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读书人,都有一个岳麓书院梦。这次长沙之行,终于圆梦。
欧阳兄开着特别通行证的车,直达岳麓书院。湖南大学文学院语文硕士点负责人谭君武教授早早迎接。谭教授有课,委托了得意门生莹莹来讲解。
于是,此行就有四位讲解员。
一位就是谭教授得意门生莹莹,小姑娘温柔可亲,眉眼盈盈处。一位是欧阳兄高徒江老师。小伙子差不多是通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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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出生,已经担任师大附中语文组副组长了。附中语文老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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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人,个个身怀绝技,这个副组长的含金量杠杠的。据说这个安排在附中历史上尚无先例。
不仅有两位青年才俊陪同,还有附中欧阳兄和显亮校长两位巨擘,都学富五车,舌灿莲花。这个讲解团,放在岳麓书院的讲解史上也不遑多让。
在他们的讲解之下,我时时情感激荡,有不少感想。
一、以真理为师。
一进岳麓书院,就是
著名的赫曦台。
有宋代大儒朱熹和张栻的联句《登赫曦台联句》。
泛舟长沙渚,振策湘山岑。(朱熹)
烟云渺变化,宇庙穷高深。(张栻)
怀古壮士志,忧时君子心,(张栻)
寄言尘中客,莽苍谁能寻。(朱熹)
这个联句,一下把我们拉回到“朱张会讲”这个中国文化的历史高光时刻。
朱熹是南宋理学一代宗师,仅次于孔子,号称朱子。其《四书章句集注》,是元明清科举考试钦定的教科书。这是什么概念?这是天下学子必宗朱熹!
张栻,湖湘学派一代学宗,师从胡宏,是理学开山鼻祖程颢、程颐的四传弟子。在岳麓书院讲学,弟子规模达数千人。
朱熹和张栻虽然都是“二程”理学的四传弟子,但又有不同。张栻是真正“二程”的衣钵传人。朱熹虽是“二程”三传弟子李侗的学生,其哲学体系也以“二程”为基础,但却又吸取了周敦颐、张载及佛、道教思想,隐隐自成一大家,与“二程”学说合称为“程朱理学”。
正由于师承不同,因而在不少学术问题上朱张两人意见不一。张栻于是突发奇想,广发英雄贴,想邀请朱熹来岳麓书院“会讲”。
朱熹大喜过望,满口答应。
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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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烟云和沧桑,时间来到
1167
年的南宋。
经过两年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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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的朱熹带着弟子从福建崇安出发,一路向北,奔赴长沙岳麓书院,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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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的张栻。
走了近一个月,行程达三千余里,朱熹一行才到达醴陵。醴陵是湘东门户,为北上岳麓书院的必经之地。
一个千里热情奔赴,一个百里礼仪相迎,张栻早早移步百里之外的醴陵渌江书院,虚席以待。
醴陵何其幸运!历史的聚光灯打在它身上,历史深情的目光聚焦在它身上。
火星撞地球,精彩绝伦,山岳生辉。中国文化史上极富盛名的“朱张会讲”在醴陵拉开了序幕。
两位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都自认是理学正宗,就《中庸》之义的“未发”“已发”及“中和”等发生了激烈的思想碰撞,各抒己见,互相辩驳,时而激昂慷慨,时而低头深思;时而侃侃而谈,时而互相质疑,虽坚持己说,但又赤子之心,真诚严肃。
幸亏两人体力旺盛,第一次会讲就挑灯夜战,连续三天三夜,谁也说服不了谁。
就这样,会讲断断续续讲了两个多月,从落叶满庭讲到白雪飞舞,从醴陵古邑讲到潭州岳麓,听讲的学子络绎不绝,车水马龙,导致书院门前“饮池水立竭”。
“饮池水立竭”可比“洛阳纸贵”厉害多了,这是真正影响中国文化和历史走向的一次会讲。
不仅学子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开天眼,见天地。朱张二人自己也是高峰体验,不知今夕何夕,今人何人。
朱熹自己曾大发感慨:“悠然一长啸,妙绝两无伦。”
朱张两人携手日同行,他们没有门户之见,更没有文人相轻,反而惺惺相惜,互相敬慕,敬学术人品,更敬真知真道。
张栻每天约朱熹登岳麓山顶观日出,这比托尔斯泰每天定时看日出浪漫多了。
张栻还特意修建了一座观日台,朱熹为其命名为赫曦台。“赫”,火红的意思,“曦”,指清晨的阳光。火红的太阳,如同两人火红的友谊。
《登赫曦台联句》就写于此。朱熹,联首联和尾联,有始有终。张栻居中,联颔联和颈联,承前启后。
泛舟长沙渚,振策湘山岑。(朱熹)
烟云渺变化,宇庙穷高深。(张栻)
怀古壮士志,忧时君子心,(张栻)
寄言尘中客,莽苍谁能寻。(朱熹)
正因为有“壮士志、君子心”,所以才能“渺变化、穷高深”,但即便如此,仍可能是尘中客,真理的大海未必能寻觅,这是大学者的自信,亦是为师者的谦卑。
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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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重登赫曦台,写下《
和周士钊同志》一诗。尾联是:
莫叹韶华容易逝,
卅年仍到赫曦台。
为何莫叹韶华易逝?因为“卅年仍到赫曦台”。前后有何不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赫曦台上书生意气,期待火红的太阳升起来。今日春江浩荡,人民歌唱,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毛泽东……
朱张会讲不仅是两人的会讲,更是中国历史上一次儒学文化的盛宴。它在中国的教育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页,成为后人学术交流的典范。
二是以通变为雄。
岳麓书院
大门,就是那幅赫有名的对联。
惟楚有材,于斯为盛
上联出自《左传》“
虽楚有材,晋实用之
”,下联出自《论语》“
唐虞之际,于斯为盛
”。
“惟”和“于”是虚词无意。此联意为“楚国人才众多,这里更加兴盛。”
岳麓山古木参天,说是“楚国大木头很多,这里更加兴盛”,也能说得通。
当年杨昌济在岳麓书院,自撰对联为:“自闭桃源称太古,欲栽大木柱长天。”
柱长天的“大木”就是人才,这个人才就是毛泽东和蔡和森。
我更倾向的是,这幅对联为魏源老师袁明曜所出上联:“惟楚有才于斯为盛。”上联太难了,一直无人对出。但那有什么关系呢?白首死章句,有啥意义,不如就把这上联拆开,惟楚有材,于斯为盛,成为一个流水对。
北京大学的湖一直取不出好名字,干脆就叫未名湖,不也成为一段佳话?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知识和求学,犹如流动的盛宴。
我们还看到“麓山寺碑”,它是公元
730
年,唐代湘籍书法家李邕撰写的,因为此碑集书法、篆刻、文笔三绝,因而被世人称为“三绝碑”。
由“三绝碑”我猛然想到,岂止书法、篆刻和文笔三绝,岳麓书院还有儒、释、道三绝。
岳麓书院是真正的儒学正宗,麓山寺主要供奉的却是释迦牟尼佛。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还有赫曦台,其
顶部中间是一个阴阳图,代表着中国的太极阴阳文化。最经典的一联的上联全是道家思想。
“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陟岳麓峰头,朗月清风,太极悠然可会。”
岳麓书院兼容并包,儒释道交融,还有另一联可以佐证:
合安利勉而为学,通天地人之谓才。
“安”“利”“勉”出自《中庸》,安、利、勉是三种不同的学习态度,有的人安然自得的学习,有的人为了利益去学,有的人勉强自己努力学习,但是不管初衷如何,只要潜心治学,一定能取得成功。
学有因革,通变为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