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大家也知道,今年被曝的自杀事件尤其多,很多人问2020到底怎么了?
其实,2020也没有怎么样,只不过一直积累的矛盾,在一个时间点集中爆发了。
当我们在讨论自杀的时候,大都集中在「自杀者」本身,于此同时,我也很关注「自杀者的亲友们」,他们又在正在经历怎样的破碎?
恰巧,一位自杀者的母亲联系到我们,她非常勇敢声声啼血地讲述了事件前后的故事,给我留下了反思,这位母亲自身也进行了一些总结。
今天,答应田静一件事,阅读这篇文章的时候一定要冷静。
这位母亲已经承受了二次三次四次伤害了...我不希望,她再承受更多。
我被挡在太平间外
“喂,是马纯的家属吗,你女儿正在医院,情况紧急,请务必马上来一趟。”电话里传来警察冰冷的声音。
纯妈人在成都,和丈夫马强一起连夜买到上海的机票,马纯离开家6年了,若不是警察打来电话,她都不知道女儿人在上海。
抢救没来得及,或者说,送来医院的时候,人就去了,纯妈去医院的作用是签署死亡通知。
“生于1994年7月28号晚上10:30,死于2019年10月3日凌晨2:00左右。”纯妈说她无论如何也忘不了。
太平间外,马强蹲在角落,头发乱糟糟的,左右袜子还穿反了,纯妈被马纯的朋友同事挡在门外。
“她们不让我进去看,纯纯的朋友们都觉得:她这25年最恨的就是我,死都不要见。”
商量好的要一起住进养老院,
尽管马纯决心赴死之前,擅自签署了器官移植和遗体捐赠,但她的多个器官都被破坏,最后的愿望没能实现。
遗体捐赠最后还是需要家属点头,纯妈没同意把女儿的身体奉献出去:“我舍不得。”
人是10月份去的,纯妈去出租屋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遗书早就在8月份的时候就已经写好了,在一个红色的小本上,打开第一页就能看到。
出租屋是个单身公寓,厨房客厅和卧室连在一起,茶几上烟灰缸被清倒干净。
离烧水壶最近的位置,有个专门用来收纳药品的塑料蓝框,厚厚一叠的药品说明书被马纯小心存放着,像是某种癖好。
她在遗书上嘱托了很多事情,那么多朋友,一个个的挨着嘱托,内容虽然不一样,但每段话都出现了
「对不起」。
“白白,对不起,浪费你那么多口舌,最后我还是没能坚持下去....”
“阳仔,对不起,本来商量好的要一起住进养老院,但我真的坚持不住啦,闪人。”
“烁烁,对不起,骗你来上海之前,就说要照顾好你,给你钱花,我失言了,我是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我的手机、电脑、ipad都是新款可以卖一些钱,平时你闹着要背的包和想带回家衣服,如今全部都归你啦。”
纯妈翻来覆去的看,来来回回的找,满满三页纸,想对父母想说的话一句都没有,说不失望是假的。
那是纯妈第一次进马纯的房间,在这之前马纯从来都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她是跟外婆和奶奶躺着长大的。
她从这里窥见了许多女儿生前的细节,
纯妈觉得既陌生又恐惧,某个瞬间,她的好奇心盖过了悲伤,站在房间里,她像个入侵者。
冰箱里摆放最多的是牛奶、衣柜里最多的颜色是白色、房间里有很多花,有的插在花瓶里,有的被制作成干花倒挂在门框上,花的种类里出现最多的是芍药。
芍药的花语有很多:美丽动人、依依不舍、最常见的解释是,情有所钟的爱,
古代男女交往,以芍药相赠,表达结情之约或惜别之情,芍药又称“将离草”。
纯妈说,马纯上学的时候并不让人省心,没想到她房间里居然有许多许多书,而在最显目的地方,摆放的全是心理类的。
还未读完的一本,书中划线的部分,纯妈记得特别清楚:
“当初在那种境况(绝望的困境)中,我何尝想过....不过,我当时确乎感到,命运还欠我一次翻身机会,不管来得早还是来得迟,我在等到以前不能死。”
“是看书影响的吗?你说,书中的意思也不是那个意思吧?她根本就没等,也没把书读懂,连我都懂了。”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纯妈还有一点点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
她无数次想走进女儿的内心,苦于一直没机会,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了解她:看她买的衣服、鞋子觉得她有些花里胡哨;
房间里还有许多玩偶和摆件,纯妈惊讶她把这里整得挺像家。
据说,那是马纯和她前男朋友一起养的,已经4岁了。
走之前,她最舍不得就是木木,提前半年就精心挑选家庭,托人帮忙接走了。
但这些冰冷物品,离马纯的内心还是差着十万八千里。
涉及命案、刑事案件发生,心理咨询师记载患者的咨询内容,会按照要求公布。
马纯的朋友不理纯妈,也不回消息。她只能抽丝剥茧,自己找到了她的心理咨询师的联系方式,受邀和咨询师见面的三小时,纯妈听说了很多自己从来都不知道的事。
「大学那会,爸妈只给我一个月500元生活,只够用来吃饭,但是我好土,我也想化妆,买衣服,漂漂亮亮谈恋爱。有一天我经过学姐的寝室门,发现没关,没忍住进去拿了两只口红,被发现之后,年纪主任请来了家长,我被休学了,旁边操场上同学们在打篮球,我挨了妈妈一巴掌,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她自己找工作,
本来想在58同城上找个日结300-500的餐饮工作,最后掉进狼窝,那是个卖淫组织
,负责的头目是个30出头的男性。
他和马纯说“第一次后就有经验了”“这是个愉悦的工作,你要学会享受。”
洗脑后
马纯初夜被骗走,
形式不亚于强奸:“还有一个姐姐在旁边做指导,就这么看着。”档案里写着。
第一次之后马纯开始接客,一次800抽成300,包夜2500,抽成500。
纯纯价格还可以,因为她长得清秀,又是没有性经验的从业者,平台打上这样的标签,总有顾客挑选她。
第一个正式恋爱的对象还是个大学生,马纯觉得自己脏,便在其他方面做弥补,出去约会、吃饭都是她付钱,还时不时给男朋友买球鞋,潮牌外套,男朋友觉得,马纯应该是个家庭经济还不错的富二代。
在网上,马纯认识了一个上海男人,叫李梓,27岁,来武汉出差,是个销售。他们很快恋爱了,之后不久纯纯就跟去了上海,那会她才19岁。
她和男朋友同居,像家人一样生活,养了一只猫,
改头换面打算认真工作,过正常人的生活,和李梓结婚。
她大学没毕业,但好在高中学的画画有些手艺,加上一些努力和运气,马纯画上了插画,月薪从5000干到两万块,再到后来可以接私活,她是同龄人眼里艳羡的对象,可她常常觉得不开心。
马纯很少和人提起,
她不开心的原因还在于21岁的时候,打掉了自己和李梓的孩子。
马纯很喜欢小孩,经常想象自己当妈妈的画面,失去孩子后,马纯跑到寺庙跪了1个小时,她总觉得,自己会遭到报应。
朋友眼中,马纯是个恋爱脑,她从来不会花男人的钱,房租AA,一个人承担了整个家的花销,纯纯本来平时就不大开心,分手的之后她彻底垮了,去医院检查出来了:重度抑郁和焦虑。
一直在自杀,一直在被救,一直在努力。终于在半年之后,病情加重成双相情感障碍、被迫害妄想症。
“双相情感障碍,据说很像精神分裂,好的时候天上都有脚印,坏的时候,她就哭着拿刀划自己,朋友问她痛不痛,她说没感觉。”
“咨询师和我说,那都是缺爱的后果,她那么讨好男朋友,其实就是在讨好我和马强,她承受不了分手,是因为承受不了有人不爱她,她本来以为李梓是他唯一的亲人和最后的归属,
她自杀,是因为觉得世界上根本没人爱她。”
在咨询师那里,马纯说得最多的话是:
「我真的是个好糟糕的人啊,会这样一点都不奇怪」。
她好像走出去过,
虽见了许多奢靡的生活,但内心的愿望就是和爱的人相守。
因为是个女孩,
出生的时候奶奶不喜欢她,纯妈就把马纯送到自己娘家里养着,到了该上学的时候才被送回奶奶家,和堂哥、奶奶一起生活。
纯妈一直跟着马强在外工作,开早餐店,母女寒暑假的时候才见面,因为长期相隔两地,
关心自然不到位。
纯妈说,她很小很小的时候自己就会做很多事情,小学二年级就会自己坐长途汽车,从老家跑到务工的城市去找她们。
她一直都是个懂事的女孩,堂哥都要穿名牌,而她从来不挑剔;
堂哥每天早上书包里都会被塞两个鸡蛋,马纯就当看不见。
但她又一直看在眼里,说希望长大之后可以当老板:“等我赚大钱,我就养你们。”小学的时候,纯纯总是说这样的话哄爸妈开心。
但初中开始马纯就开始变了
,她不爱回家,经常不接电话,她喜欢和朋友呆在一起。
高中的时候,她非要一个人去外地上学,自己一个人跑前跑后的拉关系完成择校手续。
到大学,就发生了那些事….“好好的小孩,老师突然和我说偷了人家的东西....我实在想不通,觉得脸都丢尽了,这才一个巴掌下去。”
“大概是15年的时候,纯纯打电话来说,说自己要做手术,宫外孕,马上就要钱,2万块。
她爸说,这是她混不下去了来“骗”钱的,别上当,惯坏了。
我没办法,钱都在她爸那里管着,只能说:「要钱可以,自己回家来拿。」我想让她回家,回家再说。”
她说不。我回答那你就当没我这个妈。
我这个是气话,但她当真了。
纯纯就把电话挂了,后来,我在咨询师那里知道,一切是真的。
她去医院的时候,腹水已经把肚子撑得很大了,医生说再晚一天就要出人命,后来那2万块,还是她找人借的:
“我
不知道家人的意义是什么?在鬼门关的时候都抓不到他们的手。”
“后来我们真的没见过,不管我怎么打电话,求联系,让她过年回家,她都不理我,有时候说出来的话也让我伤心。”
“每次过年回老家,我都会搪塞邻居,瞎编纯纯不回家的理由,想着要保全她的名声,就说工作忙。
老家的人总以为马纯在外面干不正当的事,这样的事情我们老家发生过很多:
女的几年不回家,一回家就大着肚子,或者出去做皮肉生意了。”
女儿自杀了,我是不是也该去死?
“不要全尸、不要火化、不要落叶归根,直接捐了,把我大卸八块。”这是她遗书的内容。
尽管马纯极力要求不要把她带回家,但纯妈
还是违背她的意愿,选择火化,把骨灰带回家了:“也算是一种归根。”
“纯纯去世之后,马强和我离婚了,我和他也过不下去。一些和她关系铁的朋友时不时发短信来骂我是杀人犯,有一次,那个烁烁喝多了直接打电话来骂,她哭我也跟着一起哭。”
“不是呀...我不是.....哎,别哭了。”除此之外,她再说不出多余的话。
“老家那些人也常常拿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回了一趟娘家,那是马纯长大的地方,坐在山坡上嚎啕大哭,好像看到马纯小时候在这里抓泥巴玩的样子。”
晚上的时候,我就在网上到处问:「女儿自杀了,我是不是也该去死?」大家都很善良的劝我。
我自己也上网,看到一些子女跳楼、跳桥,和纯纯一样抑郁症后失踪的新闻都觉得很痛心。
那些家长也都被骂死了,大家都恨不得她们也跟着一起去,我好想和那些家长聊一下,大家交流怎么活下去。
是我的错吧?
马纯书架上有很多聊亲密关系/父母/家庭的书籍,
一切的指向性好像都是我。
“当你有了一个女儿,这就代表着要加倍努力去守护她,大环境对女性生存本就艰难,作为母亲很多细节问题一定要小心再小心,预防再预防。”
可我再也不能有一个女儿了,只能总结一下咨询师提出的点给大家参考:
1:她自己学会的穿内衣,买卫生巾,我一直以为孩子让她吃饱就行了,但没考虑到她还有美的需求,这才导致了她把手伸向别人的化妆台,变成「小偷」。
2:如果我能给她足够的爱,她也不会抱着那样一份爱不撒手,她能正确的面对分手,
如果我给她足够的爱,她就知道我永远是她的退路。
3:我应该给她
正确的性教育
,这样她就不会被强暴,不会宫外孕、打胎。
4:我应该注意到她的那些
「
懂事」都是压抑
,如果我及时意识到问题,把她放在自己身边,应该就不会有后来的叛逆大爆发。
5:我应该再用力一些,
她不回信息,我就该打电话,她不回家,我就去接她。
6:我应该....在她最困难的时候,
第一时间应该思考的是她的安危,而不是真假。
“我承认那个老师说得有道理,但我还是感觉挺无奈也觉得委屈,什么抑郁症、原生家庭,我们那个年代不讲究这些。
我自己也就是这样长大的,纯纯觉得日子难过,我难过的时候也很多。
18岁就结婚了,
对象是父母找的,嫁过去之前人都没见过,马强家那会穷得叮当响。
婆婆看到我生了女儿,生产完之后连一口米汤都没送过来啊,我在那个家里也没有地位,一辈子都在围着马强转,他去哪里,我也跟着去哪儿。
我不了解纯纯那样的情绪,反正我没有,
我觉得都是应该的
,
说起抑郁症,我爸爸好像也是这样死的。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有这个病,只听爸爸一直说不舒服,心理不得劲,不开心,最后两瓶农药喝下去,人没了。
马纯死的前一年,我刚好送走了自己的母亲,马纯最喜欢她外婆了,估计对她打击也挺大的。
「在外婆家那5年,是她人生中最快乐无忧的时光」。”
马纯一直都在沉默中消化,
去世那一年过得异常痛苦。
她没办法工作,甚至没办法起床,经常需要朋友把吃的喂到嘴边,168的个子瘦到了80多斤。
那段时间里,她唯一信任的是咨询师,1个小时的咨询时间,咨询师总能为了马纯放宽30分钟左右,马纯哭,咨询师跟着哭。
咨询师提到让她难忘的一个小细节,第一次咨询的时候聊天超过了20分钟。
“啊,我们是不是该挂了,您一会没有别的安排吗,不好意思占用你的时间,听我废话这么多。”
“这是我的事情,你不必为我操心,你在付费咨询,为什么都付钱还觉得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呢?”
马纯对咨询师觉得麻烦的愧疚,正如她对朋友们那样,她总觉得,自己的情绪给大家添了麻烦,自杀得不够干净还需要朋友来善后。
“那是你的朋友自私,她们想让你活下来,你没有麻烦她们,你在满足她们的私欲。你知道吗,在我心中,你是个非常非常可爱的人。”
半年后的一个深夜,她没有在任何平台留下自己要走的痕迹,也没有给任何人发消息,自己悄悄地了结了自己。
前面说什么工作经历、堕胎,宫外孕....她都感觉自己在被家长会训话,唯独这段让她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