一次又一次，频繁的向老百姓催粮要捐。很快老百姓的粮食和钱财被搜刮一空。与此同时鬼子还没完没止地向老百姓摊派徭役，修据点，建炮楼和其它一些军用设施。鬼子对那些服徭役的百姓，不仅不管吃喝，稍有怠慢就用马鞭子打。坚强的乡亲们在日本鬼子的残忍压迫下，开始逐渐觉醒。

我的家乡张道传村是一个拥有近千人的村庄，距离鬼子盘踞的驻地--旧镇有九里路。那时因为我还小，对一些事情记得不是很清楚。记得当时有个叫王干臣的共产党员（村里人都叫他王队长），来我们村发动抗日斗争。在王队长的发动下，抗日斗争就像一捆被点燃的烈火，顿时蓬勃而起。青壮年们有的参加了区上的抗日游击队，有的参加了村里的民兵组织，还有的参加了地下党组织。

在1981年版的《高青县志》中收录了我们村8位烈士，我觉的是很准确的，现在在我脑海中能够记起的只有一两位抗日前辈，其他的因为我那时年龄还小，有的仅知道一点点，还有的就不记得了。

张本顺，论辈分我称他为叔，当时跟随党的部队在现在的山东省邹平县一带活动。记得，牺牲时仅有二十一二岁，连尸体也没有找到，家里人只好给他修了个空坟，以便祭奠。张本谦，是家族关系很近的一位叔辈英雄，他身材魁梧，爱逗我们小孩子，入伍的第二天就上战场牺牲了，记得尸体拖回来后，浑身是血。

家里人把他放在门板上，用温水给他洗净后就埋葬了。刘承德是我们村抗日前辈中，现在唯一幸存的一位，离休于山东省潍坊市公安局，大概有90多岁了。张秀三是我们张氏家族中的一位祖辈英雄，16岁就参加了革命。我对他了解较多一些。因为他参加的是地下党组织，以教书为掩护，进行地下抗日活动，我曾跟他读过书。解放战争时期他随军南下，留在了上海，解放后他回家探亲，见过几次，已于2004年病逝于上海，享年83岁。下面我重点说一下，在我们当地富有传奇色彩的抗日侦查英雄--张本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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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本和与我同属于张氏家族的一个分支，按辈分我叫他叔。当时他参加了地方游击队，是一名机智勇敢的侦查员，牺牲于1946年。他名震四方，令汉奸们闻风丧胆，是一位令日本鬼子头疼的孤胆英雄。在我的印象中，张本和个子不高，圆脸，白皮肤，腮上有两个酒窝，长得非常英俊。由于他为人仗义疏财，人缘好，朋友多，胆大，智慧，在侦查工作中屡建奇功，深得领导的信任和赏识。在当时抗日武装枪支奇缺的情况下，他却常备两支短枪。

据说有不少作恶多端的汉奸死在他的枪口之下，汉奸们听到他的名字就害怕。由于他经常在日本鬼子的眼皮子底下搜集情报，处决汉奸，所以日本人也是天天想办法捉拿他。因为饱受日本鬼子的侵略、剥削，人们的生活条件非常艰苦。不管是在大街上，还是道路上很难看到人们欢快的笑脸。本和叔却很乐观，脸上时常挂着笑容。到敌人的心脏中搞情报是高危险的艰巨任务。可在他嘴里从没说过难、怕、愁三个字。与疯狂的敌人作斗争，对他来说好像是开玩笑。

以下是我10岁以前，亲眼见到和听他亲自讲的事实陈述。

和鬼子"玩游戏"

随着日本鬼子狰狞面目的显露和对老百姓的残酷压榨，各地人民纷纷脱离汉奸的控制，参加抗日斗争，敌占区不断缩小。日本鬼子只有靠到抗日的地区，以扫荡八路军为名，实施掠夺维持生计。他们进村什么东西都抢。记得有一次鬼子大扫荡，我家地里的大葱都被他们刨走了，真像一群饿狼。日本鬼子来了，人们牵着牛，带着能带的东西，分散在田地里乱跑。

记得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鬼子在村里折腾了大半天，下午拉了抢劫的东西出了村。那时我正跟着本和叔，他看到敌人出村了，笑嘻嘻地说，我去让他们把抢的东西放下。当时她母亲也在场，极力阻止他去招惹鬼子。而他还是笑嘻嘻地说：和他们玩玩嘛！便只身匆匆跑回村子。突然村里传来两声枪响。出了村的鬼子汉奸队伍立即停下，向村子返回。

不多时，他又笑嘻嘻地回来了。鬼子回来没敢进村，队伍列开，做出战斗的样子。一个多小时以后，他们再没有听到枪声，又开始拔回。见此情景，他又说：我再让他们回来。他又跑回村里放了几枪，鬼子跑到村口，怕有埋伏，拉开队形一直不敢进村。天渐渐黑了，他不知从那里弄来一些鞭炮，分散在村子的各个角落，他又叫上几个胆大的年轻人，说我一打枪，你们就把鞭炮点响。天越来越黑了，鬼子们还在原地不动，只听村里一声枪响，各个角落都噼里啪啦的响起了爆炸声。鬼子们以为游击队打过来了，丢下东西就跑回了据点。百姓们趁机捡起自己的东西回了家。

夺枪

在抗日战争初期，抗日队伍枪支奇缺。正规的八路军战士发枪都困难，武装民兵就更困难了。到抗战胜利我村民兵已经有七十多支枪了，其中大部分枪都是从鬼子汉奸手中夺来的。

本和叔为民兵夺枪起到了很大的鼓舞和带头作用。有一次，他带领两个青年民兵去了一个叫"小街"的汉奸据点。据点外有很高的土围子，村口有两个汉奸各拿一支长枪在站岗。他骑着自行车就往里闯。两个汉奸见了，把他拦下，要对他进行搜查。他说：你看我这袋子里有啥？两个汉奸走到他近前，正要向袋子里看。

他突然把枪拿出来，立即放到一个，另一个扔掉枪撒腿就跑。他大声说：我是你张本和爷爷，回来把枪放在一起，饶你不死。汉奸一听张本和三个字，浑身发抖，立即回来把自己的枪和正在地上淌血汉奸的枪，拾起来并放在一起。他又说，这次先饶你不死，以后不要当汉奸了。回去告诉你那汉奸头，过几天我还要来取枪，让他把枪准备好，滚吧。汉奸听到让他滚，赶紧一溜烟的跑了。两个民兵亲眼见了夺枪的经过，拿着枪回来。在他的带动下，后来村里的民兵有的也空手从汉奸手中夺来了枪。

遇险

有一年秋天的一个上午，人们在关爷庙前闲谈，我也在凑热闹。忽然本和叔来了。和大家见了面，照例先分烟。大家纷纷让他讲讲最近露脸的事。他长叹一声，这次情报没得到，洋车也丢了，险些连命搭上。他说，前几天队长让我去高苑县搞情报。还派了两个新兵跟我一起去，让他们跟我学侦查。

我们三人化装成商人，骑车到了离大汉奸朱荣山据点三里地的一个村，找到了该村的维持会长，按老一套的方式，先交代我们对待汉奸的政策，希望他能提供有关的情报。此人和其他维持会长一样点头哈腰，十分热情，说极力找机会立功赎罪，这次机会难得，一定为我们好好效劳，而且要好好款待我们。他说家里的酒不好，要出去弄点好酒来。

我对那里的群众基础不很熟悉，由于这些年来各种行动都比较顺利，就大意了。我们见他迟迟不来，我就让那两位新兵出去看看，那两位新兵刚出门，就看到远处来了许多敌人，吓得没告诉我，就跑了。汉奸们都有怕死的通病，可能他们对我的大名有所耳闻。他们进了院子都不敢进屋，而是互相推拥，这时我并不知晓，还躺在维持会长的床上摇扇纳凉。听到异常声音，我立即带上武器，拿了个杌子放到门后，站上去。

这时敌人在门口互相推拥，而我站在杌子上一声不吭。有一个汉奸兵被人刚推进门，我一扣扳机，子弹从他肩上射入，他嗷的一声就栽到了门外。此时门外枪声大作，把门子都打烂了。敌人用的是汉阳造，我趁敌人换子弹的间隙，向窗外连扔了两颗手榴弹。院子里两声巨响，浓烟滚滚，我趁机跑到门口，又连打了两梭子，被打中的敌人，鬼哭狼嚎，没被打中的拼命向大门口跑去。我也乘机从两屋的夹道里，翻墙跑了。这次行动，情报没到到，洋车丢了三辆，回来挨队长训了一顿。

枪毙汉奸团长付小九

一个冬天的早上，人们又在关帝庙前聚集闲扯，当然也有我。这时候本和叔带一副墨镜，身穿一件皮大衣，笑嘻嘻的走来了。见他这种打扮，人们很好奇。照例见了面，每人先分一支烟。他说，你们谁见过真正的狐狸皮大衣，都说没见过，他说着，把狐狸皮大衣向外翻开，你们看看这就是狐狸皮大衣。大家纷纷上前仔细观察。人

们说，这么好的东西哪里来的？他说：大汉奸，付小九送的。这时他又拿出了一把盒子枪，说这枪也是他送的。大家都不相信，他又说，还有他的坐骑，大家更不相信了。他那匹马现在就在我家里，愿意骑马的，牵来骑骑吧。有几个小青年马上飞奔他家去了，不一会，一匹精神饱满的小红马牵来了，大家都争着骑。

就在青年们相互争抢骑马的时候，他讲述了，自己只身枪毙大汉奸付小九的经过。他说在这之前，我已经侦查好久了，发现付小九经常带着护兵，到附近邻村一个漂亮大闺女家嫖宿。一般情况下，他嫖宿都带着护兵。冬天天气寒冷，护兵们在外面难以承受，往往借故推脱不去。由于他嫖宿经常，也无出事，而他也时常自己单身前往。昨天晚上，他只身一人，骑着马又去了情妇家。我躲在村外一个场院的柴火垛后。

当他走到场院边的时候，我猛地窜出来，大喝一声：站住。他惊吓的问道：谁？我自报姓名：张本和。听到我的名字，他吓坏了。他忽然转为和气的口气说：哦！俺哥吗？有事对兄弟讲，保证做到。我说：你是知道我的为人的，说话算数，今晚是死是活由你挑。听话饶你一条命，不听话，我一声令下，让同志们把你打成筛子。

他说：我早就闻名兄台大名，一定听话，只要留我一命。我说：我提出三条你必须立即做到。他说：一定，一定。我说：第一条，把你身上的东西全扔出来，尤其是枪和子弹。他为了求生，真的按我说的做了。接着我说，第二条，把你的马拴在树上，他立即照办了。第三，我说你是个汉奸，做了很多坏事，我要教训你一下，你自己脱掉衣服，光着屁股走回去。他为了活命，真的也照做了。最后我又说，三条你都做了，我应该饶恕你。但是你必须跪下向我们的老祖宗谢罪。他果然乖乖的跪下了。

我说：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残害百姓，有良心的中国人都参加抗日了，而你却帮着日本鬼子残害自己的同胞。我可以饶你不死，但那些被日本鬼子害死的同胞却不容许。现在我代表他们对你执行枪决，我一枪就结束了他的狗命。

以上是我记忆比较清晰的几件事，关于张本和和村里其他几位老前辈的故事还有很多，欢迎大家进行挖掘整理。

作者：张法军，男，1974年3月出生，中共党员，山东省高青县芦湖街道办事处组宣办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