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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们所看到的教育，大多忙于乐此不疲地迎接考试、没日没夜地挑灯夜战，就像被困在城市的高楼林立中的我们忘了，生活本来的模样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宁祥和。
我们似乎也忘了，教育的模样原本是守望成长，静待花开的执着与耐心。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是海子向往的简单生活，也是很多人熟悉的海子的诗句。
而我，更喜欢海子的另外一句：村庄里住着母亲和儿子，儿子静静地长大，母亲静静地注视……
这是我内心深处一直期待的教育的模样。
也许是从小生活在教师大院的缘故，对于教师这个职业，我有比一般人多一些的了解。别人眼中古板威严不苟言笑的教师形象，在我眼中却是一个个鲜活生动的男人和女人。
井台边帮着我提水的他是微笑着的，水泥板上使劲刷床单的她叽里呱啦着家长里短，笑起来的时候露出满口白牙齿；在墙上敲钉子给老婆穿晾衣绳的他是笑嘻嘻的，拿个大掸子用力拍被褥的她在阳光下一头新烫的卷发一跳一跳的……他们和世上别的男人女人没有区别。
70年代的老师们站在教室里，没有多媒体，他们挂图或者自己画图，一支粉笔一本教材；他们坐在办公室的藤椅子上，没有电脑、手机，手在钢板油纸上刻着考卷；或是手指上沾满红墨水在学生本子上打着勾勾叉叉。
不用操心房价飞涨，也没有那么多的排名和检查，偶尔骂了学生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家长还会帮着老师一起骂孩子。那时候，教师的知识层次相对社会大多数人而言是属于很高的，那时候做老师很清贫，但受尊重。
所以，老师的心是比较安定的，静静备课批作业，静静教书。
他们的面容里外是一致的，在家里是那样，在学校也那样。喜怒哀乐都是简简单单的。
我见过他们的样子，我喜欢他们微笑着和学生叽里呱啦，也喜欢看他们训斥完学生后用力在学生肩上拍一下以示鼓励和期待，更喜欢看他们聚在一起为了一个题目你一言我一句争论时从面红耳赤到达成共识连连点头的样子。
那时候的教书，没有太多的专业术语，没有那么多的课堂模式，没有太多早出晚归，没有那么多的作业，教师和学生都有比较充足的睡眠，学生没有电脑游戏和手机，春游和秋游是他们一年中最大的快乐……好吧，简单，所以快乐。
所以，当我做老师的时候，我希望自己像他们当年的样子：平和的，笃定的，微笑的，偶尔严肃的，不管怎样，我希望自己是自己原来的样子，是本人的样子，而不是端着的，那样会累；不是扮着的，那样会假。
我要拿我真的样子，换来学生对我的真心。
教书，是人与人的相处与交集，经师人师，教知识教做人，老师首先是个真实的人，不要觉得自己是个老师而在心理上占据高位盛气凌人。无论是在表情上还是肢体语言上。
天下学生众多，千姿百态，无法统而说之，我只记得自己当年做学生的模样，记得当年我的同学们的模样，记得当年自己做学生时的课堂的模样。
他从中午开始就一直趴着，书是读不进的，作业不是赖就是抄，反正一天一天也就这么过的。人倒是不坏，运动会上也会报个项目让人对他寄托点希望，虽然也就挣个一两分，可那时，班主任也会站在操场边为他大声喊加油的。他后来做了个出租车司机，同学微信群里偶尔冒泡，说说自己钓鱼的事情。
他听课认真，脑力灵活，是数学老师的得意门生。其实，上自习课的时候他也很闹腾，每当班主任的鼻子贴着玻璃窗的时候，他总能第一个发现并表现出端然正经的样子埋头苦读。如今的他在一个机关工作，朝九晚五，是否清茶报纸不得而知，同学聚会的时候他不大说自己的工作。
她爱笑爱唱，学习上中不溜秋，主持文娱汇演的时候会画上淡淡的妆，我们都记得当年的她眼睛弯弯的模样。工作后的她换了好几次单位，后来索性啥也不干了，遇到她的时候她在遛狗。
聚会的时候老师都老了，同学们也都有了白发和皱纹，有一些坐在老师身边甚至显得比老师还要苍老憔悴一些。无论当年的我们是如何的模样与状态，我们不可阻挡地长大了又衰老了，回忆当年，老师们也就陪伴了我们短短的一二三年而已。
那些认真地、调皮的、乖巧的、无赖的、可爱的学生们，终究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段人生。而一路遇到的那些个老师，究竟在他们的人生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终究不得而知。其意义之大小，很难推测。在漫长的人生路上，我们遇到了太多的人。
绝大部分的老师无法选择学生，就像绝大部分的学生无法选择老师，遇上了就是缘分。
我是慢慢地把这些都看明白了，想明白了。我不想高估自己作为一个老师在学生成长中的意义从而高高在上，也不想低估自己对学生力所能及的影响而无所作为。我把自己作为一个真实的人呈现在学生面前。
我的喜怒哀乐与委屈无助，都摊放在他们面前。开心时像个孩子，贴心时像个朋友，温暖时像个母亲。愤怒时秒杀你，高兴时搂住你，委屈时等着你的安慰……
“貌似她还是一个小孩。从来没变过。她简单地生活着，她相信命运是公平的，教书的日子是快乐的。善良天真是她；真诚示弱是她；仗义坚强是她；调皮狡黠也是她。说到底，影响学生的，终究不是那些知识和分数，而是教师的人格魅力。一年一年也就这么过去。从来没有乏味。有她的陪伴，人生就不会没有惊喜。”
儿子眼中的我是这样的，孩子一样的简单与真实。
“您是真的把教育当成自己的终身事业，不仅教书，而且育人，把学生当成自己的小孩，悉心呵护。您也像天边那片云，淡泊，宁静，用人格魅力感化了轻狂的少年，不经意间，桃李天下。”
“您常常为我们写信，来鼓励某个人，让他知道他的进步您看到了。同时您的生活作息、习惯也深深地影响着我们，您热爱大自然、热爱摄影，常常会去外面走走亲近大自然，感受自然的魅力，用相机来记下那一刻的美丽风光，有时在中午自习的时候，您会与我们一起分享您记录下的美好，您用您的一言一行来改变我们，让我们在学习之余也能拥有轻松快乐的心情。”
“你是个用心的人。每周的家校联系单，你都细细地一项项罗列出每一个孩子一周的情况。有时还将教学感受也附带其中，那字里行间渗着的都是你的关爱，一字一句，都是对我们的鼓励与期待。似乎每一个孩子在你心中都是一颗奇迹的种子，你等的只是时机，只要时机到来，我们便自然会迸发出惊人的力量，昂首挺胸，大步踏向前。”
“你教给我们的，还不仅仅是语文，您更像是个人生的导师，在未来那条迷茫曲折的人生路上，您先给我们亮起一盏明灯，我们也便不怕了。您教给我们女孩最重要的是气质，男孩要挺拔、有担当、有责任，我们都会记得！”
学生们眼中的我是这样的。
其实，我只是把一个真实的自己和盘托出在他们面前。
而这个，不需要高超的技术甚至艺术。
我也是很多年以后才慢慢悟出了这个道理，从前也曾刻意地追寻一些术一些道，当所有一切狭隘与弊端呈现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教育也曾有看山看水的三重境界，而每一重都不可以跳跃，那是一路追寻与自省的不可或缺的过程。
似乎每一年牢骚总是多于欢喜，人们总喜欢在新一年的开始念起海子的诗句：“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人总要给自己一点点安慰与鼓励。
而我，更喜欢海子的另外一句：村庄里住着母亲和儿子，儿子静静地长大，母亲静静地注视……
这是我内心深处一直期待的教育的模样。
我们常常习惯站在教育者的立场去看教育，就像很多人总是站在自己的立场去看问题。于是很多的委屈、哀怨、愤怒、无力吞噬了我们。在圣埃克苏佩里笔下的小王子眼中，大人们荒唐虚伪，只关注抽象的数字，而不注重问题的实质。我有时会想：学生们眼中的老师和家长，是否也是如此。只关心着他们的分数，而忘记了他们的成长。
当我们哀叹着孩子们阅读量少得可怜的时候，埋怨着手机电脑的碎片化阅读成为全民阅读模式的时候，我们忘记了自己手中一摞摞的试卷和作业，其实已经讲过多遍了，其实已经练过多遍了。“可是他们就是前记后忘！”老师们无助地说。
我想起一个孩子，他的母亲总是一边唠叨着“多穿点，多穿点，不然要感冒的”，一边把一件件衣服套在孩子的身上，一边紧紧关好了门窗。有一天孩子吹到一口冷风，开始感冒发烧。“你看，冻感冒了吧。再多穿点。”母亲说。
这样的情节其实一直发生在教育上，长此以往，恶性循环。
村庄里住着母亲和儿子，儿子静静地长大，母亲静静地注视……我不要做个爱唠叨的喋喋不休的人，谁说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我只说一遍。
有些风雨要让学生去经历，有些坎坷要让学生去踩踏，有些错误要让学生去担当。我要做那个静静注视默默陪伴的母亲，笃定安详。
我不会着急，我的土地上有高树也有灌木矮草，良莠不齐也是自然最真实的模样。
我知道教育是艰难的。学校里的苦口婆心，也许敌不过网吧游戏；老师的循循善诱，也许比不了家长的以身作则……教育的艰难，仿佛一株小草要在钢筋水泥之下破顶而出。但是如果没有教育，世界会是多么苍白愚昧狂妄嚣张与荒凉。
所以，做了老师，我们的人生意义注定是与众不同的。有时候我们会很痛苦，也很哀伤；有时候我们会为学生忧为学生愁，也会恨自己没有足够的神奇的力量。
其实，我们既在度人，也在度己。当我们承受着一些委屈，吃了一些苦，历经艰难曲折的时候，我们自身的人生修养也在不断提升。当我们不再斤斤计较学生或者家长的一些误会或者冲撞；当我们百转千回上下求索寻找最好的教育方式；当我们在艰难的思考与尝试中发现了教育的柔软与美好，我们的人生会有一种质的飞跃。
总有一天，我们会发现，做教师，最大的收获是发现了自己，找到了最好的自己。这是教育带给我们的美好。
新的一年，我不要太着急，不要催熟了桃李而没有了芬芳。在操场上阳光下和学生多走上几圈，谈谈心聊聊天，我们是平等的朋友，交换彼此对生活细节的感受；课堂不仅仅是我的一言堂，讲台不仅仅是我的舞台，学习本该因为获得知识和能力而得到快乐，因为感受到自己的浅薄而产生如饥似渴的期望，我不要让我的学生因为学习的挫折而愁眉苦脸，更不要他们因为自卑而抑郁寡欢。
学生们终究都会长大的，也许变成我猜想中的模样，也许变成我想象不到的模样；
和学生一起成长，也许我们一路磕磕绊绊，一路跌跌撞撞；但我们也能一起爬上高山看红日喷薄而出、赏斜阳宁静淡然。
海子说：村庄里住着母亲和儿子，儿子静静地长大，母亲静静地注视……
走过万水千山，教育终究会回归到人的模样。
（作者单位系江苏省昆山市葛江中学）
来源 | 人民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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