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任何不符合这一要求的,都应该从科学中清除出去。在科学活动的地方,书斋或是讲台,无论学者面对自我,还是教师面对学生,都不能扮演布道者、宣传员和煽动家的形象。那些用来招徕学生的办法,在脾性和腔调上大做文章,都不过是胆小鬼而已。
科学作为天职,是一种建立在自我否定基础上的肯定性,是一种严格的自我限定和自我节制。
这是一种禁欲主义的理智活动及其伦理要求,如舍勒所说:“不可以同某种世界观的证实搅在一起。”成熟的理智,表现为对于自我之界限的认识,而非自我通过对终极意义的预设而假想的纯粹意志。在韦伯看来,以往那些“形而上学家”或“智者”的形象,都潜藏着一种价值上的危险,即在科学领域想要成为政治领袖的企图。“恰恰是那些成天以领袖自居的人,往往最不具备领袖的气质。”政治的激情所要求的,是他能够在现实作用于自己的时候,保持内心的沉着冷静。学者若把课堂当作传播政治意见的舞台,反而证明他没有丝毫的距离感。
很显然,“除魔”是韦伯对于当下世界的一个根本判断。世界被祛除了魔力,即便仍有不同的价值存在和纷争,却消解了唯一的终极性这一普遍存在的前提,科学不再以人格作为感召,转而诉诸普遍有效性的法则。
在这个意义上,科学在自身的进步过程中,任何时刻的发现都必然是不自明的、不完备的,都是或然性的结果,有待进一步的修正。科学的自由不体现在任何本质的、自明的和先验的统一知识上,而体现在自身的限制和无限超越的过程中。
官僚制中的资本权力可以让人享受花钱和管人的乐趣,而在讲台上充当救世主,兜售自己的私人意见,在施展魔法的过程中也满是享受,特别是用“古董”来“装饰现代灵魂”的办法,“赋予各种各样的体验以神秘的神圣占有感”,更像是解决现代危机的一剂灵药。所有这些,都是在大学改革以及时代变迁中出现的一些乱象。用国家意志或反其道而行的公共舆论来表达私欲,或者依靠缅怀历史和制造幻象来战胜现实,都是时代所引发的虚弱症,是对科学作为天职的反动。
与之相反,科学首先就其提供的生活技术而言,是一种朴素的日常,而就其提供的思维的方法、工具和训练来说,则是一种理性化的手段。更重要的是,科学可以让人“明白”,让人更加变得“清明”(Klarheit)。
知道容易,明白难。科学之“学”,最终是要给一个人清明的头脑。
其一,是具体实践中的选择问题
:既然价值领域充满了诸神之间的争斗,人必须在其间做出选择,在所有的生活秩序中都必须做出抉择,因此,要实现什么样的目标,践行什么样的立场,就不可避免要采用什么样的手段。进而言之,既然确定了目标,“就必须接受根据经验将会随之产生的结果”。科学告诉我们,千万不要欺骗自己,任何价值目的都与事实的有效性相关联,任何选择,都不是一个人纯粹主观的一厢情愿的结果,都不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其二,伦理意义上的诚实问题。
既然选择了实践上的立场,就等于放弃了别的立场,既然“敬奉了这个神”,“就得冒犯其他的神”。因此,科学的内在要求,是就意义而言,一个人做出了选择,就必须一以贯之,就必须对自己所作所为的终极意义做出交代,而这样的义务,反过来又要求他要明确认识到,这是他对于自己的选择而做出的交代,并不可以替代别人的选择。理智的诚实不是乡愿,看似忠信,实则逐流,表面的厚道和洒脱中皆是媚俗的心理。
其三,是政治决断中的后果问题。
既然对生活最终可能抱有的各种立场,相互之间是不可调和的,所以必须做出决断。而学者或教师的任务,就是要告诉人们“让人不舒服的事实”,告诉学生各种可能的决断可能产生的不同后果。学者必须要有说出事实的勇气,面对可能的真相,即使是价值领域可能出现的严重冲突,都不能躲躲闪闪、支支吾吾,这依然是理智诚实的要求,是科学的责任伦理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