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下定决心——通常这不太奏效,比如忘记一件事或是背下整本《浮士德》。但决心通常会出现在做不了决定的时候,它可能很早就默默在脑中滋生,直到空闲时像陌生的房客从熟悉的房间走出。
本不打算出去,我午饭时才下定决心留在宾馆里休息,连续的会议让人困倦不安,昨晚又校对了一部分书稿。可我错了,我实在无法忍受一个人的夜晚。现在我已经开了门,下了电梯。电梯里两个小伙子低头看着地板,电梯里昏暗,但隔开了外面的热风,与昨晚的灯光类似。
“工作还顺利吗?选题通过了吗?”
“整个世界的体制就是这样吧,你先去做,然后等待别人评价对错好坏。我所有的工作都等着人评价呢。”
“就像爱情?”
“什么爱情?为什么要提到这个?”
“爱情不就是,等待对方做出回应吗?”
“那可不一样……”
我很惊讶,昨晚宋醒来突然拿出爱情来比附工作,好像理解了爱情,就能够理解工作一样。但他从未迈入过任何爱情的领域。不过惊讶之余,我总是能找到临时的答案,毕竟他总是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明明面对着诸多限制,却硬是要闯进去瞧瞧。他擅长做戏,却逼真的令人相信,尽管他可能从未尝试过。例如他不可思议地精通婚姻爱情,尽管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表现得厌恨婚姻,事实上确实没有人知道他的爱情史,他身边从未出现过任何女孩子,却十分爱看类似The Psychology of Marriage这样的书籍,并且能够随时教导身边任何年龄阶段的朋友,仿佛婚恋话题是他与朋友交往必要的谈资。这样看来,一个非爱情主义者了解爱情的说辞也并非罕事了。
“你待会儿去找谁?”电梯里一个小伙子抬起头,脱离了沉默的束缚。
“啊?朋友结婚,我待会儿得去给他打气球,是那种爱心的气球。”
他俩聊到朋友,摇晃着走出了电梯。电梯下到地下车库,我开车缓慢开离了这座大楼,路上的灯光隐藏着城市里的黑暗。我又想起昨晚。
晚上我们都喝多了,一瓶一瓶的雪碧往胃里灌,但最先受不了的竟然是膀胱,宋醒来带的Johnnie Walker根本喝不下去,一口也喝不下去,我们频繁出没于男厕,周围人大概以为我们在进行什么交易,总是关注着我们从厕所出来的那一刻。关于我们为什么选择雪碧,大概是因为贝雅齐,她曾经当众说过最喜欢的饮料是雪碧,我不是真爱上了这玩意儿,但真的是习惯了;要么就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至少我们不会醉,跨年结束以后还能够清醒地回去工作。编辑的工作总是有延续性。我们都知道。
宋醒来在咖啡馆的灯光下沉思着,半天不说一句话,我时而自言自语,时而问一些他的近况,无非是在出版业的老旧话题。
“加缪说过,幸福往往不过就是一种顾影自怜的感觉罢了。”宋醒来突然说道,随后又发现隔壁桌上一个长头发的年轻人点起了一支烟,而他对面的女人痴迷地看着他,宋醒来完全忽略了我的反应,径直走过去:
“不好意思,麻烦你把烟熄掉,这里禁烟的。”他对烟味十分敏感,从不长时间停留在不禁烟的公共区域。
“好的,好的,好的。”年轻人挤了挤嘴,看了看他,又看向我,掐灭了烟,最后把目光和微笑留给了女伴。
宋醒来坐下,我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被忽略的话:“所以,哪怕在最艰难的时候,怜悯一下自己,自我欣赏一下,也可以说是很幸福了。”
“对对对。”
“那你呢?总是在自我欣赏,所以总是很幸福咯?”
他笑了,而咖啡馆里Bernadette Carroll的声音唱得那样应景:
I’m laughing on the outside
Crying on the inside
'Cause I'm so in love with you
当我实在想不到要说什么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向我问到贝雅齐的近况。我向他诉苦,他逐一给予解决办法,像在其他事情上他给我的建议一样,只是我并不愿意去实施,我大概只擅长攻城,不擅长守城。守城的事情要是交给宋醒来该多好。那天晚上,他告诉我,他们以前是同班同学。某一天,学校举行运动会,班里需要些装饰,他们就一起去买东西,贝雅齐骑车带着他。那天很冷,贝雅齐途径一个早饭摊,又折返回去,买了两个茶叶蛋。她说,宋醒来,这个给你。宋醒来不知何故,说自己吃过早饭了。她说,不是吃的,是给你暖手的。宋醒来接过茶叶蛋,同时爱上了她。但他否认现在还爱着。
They see me night and daytime
Having such a gay t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