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道很重,呛鼻子。杀害老陈的凶手还在昏迷。病房里哪哪看着都不干净,马瑞站着。凑到床头看。手伸进被子里,捏一把凶手的手掌,满手茧子。
除夕这天,街上的商铺不再营业,马瑞无处安身,沿着一条街漫不经心地走,不知不觉走上天桥。好多头绪理不清,乱线团一样缠在心里,使他烦躁。天黑以后,气温又降了几度。冻得马瑞走路时脚趾疼。火车站前的铁路饭店,热气从门帘缝隙往外冒。还有五个小时过年,马瑞想找个地方歇会儿,一撩门帘,走了进去。
有个客人坐在里面喝酒。电视吊在墙上,彩色的。马瑞点了一盘饺子,老板给马瑞端饺子时,马瑞把笔记本摊开放在桌子上。老板说学习呢,挺认真啊。说着拉一把椅子做到马瑞的对面,够着头看本子上的字。马瑞把本反面儿盖过去,双手拍在桌子上,调料瓶跟着一蹦,老板老脸一红,坐到独自喝酒的人对面,不聊天,抱着胸仰头看电视。
马瑞被复杂的案情搞得焦头烂额。老陈的伤口与刘成永身上的伤口有一定相似度,刘成永被杀时后腰挨的那一刀,从伤口刺入的角度和方向,能分析出凶手的身高在一米八左右,从伤口深度与创面大小能确定凶器是一把细长锋利的尖刀。铁条磨成的刀能造成极相似的伤口,后面他想到市面上比对,挑出刀刃形制相仿的刀具,然后再进一步过筛子。方法笨是笨了点,总归有条路往下走。
医院的病床长约一米八,昏迷不醒的凶手头脚挨不到床头床尾,身高顶多一米七。手太硬,和徐莉丈夫描述的不符。身高也对不上。
女性失踪、刘成永被杀、老陈被杀要是同一人所为,凶手指定不是住在医院的那位。
马瑞不再羡慕董钧,心里生出小心思,泰康县公安局还会再出一回名。手上的案子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不能向当地公安部门求援了。
旁边桌上客人一个人喝了大半瓶白酒,坐在椅子上,人已经摇摇欲坠。马瑞看他的背,身板挺壮,站起来能有一米八多。再一细看,这不林幼龙嘛。马瑞在本子上写林幼龙的名字。身高是够了,时间对不上。刘成永被杀时,他还是毛线厂的保安队长呢。
从几起案件发生的时间来看,齐市的凶手流窜到泰康县作案的可能性大一些。逃到泰康县是避开齐市的风头。要逃到泰康县为什么还要杀刘成永,留个尾巴给人抓。什么原因导致凶手的作案目标从女性转变成男性。疑点越来越多,回去得仔细查一查刘成永。马瑞有点后悔,王定伟让他查刘成永的时候没上心。到头来,还得返工。命运就是喜欢捉弄人。
马瑞心里堵得慌,在本上写“重查刘成永”,啪地把笔记本一合,揣进兜里。让老板拿瓶酒。
门帘又被掀开,进来的女人要六份饺子,煮两份,另外四份不用煮,打包。马瑞听到女人的声音,一抬头,是个戴着红围脖的女人。马瑞说:“徐莉?你怎么在这?”
徐莉的目光往旁边一偏,没理会马瑞,坐到一张空桌前看电视。马瑞追过去,坐到徐莉旁边。
马瑞把证件往徐莉眼前一晃,说:“咱们在正大洗浴城对面见过,想起来没有。你上这干啥来了?”
徐莉说:“不想跟家里那个过了。”
马瑞说:“你丈夫死了。”
徐莉的眼珠颤抖几下,马瑞说:“你收拾收拾,和我回去。”
马瑞伸手拽徐莉的衣袖,徐莉挣不开,也不起来跟马瑞走,质问马瑞是警察还是土匪。
马瑞急了,说:“你丈夫和我说过你的事,你可能碰到过杀人犯,得跟我回去配合调查。”
电视里在放广告,声不大。两人压着嗓音对话,仿佛在讨论一个秘密。
老板把饺子拿出来,徐莉推了马瑞一把,马瑞一栽歪,给徐莉让出一条道儿。徐莉拎上饺子往外走,马瑞要跟出去,被老板拽住,让他先付账。被老板一打岔,再追出去,已经找不见徐莉的人影。回来继续吃喝,徐莉居然去而复返。
徐莉说:“我东西多,你帮我拎个箱子。”
马瑞把瓶底儿的那点酒一仰脖闷进嘴里,说:“行啊,咱们走。”
徐莉的腿脚灵活,步伐紧凑。马瑞的酒量不行,一沾酒反应就迟钝,脚步有些虚浮。人还算清醒。他打算先回齐市,配合调查是个幌子,徐莉离家出走和丈夫的死同时发生,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先稳住徐莉再说。
路灯亮着,昏黄的灯光下,万象皆显出温和。春节联欢晚会没开始,路上已经看不到人。能听到远处鞭炮声此起彼伏,如暗夜里打出的黑枪。徐莉在一条胡同口站住,马瑞跟上来有些气吁。徐莉拐进胡同,马瑞紧追几步,说:“你住的地方有没有电话,我让局里派辆车接咱们。”
胡同里迎面走来一个人,徐莉侧身让过去,马瑞也侧过身让他通过。马瑞侧身的功夫,走到他身后的人突然把手伸到马瑞的面前,捂住马瑞的嘴。马瑞觉得后腰传来剧痛,寒冷的刀刃刺进了他的身体。
马瑞把手伸向腰间,想拔枪。徐莉抱住了他的手臂。
马瑞听到玻璃瓶炸裂的脆响。徐莉和那个人一起撒手,那个人拿走了马瑞的手枪。
马瑞想明白了一些事,他觉得应该记在笔记本上,手伸进装笔记本的兜里,最后一口气没捯上来,人死在除夕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