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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清正廉洁、厉行节约,封建王朝的皇帝里,可能没几个赶得上清朝的道光。
1818年,皇阿玛嘉庆带着准接班人道光前往沈阳祭奠祖宗。为了让下一代明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真理,嘉庆特意给道光摆出了一大堆太祖太宗创业时的文物,循循善诱地讲解创业的艰辛和守业的不易。
道光同志深受震动。回京后,他立即变成了一个极简主义者。他吩咐人搬走了房间里除了床铺桌椅之外的一切陈设,决心以“少即是多”的原则,倡导节俭之风并推而广之。
一登上皇位,道光就发表了著名的节俭宣言《御制声色货利谕》,教育清朝上下各级官员应该重义轻利,从千秋万代着眼开始省钱。他以身作则从我做起,带头勒起裤带过紧日子,每餐不过四样菜肴,除了龙袍这件必不可少的制服外,其他衣服破了就打补丁。甚至还规定,平时后宫嫔妃不得使用化妆品小黑瓶。
帝都官员在认真学习和深入讨论之后,一片颂扬赞叹之声。皇帝都穿补丁的衣服,官员们只有纷纷攀比谁上朝更衣衫褴褛。平时交谈的话题也从“哪里去喝花酒”,变成了“哪个菜市场的菜便宜”。一时间,帝都官场风气焕然一新。
道光帝也是没办法:他一上台,国库储备只有二千万两,跟爷爷乾隆时的八千万两不但没法比,老爹嘉庆也没有留一个和珅这样的贪官让他去抄家。但边防、治河、赈灾、修路,以及推广《弟子规》,哪一件都要用钱啊。
上面的节俭政策这么好,但一到底下就全乱套了。
从乾隆开始,黄河、淮河和京杭运河的泛滥成灾就没消停过。治理办法非常地简单粗暴:把决口堵上。不堵?那就看着千里泽国哀鸿遍野吧。到嘉庆驾崩前夕,光堵一个河南马家营决口就花掉一千万两白银。
治河官员异口同声:自然灾害太恐怖,臣等鞠躬尽瘁呕心沥血地工作,但没有银子光凭臣等的肉体,是堵不住决口的啊。就算把臣调走另外换个人来治河,还是必须给钱的哦。
后来光绪年间做过中国驻英法大使的薛福成,在《庸盦笔记》卷三“河工奢侈之风”中,转叙了道光年间一位治河官员的回忆:说有一次河督(负责治河的总督)宴客,其中有一道猪肉片味道鲜美,人人点赞。
一名客人出去上厕所,发现居然地上倒了几十头伤痕累累的死猪,好奇地问了一句为何。下面人介绍道:刚才席上有道猪肉片您尝了吧?就是从这来的。
把几十头精壮肥猪关在圈里,然后用竹竿一一殴打,一头也不能放过。猪们当然是东奔西逃,放声嚎叫。等到体力不支累觉不起时,赶紧割取猪背上的里脊肉一片。
猪的一身精华,全部集中在这片肉上,不论是清炒还是油爆,都是美味无敌。而身上其余的肉全都腥恶失味,不能入口。几十头猪联合起来,才能奉献出这样一盘肉片。
还有一道鹅掌,那是把鹅关在铁笼里,笼下生起炭火。鹅受热而满笼飞奔,等到活鹅变成烧鹅的时候,只把鹅掌割下来食用,因为全身精华也全在两掌上面。每一席这道菜所用的鹅在几十只到上百只不等,鹅掌之外的部分就割掉扔掉啦。
还有一道鱼羹,是取鲜活的大鲤鱼几十尾,全部五花大绑倒吊起来。在鱼下面放一口沸腾的汤锅,跟着敲破鱼头——这一敲最难,必须要见血,还不能把鱼敲成休克——鱼血滴入锅中,受伤的鱼为水蒸气所逼,用力摇头摆尾挣扎一刻不停。等到鱼停下来的时候,鱼血也滴得七七八八了,于是厨师就来加作料调味上桌,这些鱼就全部扔掉,把位置腾出来换下一批。
这样的菜,只是桌上的一盘而已。道光皇帝在宫里吃着方便面,哪知道下面官员们放肆地腐败啊。
大清朝人人都知道,治河是肥缺。道光辛辛苦苦节省下来的银子,拨给河工,能有十分之一用在治河上就不错了。这还不包括工程里的层层上下转包、处处雁过拔毛。
清人金安清在笔记《水窗春呓》里记载道,每年到了秋季,水患的危险眼见着慢慢小下去,就到了河工们丰收的季节。从九月开始到十一月,主旋律就是吃喝玩乐。宾客就位后,宴席从上午开始直到半夜,只要宴席不散、上菜就不断。有时一台宴席可以摆上三天三夜。
厨房中的厨师,一人只负责一道菜的烹饪,不必管别人怎么做。只要你分管的这道菜上了桌,客人又没有点名再加一份,你就可以下班了。其实各种美食层出不穷,谁又有兴趣把肚子留给吃过的菜而不是新鲜的呢。
参加这样的宴席,你好意思穿件迪卡侬就去啊!河工们身上穿的皮衣,绝对不是在市面上的皮革城买的成品,而是派专车去关外购买整块上等狐皮,然后让皮货工匠分类处理、精心制作,务必保证颜色均匀整洁、毫无瑕疵。河工身上的一件狐皮大衣,你有再多的钱,也难在市面上买到现成货。
宴席上的不算什么,“宅门以内”就是住宅里才算有档次。河工家中没有一盏油灯,也没有一样用布匹制成的物品。蜡烛都烧不尽,要油灯来干嘛?就算是用来缠足,布料又哪有丝绸柔软贴身啊。
河工们都是读书人出身,对于艺术品收藏是很感兴趣的。两江总督琦侯热爱书画,非常欣赏一幅《龙舟图》长卷。据说图中画了几千人,却没有任何两个人面目相同。琦侯已经讨价还价到了一千五百金。结果第二天去拿货时,却被河道衙门里一个万姓官员以两千金的价格捷足先登了,气得琦侯马上发了一道折子去皇帝那里弹劾。
有这样的大老虎,就算没有英国的炮舰来打,貌似道光也是撑不了多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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