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党校教授
周为民
编者按：2019年6月12日，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举办
“双轨制与渐进式改革暨张维迎双轨制价格改革论文发表35周年”
闭门论坛。本文根据
周为民
教授的发言整理。
今天我们回顾和研讨张维迎双轨制价格改革的论文，这也为我们回顾、思考中国改革的历史经验提供了一个很好机会。
我曾经为张维迎教授的书写过一篇评论文章，题目叫《思想的力量与市场的解放》。我今天的发言还是用这个题目，因为这个题同样适合于表达我对张维迎教授双轨制价格改革这篇论文的评论。我认为，这篇论文跟作者的很多著述一样，鲜明地提出了有力量的思想观点，而这种思想的力量也实际地推动了市场的解放。
中国改革开放开始以后，当时急需处理的一个突出问题就是“价格体系严重扭曲”，因此“理顺价格关系”以至价格改革成为中国经济改革的一项关键任务，也成为当时经济理论与政策研究的一个重点问题。张的这篇论文最早明确提出了双轨制价格改革的主张。在这个问题上，张的重要贡献，同时也是他的论文与当时讨论价格问题的众多文章的不同之处，首先在于以当时还远未被人们理解和接受的经济学理论和市场的逻辑，鲜明透彻地说明了价格形成和价格功能问题，明确提出了市场价格的主张，进而提出了价格改革的方向是放开价格，由市场供求关系决定价格（所有这些，在当时都还是很不寻常的“异端”），而双轨制价格则是达到这个目标的可行途径和方法，张的论文对此提出了具体明确的行动方案。因此，应当说，这篇论文是在理论与政策上提出的目标清晰、措施具体的渐进式价格改革的完整方案。
思想的力量来自理论的彻底和逻辑的一贯。不同于以利弊为标准的政客和以好恶为标准的民众，一个好的学者总是以是非为标准的，是只问真理不计其它的，也就是真正实事求是的（实事求是本就是作为治学之要提出来的），所以，诚实，正心诚意，是好的学者最重要的品格。有思想与学术上的诚实，才可能达到理论的彻底、逻辑的一贯。我认为，张维迎教授数十年来在理论与学术上的贡献，其根基就在其诚实的学术品格，这些贡献所具有的思想的力量就来自其理论的彻底性和逻辑的一贯性。
在座的有很多年轻人，刚才常修泽教授对年轻人讲了重要的治学方法。我也想对各位同学说一点，就是以诚实的品格治学，实事求是地治学（或者叫求真求是地治学。实事的实是动词，实事就是求真），不要去学那些曲学阿世的行径。
就价格双轨制来说，双轨制不是目标，而是达成改革目标的具体步骤、过渡方式。在双轨制价格改革的思路和方案中，放开价格，实行市场价格这个目标是非常明确的。所以讨论双轨制，不能离开这个方向和目标。由国家计划当局规定价格逐步转向乃至最终实现由市场供求关系决定价格，这是双轨制价格改革主张的实质和目的。
价格双轨制过渡中的确出现了不少问题，如寻租盛行、贿赂猖獗等等。对这些问题怎么看？我认为，第一，这些弊端充分说明原有的所谓计划价格是严重扭曲、严重脱离实际的，所以这些弊端实质是计划经济体制的弊端第二，说明从双轨向市场价格并轨的改革未能足够及时迅速地推进，这个过程越长，那些弊端就会越严重。所以，如果正确地提出问题，不应是简单笼统地把问题归咎于双轨制，甚至以此否定这种渐进改革方式，而是要看到种种问题都是由改革的延宕、迟滞而出现或加剧的，进而看到按照改革的目标尽快推进改革是多么重要。
因此，中国改革的一条重要历史经验就是，一定要坚持改革目标以推进改革，所谓坚持目标，就是要在种种具体的政策、措施、做法中都要贯彻、体现目标的要求。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建立并完善市场经济体制，这样的改革目标早就是明确了的，但在改革过程中，往往容易出现某种机会主义，遇到一些问题和困难时，可能就会把目标先放一放，让市场手段退后，还是以计划经济的方式和手段来应对问题。虽然把这类做法视为临时措施，但这些做法一多（因为问题和困难总会不断出现），改革的目标和任务往往也就被搁置被延宕了。应当注意这样的问题。
张维迎教授刚才说到他原本认为我们的市场化改革已经不可能逆转，但现在觉得可能性似乎又有了。所以现在认真总结改革的历史经验，真正坚持改革不动摇，是有严重的现实意义的。
当然，中国的改革出现逆转，倒退回旧体制，这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改革不能及时推进，取得足够的有实质性的进展，中国的经济与社会发展肯定会受到很大的影响，即使不至于出现最严重的局面，但除了一些有形的代价外，无形的损失、代价也会是巨大的。
张维迎教授从价格改革改革开始，后来又展开对企业理论、企业家理论、产权理论、以至经济学理论与方法等等的研究，其理论逻辑始终一贯，并都有使人瞩目的理论建树。
刚才郭凡生郭总谈到民营经济问题，我也想做一点呼应。2018年，在民营经济问题上，一些陈旧错误的说法重新泛起，造成不小的影响，所幸很快得到了一些澄清，民营经济的正当性、重要性进一步得到肯定，这是好的。现在，人们通常都是从民营经济的作用上来肯定其正当性和重要性的，所谓“五六七八九”，这当然是正确的，但我以为，仅仅从民营经济现在所发挥的重要作用上来肯定其正当性还不够，也还不足以完全打消民营企业家们的某些疑虑。例如尽管一再肯定民营经济有重要作用，但有的民营企业家还是有这样的担心，说“利用我们是现实需要，消灭我们是伟大理想”。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想，除了从其实际作用、贡献上说明民营经济的重要性以外，还应当从更基本的理论上，从人民的基本权利上说明民营经济的正当性和合法性。民众自己举办企业，自主创业、就业，这是人民自主创造并获得财富的自主活动，是人民的基本权利，实际也恰恰是“社会”主义根本精神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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