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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方金:创作不用考虑收视率(1257期)

编剧帮  · 公众号  · 电影  · 2017-08-24 21:44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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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 | 北青天天副刊   文 | 木子吉

八月的京城,难耐的闷热峰值被几场雨拉低,天儿凉快,马路上的人显得也多。四得公园北门附近成堆的咖啡厅,掩映在茂盛的两排槐树后面。纷纷飘落的槐花蕊,铺满人行道,潮湿的砖地被太阳一烤,花香便被蒸出来。这一地的意境,倒是很衬托散落在各个咖啡店里的大把大把的电影人。


循着导航,在一排绿篱后面的太阳伞下,宋方金遇见他的熟人——电影频道的文学责编林丽宁,他们在热络地交谈。坐下后,我突然想起他在《给青年编剧的信》一书里的描写,便揶揄:“随便一个,张口没有一个亿,好意思谈项目么…”“得10个亿。”宋方金接话接得飞快,说话语速也快,逻辑思维能力强,遇到歪楼的主题,会迅速给拉回来。


采访手记


Q:你的长篇小说《清明上河图》以四两拨千斤的笔触描写颠覆了一个宋朝。文章里有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小情节,轻松好玩,却暗含多重深意。这种游戏人间的诙谐笔墨,想传达什么样的人生态度?


A:我们原来以为天圆地方、太阳是中心,后来发现都不是,现在又发现平行宇宙,这些科学发现使得我们在讲故事方面就有了很多可能性。我写的并不是历史上的人,是科学观点带来的想象,他们存在于平行宇宙空间。《清明上河图》里的人物并不是历史人物,比如说宋徽宗、宋江、李师师等等,可能他们在平行宇宙里存在。历史一般都面向过去,我讲的是一个面向未来的历史,是对历史的一个狂想。


这里边很重要的一些事件,是通过宋徽宗身边的传记郎左耳记录皇帝的坐卧起居来表现。


对当代也会有一些映射,比如说拆迁。我们中国人喜欢盖房子,咱们是农耕文明,不是海洋文明。海洋文明是到彼岸去,农耕文明就是循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站牢脚下这片土地。怎么站牢?就是盖房子嘛,盖了又拆、拆了又盖,这可能是五千年来的一个习惯性生存。李安就曾经感叹过,你到美国拍电影,他没有多少年历史,你想拍一百年前的、二百年前的东西,人家可以给你找出来;咱们现在没有,别说你想拍五千年、三千年前,就是二十年前的都没有,都拆了。咱们的马路可能两三年修一次、房子几十年可能就不能住了。这本书里面会有很多对现实的反思。


Q:你的《给青年编剧的信》表述出当下影视行业的乱象,IP浪潮下的浮躁、虚假,怎么能扭转当下的不良环境?


A:实际上很简单,就是遏制住造假的源头。现在最主要的两个造假,一个是假收视率。电视剧收视率、电影票房一造假,就意味着审美被操控了,我们看不到观众真实的意愿,也意味着市场和观众失去了客观的评判标准。


去年开始,广电总局的打击力度还是比较大的,票房造假相对好一些了,像当年的《叶问》已经干扰了影视的秩序。还有水军,刷评分、恶意拉低对方的评分,发布虚假的热搜;还有假数据,曾出现个笑话,就是《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一天的点击量出现了15亿,这是不可能的,一天怎么点也出不来15亿;现在好多“小鲜肉”的流量也是假的、是刷出来的……这些情况,归结到一个字,就是假。


一部电视剧、一部电影,把水军打掉之后,看看有多少真实的数据,现在就是看不到观众真实的意愿,看不到创作者和观众之间的真实通道。这个靠创作者的力量是打不掉的,需要行政力量。从长远看,我觉得需要立法。


只有从源头遏制住造假,才能够迎来创作者的春天。像真正的编剧每天呕心沥血,可能两三年才能完成一部,但他们找来假编剧、假导演,两三个月就完成一个,卖给电视台,挣到真金白银,这个对观众来说是毁灭性的。观众没有任何选择权,所有频道都是猪饲料,他也得吃啊……这些也需要行业达成共识。


▼《给青年编剧的信》


Q:你从“写字的人”变成对整个行业“说话的人”,尤其是“卧底横店”揭露小鲜肉演员替身的黑幕,加之网剧横行、戾气太重,有想过不做编剧么? 


A:不会的,我热爱编剧这个行业,热爱写作。我十几岁就开始写作,对它是有感情的,是兴趣,也是信念,所以不会停止写作。无论环境多么恶劣,也要写下去。环境恶劣总会有终结的一天。历史上没有哪个写作者是处在一帆风顺中的,真正的写作不会因为环境而改变,他甚至可以改变环境。


Q:你写小说有自己鲜明的文字特点,做编剧需要脑洞大开讲故事,又经常在各种论坛发声,言辞犀利。你怎么让这几种语言互不干扰?


A:这是个互相加持的过程。都是在一个文学的房子里,无非是进入不同的房间。的确,大部分人可能掌握不了这么复杂的语言体系,这个我觉得主要靠天赋。

  

我是个自然主义者,我不太相信人能够把握命运。现在我是停不下来,觉得谁能够让我不骂他,所谓各处去怼人,也就是路见不平,你拔出刀来跟他对打一下,也就是个见义勇为的人吧,很多时候靠的就是性格和一种本能的东西。我们其实也没多么伟大,就是看不惯搞大IP的那些骗子,那是掠夺。其实我们嚷嚷的多了,媒体上就热闹一阵,过去也就过去,该干吗干吗,没有起到根本性作用。就像鲁迅说的,如果一个铁屋子里的人睡死了,你把他叫醒是很残忍的。但最终还是要把他们喊起来。


Q:你写作是为了什么?


A:写作是为了传达普世价值观,透过作品改变社会的一种方式,通过改造社会,完成自我。我一般两三年能写一部作品。写作不是个顺利的事,小说家作品面世一般对三五个人;编剧则是最少几百人多了上千人,从策划到导演到制片人,很复杂。


剧本要跟钱打交道,少则几十万,多则几个亿。跟我合作的资本,如果这中间涉及到根本性的,比如说推翻我价值观的问题,那就不拍了。比如说这个戏投资一个亿拍,那最后七千万拍,那我也就不拍了,这个牵扯到粗制滥造,粗制滥造会破坏价值观。一部作品需要牵扯太多人、太多钱,肯定会不断磨合。


Q:你说过,作为讲故事的人,必须担负起时代的使命,去说真话。你怎么保持这种勇气?

 

A:这个是性格使然吧。我们跟资本、跟市场对抗的这些年,早就把人得罪光了,包括弄假收视率的、电视台、演员、导演,没有没得罪过的。



Q:写剧本时你会考虑收视率吗?

  

A:创作永远要先于观众,不用考虑收视率。清朝的时候曹雪芹写《红楼梦》,他知道21世纪的观众想要什么吗?他只不过是遵从他的内心,写下他的所思所感,写下他的岁月流转,自然就有读者有观众。我们也一样,只要去写出伟大的故事,如果真的没有观众,那也无所谓啊,我不相信伟大的故事没有观众。比如《权力的游戏》,他讲的节奏很慢的,为什么大家在如痴如醉地追呢?因为他制作精良、有文化自信。我们现在有文化他信,我们信韩国人、信日本人,信泰国人、信保加利亚人,唯独不信自己人。我认为这群人,他们是假影视界,我是跟他们在搏斗,就像唐吉诃德大战风车一样。


现在,在全世界嚷嚷的就两三个人,我,汪海林,余飞等。不要以为编剧这个群体大家都在说,没有,就我们两三个。都是在同流合污,都是在只顾挣钱。

 

Q:很多观众觉得现在荧屏上都是老戏骨彻底碾压小鲜肉的演技,你怎么看?

 

A:我批判小鲜肉不代表他们不能演戏,而是批判他们不敬业,变成了一个赚钱的工具。我对小鲜肉批判的态度是,只有治病才能救人。现在对小鲜肉真正负责的是我跟汪海林余飞,是在救他们。年轻人别迷失了,别走歪路,能不能在这个最应该学习的黄金年龄学习到老戏骨的演技,否则过几年不就完了吗?你像韩国是不管的,培养一拨出来赚一拨钱,过几年再换一拨,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延续性。


我经常讲一个故事:一个小孩在树上撒尿,过来个秀才抬头看看,说真是个聪明的小孩,走了。小孩继续撒尿,过来个武士,脾气暴躁,挥起刀一刀把小孩杀了。到底这个秀才该不该救这个小孩,我们现在说“小鲜肉好”那不是害他们吗?他们撑得起一部戏吗?他们跟30年前的陈道明比,比得了吗?演《末代皇帝》《围城》《一地鸡毛》的时候,都是同样的岁数啊。


Q:你觉得电视剧存在的目的是什么?你认为电视剧制造剧情冲突的最好方式是什么?


A:电视剧相当于十九世纪的长篇小说,它担当了文化消遣、普世文化的功能。


所有文学,小说、电影、电视剧,包括戏剧,创作的秘诀都是四个字:人物关系。人物关系发生了变化,矛盾就产生了,戏剧就产生了。


对我来说,文无定法,人物关系的变化是作品里唯一不变的东西。有人说人工智能能够代替编剧写剧本,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他只能说是把之前的作品进行优化。就像现在有很多人都是这儿抄一点、那儿抄一点,堆砌桥段给弄成一个剧本,但真正的创作是往前走的。编剧最核心的创作就是创新,一戏一核,每部新剧都滤出一个结构,一个新的人物或人物关系,现在,全中国具备这个能力的超不过十个人。


Q:你认为现在不是创作最好的时代?


A:刚刚也说过,现在都是猪饲料,光吃猪饲料的怎么能知道饺子的味儿。观众怎么才能吃上饺子?


比如说有一个会创新的编剧写了一个戏,观众尝到什么滋味,接下来会逼得其他编剧去创新,这里面可能就会又激发一个好编剧甚至一个好的创作团队出来,慢慢把那些淘汰掉,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剩下来的就是英雄和英雄的比拼,大家拼戏嘛,这才是正常的创作氛围。


我们是有过这样的黄金时代的,2010年以前,《士兵突击》《人间正道是沧桑》《媳妇的美好时代》《金婚》《闯关东》《潜伏》,每年出多少好戏!我们不是跟欧美比不了,我们有很多优秀的创作者,因为没有审美标准,就会被造假毁掉。他们现在不需要好的编剧啦,他们就要写手,随便写,找小鲜肉做一个流量,让广告商一看,最后电视台付钱,形成一个造假的闭环式循环。不用你活水来,这个死水、假水就能在里面流动起来,这是问题所在。造假的闭合式循环使我们失去了创作好故事的可能。实际上,小鲜肉也是受害者,他们在应该好好钻研戏剧的年龄,被当成了理财工具。演戏是需要静下心来的,前一个小时还在摆各种姿势拍广告,后一个小时就过来演一个深沉的人物,他演得了吗?什么叫演戏,要研究人物要进去,比如像陈道明在演戏前,他会钻研,人物要戴眼镜,他会想戴什么颜色的眼镜。在演戏现场他都是站着,从来不坐下,他认为要保持演戏的状态,一坐下人就泄了劲。其实这是最基本的一个职业底线,而现在却变成职业道德。


Q:如何看网络文化?以及“丧”等等热词?    


正常接触吧,就是个流行词汇,跟前年的郁闷、囧啊,都差不多吧。网络流行的循环,几年一换的东西不值得注意,他不是一个文化高度。


A:你觉得在生命中什么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那肯定是家人。人物关系不光是戏剧法则,是适用于宇宙之内的,是人间法则。

 

Q:《手机》是你编剧的经典电视剧作品,你怎么利用手机这一工具的?

 

A:手机作为工具,可以异化人性。我的《手机》讲的是人跟人的距离,它拉近了人的距离,有时又加大了人的距离,你接受了它的便利,就要接受它给你带来的损害。


我相当一部分的写作灵感都是来自微博、微信。网络给我带来海量信息,优秀的写作者会从海量信息里挑选出有价值的。


我跟好多作家都会说,你们一定要学会使用微信,很多人不是假装自己是隐士吗?这就很愚蠢。我觉得微信特别有创造性价值,你不接触最新的东西,怎么去感受这个时代呢?比如说当年,武松、武大、潘金莲,他们的故事放在今天就不成立:各自躺在屋里用微信交流就完了……社交方式的变化会导致故事发展的方向发生变化


▼电视剧《手机》剧照


Q:怎么对付拖延症?    


A:对付不了,也克服不了,就是跟它作斗争。尽量集中精力去做那些你要做的工作。


Q:你最喜欢的作家和著作?    


A:汪曾祺和刘震云。汪曾祺的小说我最喜欢,像《受戒》《大淖记事》是现当代文学的妙笔。像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潘金莲》、早期的《一地鸡毛》《温故1942》都是我很喜欢的作品。

  

Q:《给青年编剧的信》中你常提到喝酒,喝酒是和朋友的交往方式?


A:我和刘震云是好朋友,也是酒友。经常会一起喝喝酒,放松一下,也会聊聊创作。像我们俩本身也有合作,我改编了他的《手机》,改编了他的《一句顶一万句》。接下来我们还会有合作,我编剧、他监制,他的女儿刘雨霖执导的电影《星光伴我心》,应该是年后拍。


我觉得朋友应该是朴实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Q:你定期锻炼吗?给自己制定严格的饮食标准?


A:散步,只是散步。我认为生命在于不动,我甚至觉得,不运动的人要比爱锻炼的人活的更长。锻炼只是可以使人保持好的身态,不具备其他特殊效果。我就是五谷杂粮,正常吃。还是要相信人类在变迁中积攒下来的生存智慧,顺其自然、心态健康。


Q:钱和自由,你怎么看?


A:钱很重要。钱本身不是罪恶的,像编剧本身的收入是很高的,我们不面临生存问题,我们才能够做更多的东西,比如,我们可以出来呐喊。可以说,一线编剧早就解决财务自由,我不为钱活着,钱不能成为我的主人。我不会为钱写作,也从不拿定金。


Q: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喜欢旅行么?


A:我不看电影,不看电视剧,电子书也不看,平时就是看纸质书,什么都看,因为编剧必须是杂家。我从不旅行,我只背双肩包到能去的地方。对于风景、民俗不想去看。我只对人性好奇。



宋方金,编剧,作家,诗人。生于鲁,居于京,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主要作品有电视剧《决胜》、《手机》等;电影《飞》、《温凉珠》、《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等;出版物《清明上河图》、《逃离无名岛》、《给青年编剧的信》等。在部分艺术院校开设有编剧课堂,深受学生喜爱;“守口如瓶”系列演讲影响广泛,被圈内人誉为“组字高手,造句奇人,思维怪才”。


原标题:宋方金:小鲜肉其实也是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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