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电影《英雄》
我的一个剑客朋友
文/Ramseyzzz
一
我是华山派第三代里唯一的女弟子,山上能见着的人,要么是我的师父师叔,要么就是我的师哥,听说还有一个太师父,武功高强天下无敌,可惜他总是闭关,一年也见不到几次,14岁以前我没下过华山,平日里练剑累了,常常一个人偷跑到后山闲逛,师父是明令禁止我们到后山去的,我倒不担心责罚,撒撒娇就能躲过一劫,况且师兄们还会替我求饶,他们总变着法子讨我开心,可我根本不开心,山上的清规戒律太多,生活单调又无趣,可山下就不一样了,大师兄每次下山回来,总会绘声绘色的讲起他的见闻,变戏法的,串糖葫芦的,唱小曲儿的,每一样都勾得我心痒痒,可师父说我14岁以前不准下山,还下了死命令,谁带我下山就踢他出华山派,我被套了紧箍咒,只好每次听下山归来的师兄们讲讲轶闻趣事,好在日子也过得飞快。
14岁那年,我总算得到了师父的恩准,师父说山下的县令被人威胁性命,想请几个武艺高强的华山弟子保平安,师兄们受命下山,我也得以同行。那天的阵势很大,不知道县令招惹了什么人,师兄们紧张兮兮的布置,我在一旁只觉得颇为好笑。
“大师兄,什么人要得你们这么周详的安排?“
“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天下第一剑客扶余吗?“大师兄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四下环顾没人注意到我们,接着小声说到,“就是他,给县令下了一纸死亡帖。”
“他?”扶余这名字,可谓如雷贯耳,我虽然没甚见识,可也知道这名字的厉害,师兄们几乎每次下山归来,都会讲上些关于他的故事,世人称他天下第一剑客,他剑招极快,五分凌厉五分写意,且一副侠义心肠,江湖上不少他惩恶扬善的传闻,师兄们每次提起他,皆是仰慕至极,可这样的大英雄,怎么会成了华山派的对头?“师兄,是不是搞错了呀?“
“我也希望搞错了呢,可师父说死亡帖的的确确是扶余下的,我们只要保住县令的性命就好,其他的事情师父也不多讲。“
“诶,大师兄,那今晚能不能要我和你们一起保护县令,我想看看这个天下第一剑客扶余是什么样子。“
“那可不行,“大师兄摆摆手,”太危险了,我们自己都性命难保,没有余力保护你啦。“
“别嘛别嘛,“我开始我的惯用伎俩,一把抱住了大师兄的胳膊,”我就躲在暗处偷偷看,绝对不会被发现的啦,大师兄你对我最好了。“
“嗯……“大师兄挠挠头,我知道他禁不住我的恳求,”行吧,不过你一定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没问题!“我调皮的冲他一笑。
盛夏的夜晚无风又酷热,只偶尔能听得到几声虫鸣,山下比山上更加难熬,实在想不到我离开华山的第一个夜晚居然是在一个院子的墙角里度过,师兄们在小院里绷紧神经来来回回的巡视,暗处的我不禁有些昏昏欲睡,四周静的可怕,百无聊赖的我甚至隐隐有些期盼扶余的到来,他怎么还不来?他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呼!“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风声,师兄们立刻停下了脚步,按着华山派最有名的紫霞剑阵站好了位置。他要来了吗?我的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
“华山的朋友们不必多费气力了,我扶余是来取这狗县令的项上人头,不想也不愿同各位少侠为难。”不知何时,屋顶上竟已站上了一个人,一袭白袍在月光下格外凛寒,他似乎只二十几岁,光线太暗,他的脸我看不真切,只瞧见他耳旁的鬓发垂落下来竟已将近半臂,背后是一把大概三四尺长的剑。
“扶余,江湖常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华山派不知情便罢,既已知悉,便不能坐视不理,只不过想问一句县令究竟如何得罪了大侠,引得大侠要深夜来此行这不义之举?”大师兄威风凛凛,倒也不输气势。
“不义之举?“扶余哈哈一笑,似乎不愿多费口舌解释,”既然各位铁定心思要拦我的路,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刹那间我只觉眼前闪过一道亮光,扶余已经拔剑同师兄们混战在一起,师兄们牢牢站好了自己的位置,剑势把扶余紧紧拢住,扶余在四把剑下上下翻飞,似乎只有勉强招架之力,一二十招过去,师兄们气势愈盛,扶余也不过如此嘛,我心想,天下第一剑客,浪得虚名。
“华山弟子好功夫!“扶余称赞一声,剑招猛地一变,脚下连同手上霎时快了几分,师兄们显然猝不及防,剑势便不再同之前那样雄浑,扶余趁势起身,引得几把剑跟着他的剑锋过去,右腿却紧接着向另一个方向踢出,二师兄反应不及,剑被一脚踢落。一人失剑,剑阵遂破,紫霞之威也就不复存在,扶余趁这几秒的空隙,一个闪身冲进了县令休息的房中。
“不好!“大师兄惊呼,可一切已经太迟,屋内县令的惨叫声响起,扶余已然得手。
“华山派的剑法精妙无比,扶余佩服,各位放心,今日华山派前来阻拦一事,我必定守口如瓶,绝不在江湖上走漏半点风声。“扶余从屋里走出来,语气里尽是得胜的高傲。
华山门下四名精锐,没能拦住扶余一人,传到江湖上那定叫大家耻笑华山无能,扶余事成便罢,居然还在之后假情假意的嘲讽,大师兄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我总算忍不住,从角落里跳出来,“哼,扶余,堂堂天下第一剑客,刺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县令,你还有羞耻心没有?“
“师妹!“师兄们看到我突然讲话,不禁大惊失色。
“哦?“扶余向这边瞟了一眼,他的眼神像他的剑一样锋利,却没有我想象中那般阴冷,我心里隐隐有点害怕,不过已经站出来,索性豁出去。
“我看你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虾米!侥幸让你逃脱紫霞剑阵,这次我们先放过你,下次你绝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打是不可能打得过的,我也只好在言语上占点便宜。
“哈哈哈哈哈!“扶余大笑几声,忽地原地不见,我一眨眼,却觉得身上几处麻酥酥的,扶余已经到了我身边抓住了我,我心下一惊,试着挣脱,却动弹不得,才明白刚刚那麻酥酥的感觉原来是被他点了几处大穴,他双手一抬,便把我抱在了胸前,我又惊又惧,“这个小妹妹口气很大,我带她走啦!”他说完纵身跃起,翻过了院子的围墙,门外是他早已备好的一匹马,他跃身马上,我被猛地一颠,脑袋狠狠的撞上了他的手臂,霎时晕了过去。
二
“这是哪儿?“我醒过来,穴道早已自行冲开,手脚却还行动不便,四周尽是嶙峋大石,我这才意识到是在一个山洞里。
“这里你都不认识,还说自己华山弟子呢。“扶余转过头来轻蔑的看了我一眼,借着洞口的光亮,我看清楚了他的脸,五官端端正正,眉清目秀,眼窝深陷,鬓发却都留得极长,他和师兄们的装束一点也不一样,素衣白袍,腰间却别着一个格格不入的酒葫芦,想起师兄们说他行踪不定无拘无束,似乎是有几分潇洒。我挣扎起身,走到洞口,外面哗啦啦的下着大雨,雾水凝结,我分辨不出位置,”你快交待,这是哪里?当心一会我师父找到,可饶不了你。“其实我已经知道这样的地方师父是无论如何都找不来的,只是他羞辱华山派,总叫我气恼,言语上便处处不愿让着他。
“哈哈哈,你师父即便来了,也挡不住我三招,这里就在你们华山后山,你倒是让你师父来啊?“扶余饶有兴致的看着我。
“华山后山?”我吃了一惊,从小到大我来过后山无数次,却毫不知情这山后还有这样一个山洞,“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你到底想干嘛?”
“还没人敢像你那样骂我,小妹妹,你武功虽然不行,但勇气可嘉,不如以后跟着我学剑法吧,“扶余也走到洞口,手伸出去探了探雨水,”我可比你师父厉害多啦。“
“哼,你也只会耍嘴皮子功夫,我堂堂华山派弟子,绝不可能偷学别派武功!“我讨厌他口气里的高傲,丝毫不畏惧顶撞他是否会有性命威胁,可老实讲,我总觉得他不像个坏人,”你为什么要滥杀无辜?“
“那县令无辜?他横行霸道为非作歹,你师父整日深居道观假正义真糊涂,在我眼里,他可早就不配活了。“
不知怎的,我愿意相信他说的话,可我不肯让他凭空侮辱我师父,我拔出佩剑便向他砍去,“你才假正义真糊涂!“
我的剑直直向他冲来,他居然头也不回的兀自看着外面的大雨,不出任何招式抵挡,这可叫我没想到,我连忙侧扭收剑,剑锋顺着砍下他一缕鬓发。
“我给你机会,为什么收手?”扶余转过头来问我。
“你不是大英雄嘛,我听师兄们讲过你的故事,你杀那县令又算惩恶扬善,我可不会错杀好人。”我一时被问住,却总不肯服软。
“哈哈哈,你倒是有趣,交个朋友吧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外面的雨渐渐停了。
“我叫雨欢。”
“好名字,雨停以后的华山确实叫人欢喜,走吧,我送你回去。”他突然拉住我的手。
我一时搞不清楚状况,跟着他就出了山洞,洞外是一深一浅两道跨在空中的彩虹,近一些的贴着山峰,赤橙绿蓝界限分明,环绕着点缀青峰;远一些的就看不真切,沾着雨滴一般若隐若现,光晕温暖着我的眼睛。
“好看吗?”扶余回头问我,“雨后的景色见的多了,像这样的还是平生头一次。”
我点点头,雨后洗涤过的空气有说不出的清爽,我又怎能不是头一遭见呢?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华山。
嗯,的确是雨后的欢喜啦。
三
就这样莫名奇妙的,我有了一个剑客朋友,还是天下第一剑客,这件事成了我至今为止最大的一个秘密,我不敢同师父和师兄讲,上次以后我被禁足三个月不准下山。扶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一次华山,有时是一个月,有时是半个月,接着就会带我到后山去逛逛,我喜欢听他讲故事,他每次的经历都足够惊心动魄,尽管师兄们往往已经提前给我描述了个大概。他很喜欢喝酒,每次来,总要带些和庆酒家的梅子酒,在后山的山洞里喝个痛快,醉醺醺以后,他总要问我,
“你不喝酒嘛?”
我摇摇头,我曾经偷偷尝过,这种说不上甜苦的味道我一点也不喜欢。
“诶,生平不能体会酒的美妙,着实一大憾事。”
“酒有什么好喝?何况你这梅子酒甜不甜苦不苦的。”我实在理解不了他。
“你不懂,普天下所有的酒里,梅子酒是最适合拿来消愁的。”他大口痛饮一杯,接着就醉倒在一旁昏昏睡去,大酒壶已经见底。
有时候他会教我舞剑,他的剑法难得很,我最多只能照葫芦画瓢,既没他出招的迅猛,也没他姿势的飘逸,他倒是不厌其烦的教我,可我并不愿意学,我还是喜欢华山派实用一些的剑招。
他很久没来看过我了,距离上次见面已经两月有余,我问下山归来的师哥扶余的消息,他们说不知行踪,有传闻他失了手,可师兄们都不信,我也不信,等不来他的日子,我就一个人到后山里逛,那天很不巧,我刚到后山不久,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我一时回不去,躲进了山洞,天色渐晚,可雨却越下越大,我开始害怕,担心要在这山洞里呆一夜。
天色渐暗,雨滴劈里啪啦的打在洞口的石头上四处乱溅,我学着扶余的样子把手伸出去,突然听到一阵断断续续踏过来的脚步声,我心下一惊,连忙躲进山洞藏好,可眼前的一幕让我愣住,扶余拄着一根拐杖,冒着雨走了过来。
“你,你这是?”我错愕。
扶余苍白的脸全无血色,他跌跌撞撞的走进山洞,我赶忙扶住他,他全身没有一点力气,似乎我稍稍用力他就支离破碎,他把拐杖拄到地上,身子向另一侧缓缓倾斜——这是一个无比奇怪的姿势,奇怪到我甚至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你要干嘛?“
他没有回话,黯淡着双眼接着他的动作,随着身子的降落,左手按到了旁边的一块石头,然后像找到了新的重心一样猛的翻身躺下,这时候我终于看清了他一切僵硬肢体动作的由头——他右腿的裤管里空空荡荡,叫雨水打湿后软软的趴在地面上,像一团浑浊的泥巴。
“你——“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正欲发问,扶余却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出声,接着闭上了双眼,”我累啦,先睡一会。“
洞外的雨愈发的大,整夜未停。
四
我就这样呆呆的看着他在山洞里睡了一夜,直到第二天醒来。我替他重新包扎好伤口,问他前因后果,他头倚在石头上,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似乎是在挑选一种合适的情绪,他语气平淡得快隐没在洞外的雨声里。几天前,他和人相约比剑,中道却遇到一帮劫匪,扶余以为是误打误撞,却不料是仇人早就安排好的骗局,劫匪把他俩团团围住,他不愿扔下那人独逃,却不想那人早被买通,趁他不备用涂了巨毒的匕首砍伤了他的右腿,他拼尽全力逃脱,可毒早就沿着伤口蔓延,扶余为了活命,只好亲手斩断了自己的右腿——
听到这儿,我终于没忍住,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来。
“你哭什么?“扶余问我。
我说不出来,只是眼泪止不住的流,脑海里浮现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华山上的画面,我不敢想象他的颓唐,更不敢想象他要多大的决心和果敢砍下那一剑——天下第一剑客, 居然有一天要用自己的剑来斩断自己的腿。
“你别哭啦,“扶余看了我一眼,扭头看向洞外,还是平平淡淡的口吻,”从今以后,我都要藏在这里躲避仇人的追杀,我的死活掌握在你的手上啦。“
他说的没错,没有任何地方比这个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山洞更安全了,我开始每天奔波在山洞和寺院之间,送他三餐,陪他聊天解闷,起初我是怎么也不信他这个天下第一剑客能耐得住呆在山洞里的寂寞的,可现实却出乎我意料,我每次来都不带佩剑,言语也小心谨慎,生怕触碰到他的痛处,他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甚至从前那高傲的口气也消失不见,他还是有许多有趣的故事讲给我听,不过主角变成了后山的小生灵,他养了一只松鼠,取名叫雕龙,浑身雪白,就一条大尾巴黄灿灿的冒些金光,他每天都讲些雕龙的趣事,
“雕龙今天居然听懂了我说话,我同她讲松鼠要有松鼠的样子,她就在树上上蹿下跳好不快活,我险些跟不上她。“
“雕龙的尾巴好厉害,我亲眼看到她用尾巴片刻里扫下了一树松果,招式比你们华山剑法流畅多啦。“
我问他,“为什么管她叫雕龙啊?松鼠该有个松鼠的名字。“
他:“绣虎雕龙,我命属绣虎,她当为雕龙。”
就这样,今日同我讲这只有趣的松鼠,明日同我聊溪边那颗小果树又长高了多少,他融入田园生活的速度叫我咋舌,我倒是很开心有一人一鼠每天陪我在后山瞎逛,只是他再也不喜欢下雨天,一个接一个的水坑叫他颠簸难行,这时候他在山洞里意兴阑珊,就会起酒瘾,
“下次来记得带些和庆酒家的梅子酒。”
我蛮不愿看他喝醉,于是总拖延日子带给他,他倒也不介意,只是逢喝必醉,醉后便沉默寡言,自顾自的在石壁上用剑乱涂乱画。他只在这时拔剑,其余的时候他的剑都被工工整整的包好,安安静静的躺在山洞的角落里。
我那时以为他真的很开心。
五
半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他偶尔会问我些山下的事,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扶余的拐杖用得愈发精熟,另一侧看来他和常人别无二致。他似乎在山上待得有些闷了,要我陪他下山走走,
“好啊。“我自然爽快答应,还替他找了个合适的黑脸面具。
镇上的集市热闹非凡,舞狮的队伍环城游行,点燃了整个镇子的热情,我左手是刚滚过糖汁的山楂串,右手是栩栩如生舍不得入口的糖人,溜溜达达也不知走了几个时辰,扶余似乎还有些拘谨,不过没什么人注意到我们,路过和庆酒家的时候,照例进去装满了一壶梅子酒,带上了半斤酱牛肉。
“快看,那有个瘸子!“我们刚迈出店门,却突然听到一旁的孩童冲着扶余叫喊。
我猛然感受到了一阵杀意,扶余怒目圆睁,他的杀气隔着面具倾泻在周遭的空气里,,我能想象他此时的脸色,我不想他发作,可我也难以容忍这句侮辱的话,我的剑已经出鞘,顺着就抹到了那孩童的颈边,四下里一瞬间静得出奇,我能听到那孩子因为害怕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可只在那一刹那而已,扶余用拐杖把我的剑轻轻摆开,目光温柔的像快燃到烛心的火光,面具后面应当是他熟悉的微笑,“我们回去吧“,他的语气柔和平淡,掩饰住了一切本该有的失落与不甘。
我点点头,收回剑,惊魂甫定的孩童拔腿就跑。
自那以后,我变得格外小心,那天短短的几秒打破了先前我以为的所有错觉,我看到了他心底被困住的那只猛兽,扶余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回来头一件事,居然是在河边栽一棵小树。
我问他,“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吗?“
他停下手里繁忙的劳作,被我认真严肃的表情逗笑,“不然呢?“
“那你同我讲实话,你快乐吗?“
他垂下双眼沉默了一会,旋即吹了声嘹亮的口哨,雕龙蹦蹦跳跳的跑到他身前,“你说她快乐吗?“他指着雕龙问我。
“她?”我看着这只松鼠一脸享受的趴在他怀里,“她和你在一起,应当很快乐。”
“哈哈哈”,扶余宠溺的摸了摸雕龙的尾巴,“那你说她和林子里那些松鼠比,哪一个更快乐?”
我踌躇了好一会,不知道他这样问是何意。
“栽完这棵树,我教你舞剑吧,”扶余见我半天不答,接着忙起了手里的工作,“这是棵能活成百上千年的树,我们即便侥幸,也最多不过它十分之一的寿命,活着已经很难啦,快不快乐没那么重要的。”
我似懂非懂,看着他把树种完。
这是他受伤后第一次教我舞剑,他仔仔细细一层一层的解开裹着剑的白布,他的剑还像从前一样锋芒耀眼,他盯着它出神许久,剑术登峰造极的剑客,早已无甚招数,追求随心所欲人剑合一,我猜他是在回想从前的自己。
“这是我告别师父时他送我的剑,他说我天赋异禀,终有一天会成为天下第一剑客,叫我那时候再回山里陪他喝酒。”扶余看着剑说道。
“那你回去找他了吗?”我脑海里一副师傅徒儿把酒言欢的场景。
“没有“,扶余摇摇头,”我离开不到一年,师父就死啦。“
“死了?“我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嗯,死了,师父从前常对我说,生离死别,不过人生常态,剑客最好的归宿,只有剑下”,扶余撑着拐杖站起身,拿起了剑,“来吧,我先舞一段,你用心记。”
他左手持剑,右手扶着拐杖站定身子,我满怀期待的看着他,自始至终,他都是我心中的天下第一剑客。
他欲出剑,紧随着便是习惯性的跟进自己的左脚,可他的支撑脚已经动不得,他猛地一个趔趄,才稳住身子,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恍惚,我开始担心他。
他叹了口气,闭上双眼。
接着他出剑,泛着寒气的剑芒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圈,旋即收回,翻腕再出,我只能看到三个明晃晃的剑弧交错,他像在与自己的假想敌过招,侧劈,顺势拔回,前刺,倏忽间又回护格挡,再出剑,已经瞬时划出五道剑弧,然后猛地向左后方斜击,再收剑,剑立刻从左手换到了右手,他左手按住拐杖,右手持剑向右后方接连刺出——原来他四周皆是敌人,他换回剑来,越舞越快,我已经数不清空中有多少道圆弧交织在一起,他掩藏在剑的锋芒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仍然那样完美,除了寸步未动。
他像被捆住双腿的野兽,他的剑暴露了他心底的愤怒与挣扎。
我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他一脚踢飞二师兄的剑,破几无破绽的紫霞剑阵,县令的项上人头予取予求,他是天下第一剑客,意气风发,高傲潇洒,拔剑出鞘,像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