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42年,河南省,延津县,王楼乡,西老庄村。
这年冬天,这里发生了吃的问题。入夏以来,大旱成灾,大旱之后遭水淹,水灾之后再遭蝗灾,河南成了人间地狱。
当地的大财主范殿元,赶着马车,拉着粮食,粮食上坐着他一家人,加入逃荒的人潮…
[张国立] 饰 [范殿元]
三个月后,到了陕西,范殿元的车没了,马没了,车上的人也没了:儿子被暴民杀了,儿媳妇饿死了,老婆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死了,女儿把自己卖进了窑子,佃户被国民党逃兵给煮了,长工被日本鬼子砍了头,孙子被自己不小心闷死了…
范殿元说:我逃荒为个啥?我逃荒为图全家有个活命,谁知逃来逃去剩下我自己,我还逃荒干什么?早知这样,这荒不如不逃了,全家死还能死到一块,这死得七零八落的。
另一方面,河南省政府主席李培基,去找第一战区司令蒋鼎文。李培基说:河南大灾,赤地千里,饿殍遍野,那三千万石军粮,本政府实难凑齐。
蒋鼎文说:如果两个人要同时饿死的话,饿死一个灾民,地方还是中国的。如果当兵的饿死了,我们就要亡国。
[李雪健]饰 [李培基]
当河南发生大旱灾、大饥饿的消息传到重庆黄山官邸时,蒋委员长对这些消息也不是不信,但不会全信,他说:可能有旱灾,但情况不会这么严重。
他甚至怀疑是地方官员虚报灾情,想多得一些救济粮和救济款。
[陈道明]饰[蒋介石]
与此同时,美国《时代》周刊记者白修德只身跑去河南考察灾情。
当然,白修德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关心中国民众,他是出于一个新闻记者的敏感,要在大灾荒里找些可写的东西。
[艾德里安·布洛迪]饰[白修德]
真实的[白修德]
但在找新闻的时候,悲惨的现实打动了他,震憾了他,于是产生了一个正常人的同情心,正义感,要为之一呼。(引用自刘震云《温故1942》)
白修德说,他沿途见到许多死者。有一种是扒上了火车,因列车被日本人的炮弹炸毁而丧命;有的是扒上了车厢顶,因夜里手指冻僵,失去握力,自己从车厢顶摔下摔死的;还有的是火车没扒上,被轧死的…
白修德亲眼看见有一个人躺在铁轨旁,还活着,不停地喊叫,他的小腿被轧断,腿骨像一段白色的玉米杆那样露在外面。他还见到一个臀部轧得血肉模糊还没死去的人…(引用自刘震云《温故1942》)
[白修德]拍摄的历史照片
当白修德的文章在美国《时代》周刊发表后,蒋介石接见了白修德。一见面,白修德就对蒋委员长说河南发生了人吃人的情况,蒋委员长立马否认:人吃人的事在中国是不可能的!
修德说:我亲眼看到狗吃人!
这时白修德将他们在河南灾区拍的照片,摊到委员长面前。几张照片清楚地表明,一些野狗正站在沙土堆里扒出来的尸体上。
这下将蒋委员长震住了。后来,白修德在文章中写道:委员长的两膝轻微地哆嗦起来,那是一种神经性的痉挛。(引用自刘震云《温故1942》)
[白修德]拍摄的历史照片
据白修德描述,许许多多的野狗,逐渐恢复了狼的本性,它们吃得膘肥肉厚。野地里到处是尸体,为它们的生存与繁殖提供了食物场。有的尸体已被埋葬了,野狗还能从沙土堆里把尸体扒出来。
狗可能还对尸体挑挑拣拣。挑那些年轻的、口嫩的、女性温柔的。有的尸体已被吃掉一半,有的脑袋上的头肉也被啃得一乾二净,只剩下一个骷髅…(引用自刘震云《温故1942》)
白修德说,在此之前,他从未看到过任何人为了吃肉而杀死另一个人,这次河南之行,使他大开眼界,从此相信人吃人在世界上确有其事。
白修德见到,一个母亲把她两岁的孩子煮吃了;一个父亲为了自己活命,把他两个孩子勒死然后将肉煮吃了。一个八岁的男孩,逃荒路上死了爹娘,碰到汤恩伯的部队,部队硬要一家农民收容弃儿。后来这个孩子不见了。经调查,在那家农户的茅屋旁边的大坛子里,发现了这孩子的骨头;骨头上的肉,被啃得干干净净…(引用自刘震云《温故1942》)
饥民所过之处,树皮几乎被扒光
这是2012公映的冯小刚电影《1942》的故事,改编自刘震云著名的纪实体小说《温故1942》。
是刘震云根据家人的回忆,以及美国《时代》周刊记者白修德的报道,讲述1942年河南大旱,灾民3000万,饿死300万,一个关于饥饿的故事。
1942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处于白热化阶段。燎原之火,生灵涂炭,天灾人祸,哀鸿遍野。全世界的军事家和政治家的目光,都聚焦在几大战场上,少有人注意中国河南正在爆发一场惨绝人寰的大灾。
冯小刚说:二战时,希特勒和纳粹屠杀犹太人的事情全世界都知道,但在1942年,中国河南旱灾饿死300万人,却很少人知道,不要说外国人,中国人也不知道。刘震云为此写了一本书,我在1993年看到,非常震撼。
因为种种原因,这部电影曾在1994年、2000年、2002年三次筹备都没能顺利开机。从1993年冯小刚看中剧本,到拍摄完成经历了18年时间。
接下来,折腾了几轮都不能过审,据说冯小刚 “找了人”,为此欠下了很大的人情。后来为了还这个人情,冯小刚才去当了马年春晚总导演。
电影上映后,赢得影评人的一致叫好,但票房惨败,亏损严重。
为了把亏别人的钱挣回来,冯小刚马不停蹄的拍了一部票房7.1亿的烂片《私人定制》…冯小刚说:我随随便便拍的电影,一个星期卖4个亿。我认认真真拍的电影不卖钱,这让我有了很大的困惑。
《私人订制》剧照
这部电影为什么过审困难?为什么票房惨败?究其根本,就是我们的审查机制和观众都不喜欢这样的题材:民族苦难史。
这部《1942》的故事,它针对的既是国民党政府和蒋委员长,又不仅仅是国民党政府和蒋委员长。
纵观漫长的中国历史,从孔孟时代到秦皇汉武,贫穷、饥饿、战乱始终追随着我们的祖先,两千年来,丰衣足食的盛世远少于饥寒交迫的岁月。用历史作家张宏杰老师的话说就是:中华帝国一直是一个巨大的空荡荡的胃。
1942年的这场饥荒,死者300万。但刘震云老师在《温故1942》里写道:死300万人,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中去,无非是小事一桩。
这一年,历史上还发生着这样一些事:宋美玲访美、甘地绝食、斯大林格勒大血战、丘吉尔感冒。这些事件中的任何一桩,放到1942年的世界环境中,都比300万重要。
电影中的一幕:刚被轰炸后的重庆市民被组织起来,欢送美国大使
当时世界最重要的地方是白宫、唐宁街十号、克里姆林宫、希特勒的地下掩体指挥部、东京、中国重庆黄山官邸。这些富丽堂皇地方中的衣着干净、喝咖啡、洗热水澡的少数人,决定着世界上大多数人的命运。(引用自刘震云《温故1942》)
而与此同时,在遍地饿殍的河南,3000万饥肠辘辘的中国人,300万衣不遮体的尸首,他们并不重要。
刘震云说:千千万万这些普通的肮脏的中国百姓,他们是灾难和成功的承受者和付出者。但历史历来与他们无缘,历史只漫步在富丽堂皇的大厅。
而小老百姓只能带着自己空荡荡的胃,一直走,朝着陕西的方向。
他们也不知道,前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唯一的信念,便是他们对前方的希望。也许能好一些,也许熬过这一站就好了。
范殿元也在这个人潮中,走啊走,家人死了,长工和佃户死了,邻居死了,熟人死了,认识的人都死光了…最后就剩下他自己。
他说:死得好!少受罪!早死早托生,再托生不要托生在这里!
这部《1942》的海报,是一只硕大无比的蝗虫,身体的前半部分已经蜕化成了人形:蚂蚱吃了庄稼,变成了人。人造反,就变成了蚂蚱。
当1942的故事不仅仅是指1942年,当它试图展现一个民族的苦难史,这事儿就变得有点敏感了,这也造成了它的过审艰难和票房惨败。
大概是从《集结号》开始,冯小刚的电影变了,欢乐变少了,苦难变多了,轻松变少了,深沉变多了。没变的,还是他的出言不逊和招黑体质。
这也导致了这部《1942》在豆瓣上被网友狂刷一星,使得这部理应名列中国影史的伟大电影,目前得分仅7.3…
在电影的结尾处,范殿元碰到一个小姑娘趴在尸体上哭。他劝小姑娘别哭了,小姑娘说她认识的人都死了,剩下的人她都不认识了。
范殿元百感交集,他让小姑娘叫自己一声爷。小姑娘仰起脸,喊了一声“爷”。他拉起小姑娘的手,往山坡下走去。漫山遍野,开满了桃花。
多年后,小姑娘的后代想把1942的故事写成小说,垂垂老矣的小姑娘已经记不清了:饿死人的年头多得很,你想问哪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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