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有关政治、经济和文化的深层变革,同样有其内外维度。特朗普施政的强烈的民族主义诉求,使得他将矛头直接指向主导美国的各类精英,其逻辑后果必然是针对冷战之后形成的美国全球化体系,这种反抗意味着新一轮大国关系的重塑,表现为美国对中国、俄罗斯和欧盟的外交政策的调整。对美国政府而言,中国无疑是美国全球化的最大既得利益者,搭乘美国的全球化便车,并通过有计划的国家控制,来规避美国政治和文化价值对自身政治制度的侵蚀。这种“失去中国”的幻觉,敦促特朗普政府将中国调整为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从而渐渐脱离了之前达成的“中美国”共识。而对于俄罗斯这个在整个西方世界眼中的“魔鬼”,特朗普政府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善意,以至于特朗普反用尼克松战略,联俄制中成为一个被热烈讨论的话题。而欧盟,这个建立在美国援助和美国政治理念之上的共同体,也成为特朗普攻击的另一个目标。在特朗普看来,欧盟在美国保护伞之下,过着天堂般的后现代生活,却将所有的成本开支转移给了美国,从而成为另一个亟需被摧毁的政治目标。
与“特朗普新政”相伴随的是美国自由派的反思。2016年输掉总统选举之后,美国民主党大梦初醒,方才意识到自己成了所生活土地的“陌生人”,选票的流失促使民主党和自由派展开深刻反思。从公共舆论的讨论来看,这种反思可以分为经济、制度和文化三个层面。经济层面主要是指阶级议题的复兴。2016年的惨痛教训,让民主党意识到不平等成为美国政治的经济毒瘤,如果不予以强力校正,美国政治体系将滑入进一步的深渊,从而为各种特朗普主义提供滋生的土壤。在此背景下,美国民主党参众两院领袖集体发声,将反垄断和保护劳工列为竞选的核心议程。在制度上,美国自由派更加重视政党竞争的活力,从而试图借助国会的政治平台阻扰特朗普顺利施政。在自由派的口诛笔伐之下,特朗普成功地收获了一种“暴君”的形象,因而如何弹劾特朗普成为一个被热烈讨论的问题。文化议题主要表现为对于身份政治利弊的讨论。马克·里拉对身份政治的批评,让人们看到了一群喜欢摆弄文化议题却不识人间疾苦的自由派精英,他们的自满心理和追求自我承认的虚荣心,将美国社会分化为各种分裂的文化部落,从而瓦解了构建统一的美国认同的文化基础。
以特朗普为代表的新一轮保守主义和美国民主党及其自由派信徒,形成两个针锋相对的敌对阵营,破坏了二战之后两党共识的政治传统,并将美国政治拖入一场僵局。在种种闹剧之中,美国人所信奉的“民主神话”成了笑话,美国民主制度的种种弊端昭然若揭,美国民主的政治信念荡然无存。美国的民主制度发展成“恶人政治”,美国民主崩溃论此起彼伏。制度的讨论附加在分离的价值观认同之上,共同促成了美国国内的“文明冲突论”,从而使得任何的政治和解变得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