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削电影之王”罗杰·科尔曼(Roger Corman)先生此次来华为「爱奇艺大师监制计划」站台，监制网络大电影《生死鬼蜮》。我之前就认为，爱奇艺的网络大电影与罗杰当年拍的低成本B级片、剥削电影不谋而合，所以「爱奇艺大师监制计划」的第一位大师，罗杰绝对是不二人选。
很荣幸，出于老片迷的热情，我跟了几场活动。毕竟他是同波利斯·卡洛夫、文森特·普莱斯、雷·米兰德、彼得·洛、小朗·钱尼、芭芭拉·斯蒂尔这些恐怖片巨星合作过的，提携的后辈更不必多说。能见到从那个时代走来的“电影活化石”，如同做梦。罗杰先生本人和蔼可亲，九十岁的高龄，思维敏捷、逻辑清晰、谈吐文雅，仍然具有工作狂精神，入住酒店后第一句话就是“好了，让我们开始工作吧！”这绝对是拍电影养成的良好习惯。
这两天在朋友圈发过几张罗杰先生的照片，有的人说他不像老外，有的说他像台湾人。对此，罗杰说过一件事，看起来和中国颇有渊源：“我在新加坡（制作彼得·博格丹诺维奇导演《圣徒杰克》）发生过一件‘大事’。我有一次去吃晚餐，餐厅里都是编剧、导演和制片人。新加坡多是华裔，而不是马来裔，所以餐厅里的所有人都是华裔。其中有个人，坐在我桌子的对面，他一直盯着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之后他也意识到我注意到他在盯着我看，他说：‘我在看你的骨骼，我跟你说，你有一半中国血统。’奇怪的是，多年之后，我在纽约打出租车，司机是个台湾人。他也一直盯着后视镜里的我看，之后他也说我有一半中国血统。我得说，我绝无可能有任何中国血统，但竟然有两个华人说我有中国血统！之后我又与夫人到柬埔寨旅行，一个中柬混血也说我有一半中国血统。有三个华人说我有一半中国血统，所以我得说，来到中国像是回家一样！”
我参加了不同场合的活动，听到了不同角度的问题、答案，都很受益。有的导演和制片人，可能不会正面回答影迷的问题，但罗杰有问必答，不藏着掖着，且动不动就举例说明，特棒！学术性的问题大家都在问，我还是从影迷角度出发，解开了一些心中的疑惑：
罗杰·科尔曼先生在影评人Q&A现场
D：关于您的爱伦·坡系列电影，室内戏喜欢用一些壁炉的篝火，桌台的蜡烛作为前景遮挡，当然还有结尾的熊熊烈火，这都是要营造一种火葬的感觉吗？
Roger：这是个很有趣的问题。我当时并没有这样想过。但任何一个创作者在创作过程中都是有一部分有意识，而令一部分无意识的。所以，正如我之前所说，我并没有如此考虑。对于我来说，前景的蜡烛和桌台是一种构图机制，是前景构图的技巧，这样的设置会带来景深感。关于这个火在这个电影中出现确实有死亡的寓意。
《陷坑与钟摆》(1961)剧照
D：乔·丹特曾想拍您的传记片，昆汀·塔伦蒂诺对扮演您的角色也有极大的兴趣，想知道这个项目还在推进中吗？
Roger：对于这个想法，乔已经构思了很多年。这并不是一部完整意义上的传记片，影片是关于我制作《迷途》(The Trip,1967)这部影片的历程，这是一部我在60年代制作的关于迷幻药(LSD的影片。乔已经有了完整的剧本，他们大约一个月之前曾在好莱坞的一家影院里读过剧本。我当时对乔说：“没有人会愿意看一群演员坐在那儿读剧本。”但事实是，影院当天挤满了人。所以我想，乔看来是筹到钱了。
《迷途》(1967)剧照
Juile：当时影院的票销售一空。《周六夜现场》的比尔·哈德尔扮演罗杰，他说的第一句台词是：“早上好，弗朗西斯。”观众瞬间大笑起来。另外还有演员扮演杰克·尼科尔森和彼得·方达等等。看到这几个演员聚在一块儿感觉真是不一样。接下来扮演罗杰的演员用了两页剧本的时间讲述了自己是如何成立自己的公司的。
10月13日的剧本朗读会
Roger：我之所以成立自己的公司，是因为我在60年代制作了那部关于迷幻药的影片，它成了当时反文化的一部分。在这之前，我还制作了《野帮伙》(The Wild Angels,1966)，是一部关于那群名为“地狱天使”的机车党的影片。这几部影片制作上都挺不错，但当发行商得到影片时，他们可能会对影片进行删减，因为他们认为这些影片太具有争议性。所以我就成立了自己的公司，这样别人就不会对我的作品删删减减了。
Julie：然后就是全体起立鼓掌。
《野帮伙》(1966)剧照
D：当年拍《爱伦坡怪谈》(Tales of Terror,1962)的时候曾为152只黑猫做过试镜，最后是如何选出那只猫咪的？
Roger：你得知道这个关于好莱坞的新闻不一定都是真的，事实上我只是从一个贩卖宠物猫的商人那里搞来三只长得比较像的猫，让它们交替拍摄。152这个数字只不过是宣传上的夸大。
《爱伦坡怪谈》(1962)试镜
D：雅克·图纳尔的《恐怖喜剧》(The Comedy of Terrors,1963)和您是否有某种关系？我发现其中的演员、摄影和编剧都是《魔鸟》(The Raven,1963)的班底。
Roger：《恐怖喜剧》是一部很好的影片，选用了《魔鸟》中的一些演员参演影片。从《魔鸟》开始，我有意将喜剧元素加入恐怖片中，《魔鸟》一片分成了三个部分，其中一部分是完全的喜剧。出品方美国国际制片公司很看好这样的影片，所以就继续制作了类似的《恐怖喜剧》。
《魔鸟》(1963)剧照
《恐怖喜剧》(1963)剧照
D：科波拉拍摄《惊情四百年》(Dracula,1992)和《从此刻到日出》(Twixt,2011)是否参考您的意见？
（因为我认为这两部影片都回归了科波拉与罗杰合作哥特电影的时代，尤其后者更回归了低成本）
Roger：不，他并没有向我请教过关于这两部影片的问题。不过我们倒是讨论过关于《现代启示录》(Apocalypse Now,1979)的创作，但我们并没有讨论有关艺术性的问题，主要是技术，人员之类的问题。
D：在拍摄《海底来的怪物》(Monster from the Ocean Floor,1954)时，您为什么启用了《正午》( High Noon,1952)一片的摄影和美术？拍摄《西部五神枪》(Five Guns West,1955)我倒是可以理解。
Roger：我选择本·海恩做为美术设计，是因为他是一个非常优秀而且有才华的艺术家；而我选择弗洛伊德·克罗斯比做摄影是因为他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摄影师，而且当时他是50年代好莱坞黑名单的受害者，他并不是被“验明正身”的共产主义分子，但他却进入了那个圈子。于是他当时处于一个非常奇怪的境地。所以当《正午》的导演弗雷德·金尼曼要求让弗洛伊德做影片的摄影师时，制片厂并不能明确地反对这一建议。不过制片厂总的来说还是不想让弗洛伊德过多地参与制片厂作品。所以弗洛伊德虽然仍不时地得到大制片厂的摄影工作，但考虑到他处在“灰名单”之中，他便又能有一些空闲的时间，我也因此能够请到这样一位优秀的摄影师。
《海底来的怪物》(1954)剧照
《正午》(1952)剧照
D：您怎么看待蒂姆·伯顿的电影？我感觉他也很崇拜您，包括他也与文森特·普莱斯和杰克·尼科尔森有过合作。
Roger：蒂姆·伯顿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导演，他的想象力十分惊人，我非常喜爱他将那些奇思妙想放置在影片中的方式，而且令人十分可信。
D：《红死病的面具》(The Masque of the Red Death,1964)一片中有穿着舞鞋进行的迷幻的撒旦仪式，这是否是您对《红菱艳》(The Red Shoes,1948)经典桥段的借鉴？
Roger：并没有，我想我仅仅是想表达“死神穿着舞鞋”这样的含义。
我与罗杰先生的合影，头像既本人（真有人通过头像认出了我）
这几天的活动参加下来，很多人都误以为我入职了爱奇艺，其实我就是出于尊敬和对其作品的喜爱。我还送给罗杰一本黄渊老师翻译的中文版《剥削好莱坞》，及一套80年代英文《聊斋志异》连环画，后者可以说是中国版的爱伦·坡故事。可惜我英文不灵，不然有些问题很想再深入下去，在此特别感谢张正同学的翻译。另外，再摘录几则影评人Q&A和电影学院的精彩问答：
风间隼：您的电影里面总是在反应一些边缘人的生活，我想知道的是，您比较主张支持这个自由和种族宽容以及多元化这样一些议题，我想知道您如何看待这次赢得美国大选的特朗普？
Roger：首先这是一个欺骗性的、被窃取的总统选举。可以说是一个帝国的崛起与衰亡。美国曾经以破纪录的方式迅速崛起，现在看起来也会以破纪录的方式迅速的衰落，这一速度可能要比任何其他国家都要快。但我仍然认为，我们还是可以期许未来的。这次大选可能反应出了当下全球范围内的一种症状，20世纪是属于美国的一个世纪，21世纪可能是属于中国的一个世纪。
我刚刚为环球制作了一部影片《死亡飞车2050》(Death Race 2050,2016)，就是之前《死亡飞车》(Death Race,2008)的续集，影片将时代设置在2050年，是一部关于赛车的电影。我在这部影片里面加入了一些幽默元素，也加入了一些政治批评这样一些元素，在影片中，美利坚合众国已经成为美利坚公司，美国总统成了公司董事长。我们在去年2月拍摄的这部影片，这个董事长的形象是以当时美国大选中的一个候选人来塑造的，我们这样做仅仅是为了好玩，并没有任何指涉。这个电影中的董事长形象和最近当选的总统形象确实有几分相似。
注：这个董事长是由《发条橙》的马尔科姆·麦克道威尔扮演的。
《死亡飞车2050》(2016)剧照
法兰西胶片：您1994年做过《神奇四侠》(Fantastic Four)，当时成本是150万，这对您来说是相当大的成本。您当时如何跟漫威公司沟通以及如何挥霍这笔钱的？
Roger：关于这部影片有个很长的故事，我试着尽量长话短说。我有一个德国制片人朋友，他叫伯恩德·艾兴格，有一年秋天他找到我，他说他有机会制作一部《神奇四侠》电影，但他必须在这一年的12月31日之前开拍，否则他就会失去这个机会。当时他的预算的3 000万美元，但他并没有这么多钱。所以他问我是否可以用稍一点钱制作这部影片。于是我问他：“你现在手里有多少钱？”他说他只有100万美元。我想说，从3 000万美元到100万美元，这可是削减了好大一笔！但我们还是在12月29日开拍了，正好符合版权方的要求。我的那个朋友认为，如果放弃制作影片，将版权卖给大公司，这样就能赚上一笔，我也能拿到分红。如果不卖版权，我就只能发行这部成本只有100万的电影。后来他和20世纪福克斯公司签了合约，后者决定花费6 000万美元成本拍摄影片。于是我就问他如何处置这部只有100万美元成本的影片。他说他想到了赚更多钱的办法，等到福克斯的那部高成本影片上映后，他就会发行这部100万美元成本的作品，并把它当作福克斯那部影片的前传。但不幸的是这个计谋并没有成功，因为20世纪福克斯公司后来发现了他的计谋，并告知他，除非他放弃发行那部100万美元成本的影片，否则福克斯将停止制作那部6000万美元的大作。
《神奇四侠》(1994)剧照
吴冠平教授：在座的最想知道其实就是您如何处理题材？
Roger：我曾经拍摄过一部影片叫做《机关枪凯利》(Machine-Gun Kelly,1958)，这是部黑白电影，用了十天拍摄完成，其中的主演就是大家熟悉的查尔斯·布朗森。对于这部影片来说，我对题材处理的选择首先考虑到的是这些题材对于自己来说是否具有重要的意义，这些题材对自己有重要意义的话，也会对观众产生一些重要的意义。这部片子实际上是一部黑帮片，我用黑帮片去反应、评论当时美国大萧条时期的情况。影片的一个段落是，凯利作为FBI通缉令榜上的第一名，当FBI探员将他重重包围，打算把他枪毙的时候，凯利却迅速投降，FBI探员问他：“我们一直认为你会坚持到底死不投降地，你为什么这样？”凯利说：“我早就料到你们会这么想，所以我才会投降。”我想这正是凯利这个人物呈现出来的思想和情绪。
《机关枪凯利》(1958)剧照
吴冠平教授：那么下面一个问题也许会有趣一点。这位同学就问到了，您对新好莱坞的一代导演都有各种各样的帮助。您认为您对他们的影响是什么？并且，请您评价一下您的超级粉丝昆汀·塔伦蒂诺。
Roger：我先回答第二个问题。关于昆汀·塔伦蒂诺的评价，我认为他是一个具有反传统思维的导演，他将B级片的元素融合到自己对于相应影片的理解中，也将B级片的元素和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融合在了一起。还有一点就是将B级片的元素融合到这个主流电影的制作和发行之中。举个例子，昆汀·塔伦蒂诺的电影《低俗小说》(Pulp Fiction,1994)，这部影片出现了很多我曾经制作过的影片《机关枪凯利》中的元素，昆汀·塔伦蒂诺将自己对黑帮和黑帮世界的理解加入到这部影片中，而且他在制作的过程中具有对于这个社会的意识和思考。还有一点使得昆汀成为一个成功且重要的导演的原因就是，像我之前提到的，他将一些重要的社会议题和主题与娱乐性结合的非常好。
对于新好莱坞时代的导演培养或者说教导方式实际上是有很多种的，举一个例子就是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他曾经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学习电影，后来在我手下做剪辑，之后又成为我的助手，之后又成为第二组导演。我非常看好他，所以给了他拍摄处女作《痴呆症》(Dementia 13,1963)的机会。对于所谓的教导或者是培养新好莱坞的导演，我认为更多并不是教学，而是与这些导演共同工作。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做好前期准备的工作，我认为这是制作一部成功电影最重要的一步。前提做好准备非常重要，我经常帮助这些年轻的导演在前期制作的过程中，设计好所有的镜头，预测在拍摄的过程中会出现的种种问题，同时我也帮助新导演排练演员。当然，即便是在前期准备的过程中做得多么完备，也不可能做到100%的预料到所有的问题，所以拍摄的过程中可能会遇到一些前所未有的难题，但是如果之前做到事无巨细的准备，在面对这些难题和变化的时候会有所准备。
罗杰·科尔曼与妻子朱莉在北京电影学院
罗杰·科尔曼一直都喜欢与小型但高效的团队合作，这样的工作会更快，每个人都彼此合作，拍摄的过程也很愉悦且充满创造性。爱奇艺的网大是适合罗杰的一片新土壤。还是要感谢爱奇艺能请来罗杰·科尔曼，关于这次合作，罗杰的看法大致如下：
“当我意识到在中国有这么多的网络电影正在制作和放映，我对于这样的一个庞大的数量感到非常吃惊。我认为这种制作发行模式也是很好的方式，因为这些电影的拍摄和制作让很多年轻的电影人得到了拍摄电影的机会。
我和Henry先生已经制作过若干部关于华人题材的一些电影，我也希望通过这次合作机会，能够把一些美国的元素代入到中国的电影中来，但是总体上来说，这部电影依然是一部中国电影。
注：陆志刚(Henry Luknm)，曾于罗杰合作过《后宫诡影》(Palace of the Damned,2013)、《龙之铁拳》(Fist of the Dragon,2013)两部影片。
现在的网络电影可以算是B级片新的形式，一些网络电影举例来说，可能具有美国好莱坞剥削电影的形式，我认为这样的电影对于传播中国的社会和文化的现象，将这些中国的社会文化理念传播到西方国家，是非常有意义的。对于中国现在社会文化的变化，很多西方人并不了解，这些影片的发行和制作可以帮助很多西方人，帮助其他国家的人了解中国的社会和文化现状。”
最后， 再次感谢张正同学的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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