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久了,难免染上“班味”。
最能形象代表“班味”的设计或许是“格子间”。“格子间”是基于泰勒主义管理方式——即追求工作效率最大化的办公空间。最大程度的劳动分工,每个人只负责工作中的一个环节,劳动过程被“原子化”——人到单位,班味就绪,不是没有道理。
近些年,互联网大厂让“大通铺”工位火了一把,这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格子间”的传统。但是,打工人们似乎仍然没能获得喘息的时刻。
久坐工位,只能依靠手表提示,时不时站立起来,才是打工人的常态。
要想获得一个更贴近自然、功能更多元的办公区,一种能够让人愉悦工作的环境,仍然是大多数人的奢望。
如何摆脱工作带来的“坐牢”感?离开了工位,我们还能去哪里?
2024年第二届三联人文城市季,我们邀请到各领域的50位共创人,共同探索并精选出100个具有代表性的城市实例,并从中萃取100个彰显人文特质的词条,编成人文城市光谱词典《城市的100个怎么办》。
2014年10月,MAT 超级建筑事务所推出研究课题”OFFICE 3.0,the Next Working Space”,对移动互联网时代办公空间新模式提出新的思考,契合了当下打工人的困惑。“没有班味的办公空间”词条共创人张淼,是MAT Office超级建筑创始合伙人及主持建筑师。在他看来,企业应给予员工个体多种多样可选择的空间,互联网对现代工作的影响还在持续,未来,企业的空间设计会自然地迈向多元灵活。
在转型的当下,也有一批打工人在寻找更适合自己的办公方式:
在深圳办公室里午睡的打工人徐莉、在联合办公空间公共休息室午睡的瑞冬、在公司附近的公园里遛弯小憩的小强,以及在写字楼里养了500盆“热植”(热带植物)的Jenson。
当企业还在进化、公共空间还有待改良,他们先跳出来,寻找对抗班味的办法。
深圳打工人徐莉,靠午睡消除班味。
在徐莉过往待过的公司里,绝大多数都可以熄灯午睡。为了睡个好觉,她通常会在工位准备一把专门的午睡床、午睡枕头,盖毯,还有眼罩。她见过最贵的“午睡”单品是可放倒的办公椅,一把大概要五六百。
不过,徐莉觉得在办公位午睡并不是最舒服的。她习惯找一间熄灯的办公室,摊开自己的午睡折叠床,舒舒服服睡上四十分钟。
但公司里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午睡。她在办公室睡觉时,也经常能听到外面闲聊或敲击键盘的声音。
徐莉现在的公司中午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她通常给自己留出四十分钟吃饭,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午睡。
至于那些不想午睡的人,徐莉的态度简单直接:“不想睡觉就走,自己找别的地方待着去。”
但更多人面临的现实恐怕是,很多公司不鼓励员工午睡。徐莉曾经待过的一家公司,中午只有一小时的休息时间,除去吃饭时间,几乎没什么时间休息。公司甚至直接说明,不提倡员工熄灯午睡。
徐莉对此不满,并摸索出了自己的解决办法:午休时间一到,她先去午睡。等睡醒了,再点个外卖,在工位上边干活边吃午饭。“广东这边,湿气很重。如果不午睡的话,一到下午,人就昏昏沉沉,办公效率极低。”
除了习惯问题,午睡还是许多人的“不得已而为之”。深圳加班文化盛行,徐莉在上一家公司时,经常加班到深夜,坐一小时地铁到家,常常已经是十二点。如果中午不午休,打工人根本支撑不住这样的强度。
午睡,是漫长通勤和繁重压力下的“续航法宝”,也是减轻班味的无奈之举。徐莉和同事会用一套标准的SOP(标准操作流程)来表达对午睡的尊重:到了午休的时间,把座椅放直,拿出毯子、眼罩等“装备”,紧接着“啪”地一声,明亮的办公区陷入昏暗,不一会儿整个工区就响起轻微的鼾声。
怎么才能睡得香?仪式感正来自办公区熄灯的那一刹那——“有种不在办公室的感觉。”
徐莉待过的公司,办公区熄灯午睡也好,睡会议室也好,都像是从办公空间硬生生地开辟出一个午睡空间。似乎这些企业一开始从未考虑过,原来员工还需要地方午睡。或者即便有此考量,也囿于各种因素,选择无视或放弃。
瑞冬曾在一个联合办公空间上过班,联合办公空间指的是一些小型企业共同在一栋大楼办公,共享一些公共空间——如前台、茶水间,以及公共休息室。
公共休息室,瑞冬觉得用“办公室里开了家青旅”来形容更形象。这是一个昏暗的密闭空间,里面摆满了上下床,且每张床都配了床帘,跟青旅的单人床大小差不多。
但这里毕竟不是青旅,每张床上除了床帘、床垫,几乎什么都没有。枕头、被子、眼罩等等,统统都得自带。但尴尬的是,仅凭肉眼,很难判断上一个人的脚冲哪头、头冲哪头。如果不小心睡到上一个人放脚的地方,有可能会闻到脚臭味,还有挥之不去的体味。
即便有缺点,这样的床位依旧很抢手。休息室里,床位一共就十张,谁先到就先得,也因此很紧俏。瑞冬经常是办公室里最早吃完午饭的那几个,一吃完就立刻去占床位。
为了占床位,有些人还会想出一些损招,比如,提前把床帘拉上,或是在床边放双鞋,伪装成里面有人的样子。时间久了,瑞冬也不得不学精一点,挨个从床帘的缝隙处往里看,如果没人,就拉开帘子直接进去午睡。
当然,把休息室弄得太适合睡觉了,也有缺点。比如,瑞冬时不时能听到隔壁床的打呼声。由于空间小,戴耳机也很难盖住打呼声,只能选择走人。
除了这样的休息室,早年联合办公空间兴盛时,还推出了很多配套的“睡眠”产品,比如“睡眠舱”。其实这也是在办公室里开“青旅”的玩法,“睡眠仓”有点像日本的“胶囊旅馆”。
对于这套玩法,建筑师张淼的看法是,“关于办公空间配套的休息区,我倒觉得不需要是正式的休息室。如果在公共区域里有各式各样的休闲沙发或卡座,也能满足短暂休息的需求。”
同时,张淼觉得应该综合来看员工对休闲的需求。“他们不仅有午睡的需求,也有其他休闲的需求。相应地,办公区也可以有配套的休闲区域,比如吧台、大餐桌、沙发休闲区与弹性讨论区等,以给予员工个体多种多样可选择的空间”。
文中对应词条:没有班味的办公空间
来源:光谱词典P227
这样的办公空间,也是更适宜当下办公需求的。建筑师张淼供职的MAT,曾从生产力发展的角度,发起了一项名为“Office3.0——The Next Working Space”(Office3.0——下一个办公空间)相关的研究课题。他们将办公空间的发展演变总结为三个阶段,即Office1.0、Office2.0与Office3.0。
Office1.0对应经典的格子间办公划分形式,Office2.0面向自由办公与远程协作办公。以新兴的互联网企业,如Google等的办公空间为代表。在这里,个人的办公位置逐渐不受地点与空间的约束。
到了Office3.0时代,由于创业的机制、跨领域合作的工作模式,未来的办公空间不仅在空间内部会更偏重于协作、相遇和激发。
在对歌尔全球研发总部所做的公共空间设计改造中,MAT遵循原建筑的设计逻辑,通过空间整理的方式,在高大的公共空间中,创造了多层水平挑台和通高庭院。中庭空间以及外部的开放空间呈离散型分布,借助光盒、展览台和咖啡台组件、茶吧盒子、大台阶庭院等,能够带给员工更为开阔的感受。
歌尔全球研发总部(青岛)的小天井和会议等候区
设计:MAT 摄影:吴清山
当员工从工位走出,可以选择任意一个有阳光倾洒下来的公共区域,和客户、同事面对面开会,或是独立办公。抛开具体的功能,一个通透、敞开、多功能分区的公共空间,能够给予工位上的人一种“可选择性”。
在张淼看来,当下,办公空间发展的大趋势是更自由、开放。这也意味着,办公空间会与城市发生更多的互动。互联网改变了工作形态,工作空间与城市空间的界限会变得模糊,越来越多人从工位走出来,选择去咖啡馆、图书馆等地方办公,这也是在对“一坐坐一天”的传统模式发起挑战。
对于无法摆脱工作的打工人来说,无论是在咖啡馆,还是在森林中,面对的焦虑、困惑、压力都是无法卸下的。但是,改良办公空间、增加公共区域功能的可选择性,仍然是迫切的需求。“没有班味的办公室”就承载着打工人改变的愿望。
歌尔全球研发总部(青岛)下沉庭院
设计:MAT 摄影:吴清山
不论是在办公室午睡,还是在多功能公共区域休息,都是打工人寻找身心慰藉的一种方式。顺着张淼的构想再往外跳一层,办公室不只是一个物理空间,还包括办公室之外的城市空间。
也有一些打工人,选择用“物理隔离”来应对工作空间功能的缺失。小强是某实木家具的创始人之一,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去写字楼里租办公室。公司刚做起来时,他们把办公室设在一栋商住两用的房子里,房间的客厅被他们拿来当办公室,卧室既是他们产品的展示厅,也是他们平时午休的地方。
对小强来说,公司附近的公园是他的午休室,附近的咖啡厅也是他的移动办公室。
公司规模变大后,小强开始考察一些工业园区。最终,他租下北京东五环的一个工业园区——首创朗园station里的一个空厂房,将其改造成了一个办公室加产品的展厅。
改造后的空间具有办公、产品展示与开小型会议等多重功能
供图:小强
这个工业园区开放程度很高,附近挨着公园,园区里有几十家咖啡厅,有餐馆,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店,深受游客喜爱。从广义上来讲,这些地方都可以是小强那间办公室的延伸。
园区里的几十家咖啡馆,就像是移动的办公室。不同的场合,小强会挑不同的咖啡馆。譬如,只有一两个同事开会的场合,他会挑安静一点的咖啡馆。
“今天去这家,明天就换一家,换换心情。在公司的茶水间,你只能喝速溶的咖啡,要么就是自动咖啡机打出来的,就很闷。但在咖啡馆,每次去不同的地方,看不同的人,心情肯定是不一样的”。
他偶尔会带着员工去附近的公园溜达,边走边聊。这一圈下来,会开完了,步也散完了。公园也是他平时休息的重要去处,“离我们办公室就二百米”。
采访当天,他说,“今天要不是要带着您逛办公室,我可能聊着聊着就溜达到公园里了”。
春秋两季时,小强喜欢往公园的湖边跑,那条湖被称为是“小野鸭湖”。湖边挨着一条废弃的铁路,他平时就喜欢沿着铁路打打电话或遛遛弯儿。公园里还有很多林地,落叶或者开花时,林地的景象也很迷人。偶尔,林地里会办些画展,或组织些户外活动。到了夏冬,他更喜欢在公园的林荫小道漫步。
张淼的办公环境也类似。MAT在北京的办公室位于北京国子监的一个文化园区。到了中午,张淼和同事们三五成群,一起去探索胡同里的小餐馆。看似不起眼的胡同里面别有洞天,里面藏着四川小面、麻辣烫、拉面、饺子......
午饭过后,大家一起会在胡同散步消食、晒晒太阳。北京的深秋是银杏色和枫糖色的,当张淼和同事们返回工区,也许还带着几片不同颜色的落叶。
不能时刻出去踏秋赏景的打工人,则在想办法把自然搬进工位。
在上海一栋高层写字楼里,Jenson和同事们一起养了500多盆“热植”。这些绿植把整个办公室都填满了,身处其中,仿佛到了“热带雨林”。
不少同事每天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绿植,土有没有干?叶子有没有枯?或者单纯地摆弄摆弄。
养绿植常能带给Jenson惊喜。“很多热植的叶子刚开始是缩起来的,比如龟背竹,过了个周末,叶子可能就展开来了。”
午休时间,同事们常常会围在一起观看怎么给绿植换盆。叶片的颜色变化也让人雀跃。“比如它原来是绿色的,但新长出的叶片可能是红色或咖色。或者原本的叶片是草绿色的,慢慢会变得深浅不一。”
每位同事工位上养的绿植都不一样。平时,在屏幕前干活干累了,就会有人跑到其他工位上摆弄摆弄别人的植物。如果看到特别想养的绿植,有人会从同事那里直接切点侧芽回去养。
Jenson期待,未来能和同事们走出写字楼,租一栋上海的洋房当办公室,将盆栽绿植养在楼下的院子里。
“这就是未来办公空间发展的趋势。”由于现在整个办公租赁市场的价格在降低,一些中小型企业有更多的机会去选择符合自身个性化需求的空间,例如,将小洋房或咖啡馆改造成办公区域。张淼预测,未来,不少企业甚至会在办公室旁开咖啡厅或展示厅,这也是拓展副业的一种思路。
毕竟,谁不想一边浇浇水、遛遛弯儿,一边就把工作给干了呢?
(文中受采访者除张淼外均为化名)
运营编辑 | 榭瑞
2024年11月,第二届三联人文城市季于成都开启,以“发明生活”为年度主题,召唤一种永远年轻的勇气、好奇和创意,去发现、去创造,去重新“发明”生活。
人文城市应该是以人为尺度,如光谱一样可感知、可测度的。在本届城市季,三联人文城市团队尝试根据人在城市空间中的行为与需求,由小及大,由近及远,建立主观评价出发、客观事实验证的人文城市评价体系。
我们邀请到各领域的50位共创人,发掘100个真实具体的城市案例,并提炼100个符合人文特质的词条,组成一本人文城市光谱词典“城市的100个怎么办”。以此出发,发起展览+演出+马拉松圆桌共同组成的“光谱计划”。
11月,我们将围绕年度主题“发明生活”,在成都陆续开启展览、演出、圆桌等系列活动。
与此同时,我们也想邀请你一起,来帮帮我们的城市,为我们的日常生活,想想新办法,打开新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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