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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你的故事|外婆

霍老爷  · 公众号  · 热门自媒体  · 2017-04-14 07:37

正文

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和每个工作日一样寻常的震动起来,传来的却是母亲的声音,她只一句“外婆走了,回来看看她吧”便让我从办公室稠密的空气中清醒过来。我走上楼顶透气,看着没有边际的城市天空,心绪却回到了那个透过狭小玻璃窗户看蓝天的日子,和外婆一起生活的小时候。



我出生在一个长不到四米宽不到四米的天堂里。进门是一个桌子几个凳子一个碗橱,东头放置了三张小床,挨着床是一大一小两个衣柜,还有一个单门电冰箱,空间塞得满满的。后来居然还能添一个双缸洗衣机。当然洗衣服的时候要先搬到外面去。这狭小的空间自然容不得我活蹦乱跳的跑来跑去,我从小就是那个安静坐着的乖孩子。而且同住的有外公外婆和母亲,因为父亲死得早,晚上睡觉的时候房间才正好挤得下。


童年里,母亲总是在外忙碌工作,陪伴我的多是外公外婆。我喜欢坐在屋子里画画发呆看书,那时外公腿脚不方便也总在室内,可是外婆却很少坐在屋内,她更喜欢在外面走动,或者去楼顶晒晒太阳,直至第二次中风卧床不起为止。外婆出门未曾带着外公过,但有几次她邀我一同,可我却不喜欢呆在室外,后来慢慢地,外婆也习惯一个人在楼顶或者屋外溜达。我总能透过窗户看到外婆的略微佝偻但很稳健的背影。


于是自然而然的,和外婆的关系没有和外公一样亲密,能够深刻记住的童年回忆,多是外公在屋子里跟我讲有趣的故事,外公和我一起开心的笑,外公看我的画。


外婆留给我的,也只是个模糊的朝外的背影,甚至连印象深刻的话语也没有留下。


外婆虽喜欢在外,但难得有机会母亲也在家的时候,外婆会精心准备母亲喜欢的菜式,在饭桌上给母亲夹菜,问长问短,完全看不出平日的沉默。外公这时反倒是反常的沉默起来,看着这一对母女的笑容,脸上的表情并不是那种典型的幸福样子。


葬礼上看到外婆的遗像,有些陌生,就像在书里的某个人一样,处在一个和我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就像小时候我总是透过小小的窗户看着外婆的背影,遥远而模糊。直视她的照片,反而是我第一次仔细的凝视她的脸,脸上带着安详的微笑,异常的平静,眼神无比深邃,几乎是看到了我的内心深处。


我那时内心颇有些后悔,曾经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我不曾有机会凝视外婆,倾听她的故事,而这大概是潜意识里划定的和她的距离:我是个宁静内向的乖孩子,永远都在家里等待着爱我的母亲从外面回来,不乱跑不胡闹,而外婆却是喜欢外面,不愿意被这四方墙壁所阻挡。这个屋子里能让她感到牵挂的也只有母亲一人,没有我和外公,我们两个像是外婆的局外人,没有机会进入她的笑容和生命中去。


而我现在已经没有机会和她说这些了,她所留下的一切都像是书一样,颇有距离感的端在我面前。外婆的遗物有满满的一大箱。很难想象在几经搬家折腾和历经社会变迁的日子里,这个实木陈旧的箱子是怎么保存到现在的。然而想着记忆里外婆那稳健的背影,不难想象几经岁月的流逝她也坚持留下的东西,一定是她最为珍贵的东西。


在这个湿寒的上海的雪夜,我翻开了外婆的遗物,一箱书信。书信中夹杂着几张泛黄的老照片,其中一张是年轻的外婆和女儿以及一个男人,尽管模糊,我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孩子是我母亲,但那个男人却非我的外公。那个男人脸上的笑容,是我不曾在外公脸上看到的幸福的样子。



次日我拿出照片,和母亲说起了外婆,母亲也仿佛松了一口气一样,和我说起了我从未了解过的那个外婆。那个在照片里甜蜜的笑着,面如桃花的小女孩。


外婆于二十年代出生在苏州的名门望族,自幼受到家族中良好的教育,让外婆得以了解和感受当时社会上的进步风气,有着开放的思想。外婆并不像温婉似水的寻常江南女子一般刺绣抚琴,而是积极投身于当时的抵抗运动,将热血投向革命。


尽管两位兄长当时也是革命的参与者,并且后来都成为地下党员并长期投身革命,但他们却不想让这个唯一的小妹也以身犯险。无奈当时的外婆和兄长们互相难以理解,兄长们用限制人身自由的方法阻止外婆与外界接触,随之而来的是外婆同样剧烈的抵抗,于是爱变成了争执和矛盾,执拗的外婆选择用脱离这个家庭,坚持自己内心的理想,只拖着一口箱子便坚决的离家出走了,告别了这些争执,永久的切断了和家庭的联系,奔向了当时革命浪潮高涨的根据地——上海,这个她之前一无所知的地方。


举目无亲的外婆投靠了当时在上海市提篮桥附近的一位校长。他表面上经营工厂,实际身份是暗中资助地下党活动的革命者。自然而然的,在共同为着革命事业奉献自己的两个年轻人情投意合,外婆也正是在情窦初开热情似火最为灿烂的年纪,不顾一切的和当时已有家室的校长在一起了,外婆做了校长的二房太太。


很难想象,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进步女青年愿意接受这样属于陈朽封建社会的姨太太身份,特别是对于外婆,这个与家庭都切断联系的刚烈的女子。不过我细看那张照片里的外婆,那个带着灿烂笑容的外婆,在那一瞬间也不过是一个陷入热烈爱情的小姑娘而已,何况她的爱,也是她为止奉献自己生命的理想的共同伙伴,这份爱终究是给了她巨大的满足,那张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不甘心与不满,有的只是满满的柔情。


外婆当然不只是一个待在家里等候丈夫的姨太太,她在校长的学校里假以教书,稳定下来,实际上做着支持革命的工作。利用自己祖籍苏州的身份,她经常借口回家探亲往返苏沪携带情报和资金、物资等,帮助校长和组织完成使命,其中不乏以身犯险的时刻,但是外婆却坚持下来,直到解放之后。


外婆把灿烂的青春交给了革命,并且遇到了支持她理想且深爱她的男人,从那个阻碍她的故土上出走,告别了家庭和束缚,走向了一个更大的世界和更宽广的爱中,这大概是一个女人能想象的最大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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