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为了方便阅读,“
凤凰艺术”
=
Q
)
▲ 艺术家李迪
接受“凤凰艺术”采访
Q
:
能跟我们先谈谈拍摄这部纪录片的缘头吗?
李迪:
做这个片子的原因,实际上一开始是源于我在元典美术馆跟梁克刚的讨论。他作为我这个展览的策展人,在交流了两个方案之后,我决定用HB铅笔,把这面二十多米长、五米高的墙,用铅笔这样最简单的材料,通过时间、通过身体、通过在空间里这样一个行动的方式,来完成这件作品。同时我们不仅仅局限在这一面墙上,还要考虑把作品完成的现场保留下来,展示给观众,都属于我作品的一部分。基于这样的一个考虑,我就萌生了在展览上拓展多媒体的语言。我在展厅里边装了四个监控录像,从我画第一笔就开始拍摄,一直到整个过程结束。同时还做了一个延时摄影,两架相机每五秒自动拍照一幅照片,用一个延时摄影的手段来拓展我这个展览语言的宽度。
我当时想,其实这个展览不仅仅是一个工作的过程,其实它还是作为一个艺术家,作为一个人,他怎么面对这样一个过程:他的生活状态,他的思想状态,怎么去适应,怎么去配合,怎么在这样的一个创作过程中被消解掉,怎么去重新点燃一种新的能量?从这个角度考虑,我就想应该找一个纪录片导演来,不仅从完成作品的角度,而是艺术家在这个过程中的生活状态,工作状态的矛盾性和统一性,是怎么样生成的。我觉得作为一个艺术家在完成作品后,还能留下这样一个影像资料,作为一个独立的作品,我觉得特别重要。
于是,我从2015年就开始酝酿这个计划。徐童是我二十多年的老朋友,对我这种整个艺术发展脉络一直很了解。从八十年代他就在作为传媒大学在校学生成为我的粉丝,后来又成为摄影家,再成为纪录片导演,拍了很多重要的关于中国当代社会某些层面非常有表现力的纪录片,比如说《游民三部曲》。我在他的镜头前没有任何的拘束感,我会忘记镜头,所以就在整个创作过程中,他一直跟着我,不光在展厅,也到我的工作室,甚至很多镜头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就拍下来。
这部纪录片从9月一直拍摄到12月,整个纪录片的跨度将近小半年。这个作品的另一面生活状态,我觉得特别好的是,徐童用了自己独特的视觉,独特的观察力,用他自己的纪录片的语言,来表达他作为一个第三者,来关注我整个的过程。他从中找到了一些故事,我觉得挺有意思,相信这个片子对我来讲,也是一个惊喜。
Q
:
在这个纪录片预告宣传上,有一段文字大致是说:艺术家在消耗材料的同时,也在消耗精神。如何来理解这样一句话呢?
李迪:
这个徐老师对我作品的一个理解,非常生动,有他自己的一个观点。确实当时出现了一些变化,一开始只给了我十天的创作时间。我确实定了八百支铅笔,耗掉了一大半,后来剩下的部分,展览时都发给了好奇的观众作为纪念。确实在我完成这个作品时,我带有很强大的一个压力,这面巨大的墙,在这个过程中有很多情绪上的起伏,但我终于还是坚持把它完成,而且达到了我自己预想的一个效果。后来没想到元典美术馆的投资人,看了我这个作品非常感动。她觉得只展一个月或者二十天,太可惜了,毅然推掉了后面两个展览,把这个展览延长到三个月时间。
我后来才意识到,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展览能延长到年底,我可能还会再拿出二十天来画这张作品。这件作品可以无休止画下去,因为它没有一个主题,它不是一个主题的表达,不是一张壁画,不是说我要在一个墙上画一个完整的概念,而是,我觉得这是一个人在无目的的乱画,每天就是这样。因为我们原来都是画素描过来的,考学等,他让回归了一种状态。这种状态当然跟原来不一样了,我不是为了考学,我是在做一种修炼的过程,在寻找一种修炼的感觉。
就是一个沉思冥想的过程,因为在画的时候,它没有形象,你在画时不受拘束,可以自由自在去画,你的动作可以随意按照你的感觉去走。这个作品,它给了我很多新的启发,尽管是一种身体的消耗,但是我觉获得的更多是一种修复思想的过程。我在这里面是一种漫无目的状态,作为艺术家我知道,一件作品有一个完成的点,不可能无边无际画下去。它总有一个点,我认为这件作品完成了,对我来讲确实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过程,跟我在画室里完成的作品完全不一样。
Q
:
刚才您说到完成一件作品的点,那么对于这件作品来说,它的点在哪里呢?
李迪:
完成的点,一方面是技术上的考虑,他知道什么时候有完成的这种感觉,觉得这个点到了。对我来讲,实际上就是随时都可以叫停,这件作品本身在画的过程中,我怎么预设出一个随时可以叫停的一个状态呢?尽管我也知道我想把它画满,这是我一开始的愿望,但后来我想,如果采取另外一个极端的方式,进去之后一支铅笔都没动,十天一根线条都没画,我一直在那个墙面前思考,我认为也是一种完成的方式。但是一开始我们有这样的一些规划,有这样的一些预想,所以我一开始还是在按照这个预设在完成作品。
Q
:
在还没有看正片之前,从预告片中,我就感觉到您整个过程实际上有点儿带着苦行的精神修行存在。
李迪:
完全正确,对,完全是这样,对我来说绝对是一次精神陶冶的过程。它和完成一件画布是不一样的,这个画布再大也没有办法和一个现成的墙在空间里面去完成的感觉比。因为在空间里时,我还要考虑这个作品跟空间的关系,考虑它跟对面墙的关系,跟两边墙的关系,它在空间最终展示出来到底是什么,这个是我要的。工作室里面我可以关起门来画一张画,我可以五遍、十遍、二十遍的去涂改,但是在那里,我没有这个可能性。十天给我的压力非常大,因为我觉得把这个作品首先做出来,同时我又希望为这种压力找到一种很放纵自由的状态。这听起来非常矛盾,但恰恰是在这样一种矛盾的状态里面,我觉得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修炼过程。
Q
:
我记得好像您在完成这个作品之后,又做了一个叫做《纵横》的作品,它们之间是否有联系呢?
李迪:
《纵横》这个系列是从去年年底做到今年2月份,在798东京画廊的一个展览,这是和方振宁老师合作的。那是在画布上的系列,感觉是不一样的。我不能说哪一个更好哪一个坏,我觉得它们是在两个不同的环境里,用两种不同材料完成的两个不同的艺术理念。
关于联系,我相信是有的。我逐渐在绘画上寻找一种更简练、更直接的语言,回避那些罗罗嗦嗦的形象干扰,回避那种主题表达,我希望能够在一种无主题表达的状态下来做。尽管方老师给我的作品是从纵横的角度来思考,但我觉得纵横也不是一个主题,而是一个意念的东西。我过去在八九十年代去欧洲,又回到中国,这么一个跨度,出现在新作品里构成角度。用作品的构成来解释我作品里一个纵向与横向的一种理解,就是两个层面:一个是精神的层面,一个是语言的层面,但是《中华HB》是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追求。
Q
:
铅笔的型号有很多种,当初为什么要选择HB这个型号呢?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考量呢?
李迪:
因为中华牌铅笔是我们小时候最早接触的画画的铅笔。当时我们接触的铅笔从H到B都有,我为什么选择HB,策展人从策展的角度,他觉得H代表了很硬的度,B是代表一种很软的度,是软和硬是一种很矛盾的关系,HB正好是在软铅和硬铅之间这么一个点上,用这样一个很矛盾的符号来完成这个作品。对我来讲其实用HB也好,还是用4B、5B还是5H,我觉得都没有很重要,但是我确实还是考虑了HB。我事先尝试了HB的硬度在墙面上出现的这种可能性,从技术层面上考虑过。
Q
:
在我们的采访中,您多次提到了一个概念是“无主题创作”,它应该是一个比较核心的理念吧,能给我们简单讲讲吗?
李迪:
所谓的无主题,有些人用抽象的词汇来解释,有些人用“去形象化”来解释,对我来讲,形象和抽象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就是你怎么去表达。这几年,我在寻找一种看似好像没有讲故事的表述,通过画面来表述。实际上是把我个人对绘画的理解融到绘画里边来,我觉得就是没有主题的绘画,理解起来不是很容易,但它同时也给观者一个很大的思考和想像空间。它不像一个具像,如果它表现一个具体的时间地点,就会制约人很多的想像力。我能够用这样一个方式,给我也给别人一个更大的空间,我在这样的一个空间里面,这种发挥的可能性、自由度也更大。这些年逐渐更清晰的一点,就是手法上越来越简单,甚至色彩上也尽量去用很简练的单色来表现。
因为我在德国呆过,德国是很反感装饰性绘画的,这几年我也一直觉得上个世纪末的这种抽象绘画,包括极简主义提出的很多理念就是纯化艺术的语言。我觉得非常有现实意义,我一直在简化这种东西,用最简练、最直接的语言来表达我想要的东西。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我给观众,也给我自己留了很多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