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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猫:从80年代起,北京人一直在跟空气作斗争

大家-腾讯新闻  · 公众号  · 美文  · 2017-01-16 16:34

正文



文 | 老猫


至少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北京人还没觉得空气有什么问题。80年代初,我家在南三里屯,当时我还是个爱锻炼的人,每天早晨五点多就开始绕着工人体育场跑大圈。所谓大圈,就是现在工体外的大马路,一圈大约三四千米,我能跑两圈。


那时候早起的真多啊,冬天的早晨,路上全是影影绰绰跑步的人。有时候,还喜欢追着自行车跑,骑车的看见有人追上来了,自己故意调整速度,永远和跑的人保持着三五米的距离,你快他也快,你慢他也慢。这就成了带跑了。其实双方并不认识,只是觉得这么做很有趣。


▲ 1985年,北京朝阳门,抢购大白菜过冬的市民。图片源自Fotoe-东方IC


那时候的冬天,每个家庭都有两件必须要做的事情。一件是购买冬储大白菜,都是几百上千斤地买,然后吭哧吭哧搬上楼去,搁在楼道里。另一件是买蜂窝煤。无论平房楼房,家家户户都有个铁煤炉子,还有小小的铁铲、夹子和钎子,这都是生火的必要工具。当然,有煤炉就要有烟筒,每家的烟筒从玻璃窗伸向屋外。有烟筒还要有风斗,斜插在最高处的窗户上,为的是避免煤气中毒。烧煤炉子,一方面是为了补充暖气不热的不足(有些房子,甚至都没有暖气);另一方面,那时候燃气入户很少,煤炉子还得烧水做饭。


当时的大街小巷和楼群里,都有骑着板儿车送煤的师傅。大爷大妈拦住师傅,张嘴就是“下午给我送两车”,透着豪爽。


一个冬天,普通一家人大约要烧两三百块煤。要事先储备,买下来,师傅会和你一起帮着往楼上搬。蜂窝煤易碎,只有纯熟的人可以徒手搬,妇女小孩,得用簸箕或者脸盆盛着,这就增加了额外的重量。小孩一次搬两块,而体力好的人,一次可搬八块甚至更多。上千斤白菜加上二百多块煤,往楼上搬非常辛苦。


卖蜂窝煤的时候,还需要买三十块左右的烟煤。它和蜂窝煤外型相近,不仔细看分不出来。仔细看了,会发现烟煤薄一些,颜色发灰,更沉一点。烟煤是生火用的,将烟煤用夹子放进炉膛的最底层,炉膛下面再塞进废纸,点燃,拿把扇子扇风,很快烟煤就会燃烧,之后再压进普通的蜂窝煤,炉子就点起来了。


当然,如果实在点不着,或者烟煤用完了,还可以换煤。用一块新的蜂窝煤,去邻居家换一块正烧着的煤——把那块煤从炉膛里夹出来,放在铁簸箕上,端回自己家,再夹进炉子中去,也能生起火来。是否能熟练生火,是衡量一个人是否会过日子的标准之一。


所以说,邻里关系很重要,因为经常要彼此帮助。现在邻里不说话,没什么求人的事,也是个重要原因。


▲ 1985年,北京东四,一位父亲拖着坐在煤筐中的孩子还煤筐去。图片源自Fotoe-东方IC


生好火,一家人可以围坐在炉子边,烤白薯,烤馒头片,把粉丝放在火上烧,看着细细的粉丝哧啦一下肿胀开来,就可以当零食吃了。炉子上水开了,还可以泡个脚,相当美。


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空气?确实有煤烟味儿。但那时候总是刮大风,白毛风一卷,天空崭新崭新的。北京人当时主要发愁风,太不讲理,穿军大衣都能给吹透了。风大,所以空气还干燥,外地的朋友来了,大多得流鼻血。流上两天,适应了,就不流了。我跟他们开玩笑,说鼻血就是给北京的献礼。


风大,沙子就多,好多姑娘围着纱巾出门。后来沙子加黄土,多得越来越不像话,成了沙尘暴,时不常来一回,天昏地暗的,好像天空就应该是黄色。当时最有煽动力的说法,是沙漠离天安门只有七十多公里了。这不能够啊,于是大家被动员出去捡树种。我记得捡的最多的,是杨树上掉下来的那种“毛毛虫”,每个单位都好几麻袋,说是要运到甘肃和内蒙古,用飞机撒到沙漠上去,治理风沙。后来才知道,那不是种子,而是花序,得成熟后雌性的花序里,冒出杨絮来,飘啊飘的,才是种子。直接撒花序,不知道管不管用。


▲ 飞絮漫天的北京,CFP供图


说到杨絮,也是困扰北京人喘气的东西。这种东西无处不在,甚至能钻到窗子里来。我住郊区,屋子里就经常猫毛和杨絮滚成一团,扫上一遍,没过几天又是一大堆。


杨絮的愁没发完,非典又来了。那是北京第一次大规模地普及口罩。到什么程度呢?地铁里,要是没戴口罩,别人就会觉得你不正常。那时候口罩业太不发达,棉口罩买不到,就只好买那种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一次性口罩,毫无弹性的一个穹隆型,还是粉色的。我跟人说,这哪是口罩啊,长得跟胸罩似的。好在大家都戴,也就没有谁笑话谁。我一直怀疑那东西根本没有用,好在不贵,戴着也算是个心理安慰。


在依次与狂风、沙尘暴、杨絮和非典抗衡之后,北京的人们终于开始抗雾霾了。


第一次直观地看见北京的空气脏,还是因为去外地出差。有一阵,我老是嗓子发痒,咳嗽,就是严重到自己觉得需要吃药的那种。可说来也奇怪,只要坐上飞机到外地,一下飞机,立刻神清气爽,用《大腕》里的话说,“他不咳嗽了”。在外地嗨了,回到北京,三四天之内又是老状况。我还一直归咎为北京空气太干燥呢,直到有一天,中午回北京,飞机快降落的时候往窗外看了一眼,只见湛蓝的天空中,竟然有个灰黑色的、粗大的、半透明的柱状物。只见我们慢慢接近它,然后一头扎进去——北京到了。


住到郊区后我就发现了,窗外田野里,经常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灰蒙蒙的。当时有科普文章说,这个东西叫霭,浮在地面上,和雾有区别,但没人提“霾”这个字。有天晚上,我还被这个东西吓到——当时已经夜里快十二点了,我开车回郊区的家里。“雾霭”茫茫,打开雾灯,似乎也看不到什么。这时候突然从路边的浓雾中,影影绰绰闪出一支披麻戴孝的队伍来,手里还拿着响器,唢呐、铙钹什么的。这支队伍从我汽车的侧面无声无息地出现,又无声无息地走进“雾霭”中,吓得我一身白毛汗,脚下加了油门,麻溜开跑了。


几年之后,我们终于知道了pm2.5,终于知道了什么叫雾霾。


▲ 雾霾下的北京,东方IC供图


北京为了改善空气质量,没少折腾。比如,禁止放鞭炮,还引起了相当大的反弹,越不让放越想放。最后禁改限,倒是放的人少了,主要是觉得这几年也没什么可庆祝的,而且放炮又污染又扰民,遭人骂。我有个住城里的朋友,为了表达自己住在城里的兴奋与自豪,曾经拉了车鞭炮想找地方放,不知怎么被警车盯上了。警察拦住他们说,跟我走,就一直带着他们开到了五环外,找了个大空场,停车,下来说:在这儿,放吧。朋友为了套近乎,邀请警察一起放,被拒绝了,他就在边上站着,看着一行人把鞭炮放完,然后自己开车走了。


反正现在,我认识的人里边,基本没什么放炮的了,理由各异,但都不放,也算是个进步吧。


除了限放,限行也是个大事。北京的雾霾,一直被归咎于机动车太多。机动车多这个事情,得说叨说叨。上世纪末本世纪初,是有种说法,要把汽车产业和住房产业当经济支柱的。当时国产汽车进入市场,媒体欢呼雀跃,纷纷给大家算账:你看在城里买个房子吧,挺贵。这笔钱完全可以在郊区买房子,再加买一辆车,还有富裕。多出来的这辆车,可以带着全家老小购物旅游,那是有房又有车啊。更何况郊区空气还新鲜呢?读者们一看,对啊,买房加买车去。


那阵,我把家里的零钱都翻出来了,一凑,够个首付了,就去看房。本来还在犹豫,看见售楼处墙上贴了张报纸,上面写着两三年之内这边拓宽主干道,路不堵了云云。于是下定决心,把钱都拍了出去。之后,硬着头皮借钱,又买了个车,好上班啊。现在十几年过去,路的确是拓宽了,但比以前更堵了,还限行,还摇号,还要收拥堵费。这个回合,应该叫“车房梦赚人出城,出了城限制开车”,真是一次大洗牌。那个时候,就是给现在的种种呼吸不畅,埋下了伏笔。


理所应当,煤是不能烧了。2013年,北京市区最后一个煤厂关门了;2015年,北京最后的煤铺也关张了。这两次,媒体报道都挺伤感,因为这是对一种长期形成的生活方式告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搬煤生火的日子一去不返。之后是禁止露天烧烤,最近又有专家提出雾霾天不要炒菜……活着大不易。


出了什么问题,让老百姓背锅都是最容易的。去年年底严重雾霾,北京红色预警,单双号限行,老百姓能做的都做了,治理雾霾几乎要变成治理老百姓了。往下,总该政府攻坚了吧?


雾霾来了,生活总是该有点变化的。我这种住在城北的人,原来总觉得是上风上水,现在雾霾天,走在小区里,也能闻到刺鼻的味道——肯定不是汽车尾气,也不是炒菜味儿,而是某种东西烧掉后的焦糊味道。不知不觉,身边的朋友,有好几个都在国外买了房子,或者跑到山东海边、福建海边弄了房子,天天轮着在朋友圈嘚瑟自己的好光景。


走不了的如我,开始为防雾霾加大投入,比如我买了两个空气净化器,还有一大堆“柴静同款”口罩,算下来,为这事也花了几千块了。这都是好好喘气的成本。我研究过这种日本产的口罩的价格走势,12月初的时候,每个30元左右,到了12月末,已经是40元了,现在是45元,但是没货。某宝上有些商家,已经把它标到六七十元,甚至还有标一百多元的。


它比非典时候的胸罩造型口罩高大上多了,和脸型贴合得密实,还带过滤装置。还有一种国产的口罩,滤芯绑在胳膊上,有根管子连上去——要是雾霾天戴着出去,绝对超现实,跟发生了星球大战似的。我上个月买的时候是135元,现在也涨了,小区门口的超市居然也在卖,价格是190元。合着房价控制住了,口罩价格又涨了。


这些东西,也没个国标,好用不好用,全凭感觉,就算好用吧。


▲ 北京,市民带着防雾霾口罩出行。CFP供图


净化器用着是个啥感觉呢?我发现了一个现象,外边重度雾霾,我的净化器也亮红灯。一觉醒来,外面雾霾散了,净化器居然也成了绿灯了。这说明屋子里和屋子外没啥差别,屋子是漏风的,这届房子,没有抗霾设计。


人们的心境也变化了,以前都抱怨冬天风大,现在几天没风心里就开始嘀咕。以前是抱怨衬衣领子一天就脏了,现在是害怕自己的肺里糊颗粒,衣服已经不重要了。


如果不走就无处逃遁,这是在北京生活遇到的最大的问题。这座城市,成了几十年来一直为呼吸所困扰的城市。人人明白,现在是为前些年的过度消耗付出代价,可以前的过度消耗变成什么了?又是谁得着好了?


雾霾来临,大家都如锅盖下的蚂蚁,时间长了,还惶惶不可终日。作为个体,几乎已经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只能去承受了。若后代回忆,这应该是一座不停地在和空气较劲的城市,而且,所有人还不清楚什么时候是个头。但愿,这种较劲都是有意义的。


【注】本文原标题为《一座一直在和空气较劲的城市》


【作者简介】 

老猫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著名作家、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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