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和内地的干部朋友的交往是来得更早的了。一九七九年的秋天我到广州一行,就认识梁尚立。该年十月我发表了《千规律,万规律,经济规律仅一条》,是回应孙冶方先生的。当时我不懂得用中文书写,由我口述,杨怀康与侯运辉执笔。
一九八二年回港作港大的经济讲座教授,在香港新华社工作的一位姓叶的女士找我——因为她是我在佛山华英念小学时的高中师姊——希望我能多为国家分析经济发展的路向。我对叶师姊说我没有用过中文动笔,要学一下。
跟她约法三章:我可以不说,我可能说错,但我不能说我不相信的。从那时到今天,北京上头从来没干预过我说什么,只是下面自作聪明的人无数。
一九八三年的秋天,我在《信报》动笔写后来结集成书的《卖桔者言》,跟着的结集是《中国的前途》与《再论中国》。过程中査济民先生提供一些资助,让我聘用三位由深圳政府提供的替我找寻资料的助手。北京上头提供两位,不仅由他们出钱,而且我要在内地考查什么他们立刻处理。不是很舒适的考查。
好比一九八六年我在北京首钢的宿舍住了两个晚上,不清洁,让我有卧薪尝胆的感受。我在首钢讲话时,建议中国的发展要把土地的使用权与所有权分离,他们不同意,但后来北京还是依我的。
一九八六年十二月,在厦门,一位姓习的副市长请我和太太在鼓浪屿的一间古老的大宅的后园进午膳,谈得好,过了两天习先生又再请我俩进晚膳。
考察温州时,那里的副市长带我和两位助手到雁荡山脚下的一间小宾馆住宿,倾谈到凌晨三时,该市长叫人拿出纸笔,请我题字。在感慨中我想起李白的诗,写下“雁荡奇峰高千尺,尚有温州待我情”。
当年在内地考察国家的经济发展,作点建议,可不是一律愉快。好比一九八七年在杭州参观一间国营的制药厂,在他们接待的会议中我直指他们漠视市场的引导不对,吵了起来。带我去的北京的李忠凡在座,替我们缓解气氛,今天还健在的王丽莉当时也在座,会记得这件事。
为了真理我半步不让的个性,内地的干部朋友知道。他们不仅接受,而且教我很多。任何要求的文件或档案他们一律提供,但我总是认为文件怎样说跟实际上怎样做可以是很不相同的事,所以坚持要见到实践的一面。
这解释了为什么我二〇〇八年出版的《中国的经济制度》,跟科斯与王宁二〇一二年出版的《变革中国》有那么大的分离。他们用的文件资料详尽,我却凭实地考察。将来写中国经济史的人这两本书都要参考,衡量起来可能很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