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赟 Religion 木板坦培拉 50x60cm 2022年
一个可能的猜测是,油画起源于5至9世纪的阿富汗,中世纪时向西迁移,并在15世纪北欧的早期尼德兰绘画中成为主要媒介,1500年左右开始流行于意大利,从此成为漫长的西方绘画
媒介
史的主角。
被油画取代的,是蛋彩画
,
Egg Tempera
,或
Tempera
,即我们中文常说的“坦培拉”。
坦培拉是一种永久性且快干的绘画媒介,主要是将颜料与水溶性粘合剂
(通常是鸡蛋)
混合而成。早期埃及的石棺装饰,包括法尤姆地区的木乃伊肖像画
(可以看我们曾发过的图集:
法尤姆肖像。
)
,以及此后数个世纪里的叙利亚、印度、拜占庭世界里的绘画中,坦培拉都是主流的媒介,尤其是1500年以前,它几乎是所有欧洲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早期画家的主要板画媒介。到了19和20世纪,拉斐尔
前
派
(看图集:
拉斐尔前派:唯美与反叛
)
的一些艺术家陆续恢复使用坦培拉技术,这一“复古”风潮在今天仍被部分艺术家所钟爱。
陈赟是其中一个——
这位生于福建宁德的90后,2017年在中央美院综合绘画语言高研班的学习中初次接触到坦培拉,从此对其“一见钟情”。
她将此后相关的创作视为一种
“溯源”的过程
。她画教堂,或带有教堂特征的空间,以及此空间内的种种或虚或实的意象:人物、壁画、灯架、白鸽,乃至一些弥漫不明气息的戏剧性场景。
复古?慕古?也许是,但又不全是。
我的感觉是:那些有着严谨结构的空间、斑驳的墙面,以及封闭和框定视界中的发生的故事,对她有一种天生的吸引力:
虔诚的、洁净的、
永恒以斑驳的痕迹显现
,时间与残缺、废墟互成镜像,至于现实——仅以暧昧的隐喻构建在画面中。
Roles 局部,上面的英文是:我们都是宇宙中的微小尘埃
我喜欢坦培拉的质感,
那种温润、透彻,是有耐心之人才会钟爱的材料和方法
;我也去过意大利的若干教堂,在博物馆里看过文艺复兴时期的一些画,由此更能共鸣于那些坦培拉的画作——陈赟笔下那些带有前现代美感的自然属于其中。
关于她的画,似乎不用说太多。我们做了一个小问答,大家可以看看她对具体画作的解读。
更多作品
👇
话剧映像 木板坦培拉 80x100cm 2022年
空间系列·1木板坦培拉 20x30cm 2023年
空间系列·6 木板坦培拉 24x30cm 2023年
Man on Wire 木板坦培拉 60x80cm 2023年
〇
C
:
我,一个非常感受先行又不失理性的人,
一个流动变化着的人
。
C
:
第一个画面是常常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
看屋檐落下的水滴
;第二个画面是大半夜离家出走,坐在漆黑的拐角处想着我妈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哈哈哈。
〇 :
你觉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真正”喜欢上艺术或绘画这件事?
C
:
喜欢上绘画这件事很明确,是在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周末兴趣班下课后,我路过高年级的绘画班,碰巧遇见老师在班级门口给同学示范,很清楚地
记得老师在用铅笔示范如何画一颗小水滴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素描,只觉得很神奇,回家之后自己还有模有样拿着铅笔练习了许久,因此要求爸妈给我加报一个画画的兴趣班,算是从此开启了绘画生涯。
喜欢上“艺术”其实是刚上高中的时候,当时已经在画室学习考前绘画了,机缘巧合换了画室,那个老师非常喜欢看书,小小的画室里堆满了各种艺术类书籍,我休息的时候就会翻阅,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思考“艺术”。
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从那时候开始阅读罗丹和卡米尔的故事、陈丹青给清华的辞职信和他描述“梵高像野狗一样生存”、王玉琦的画册、Hi艺术的订阅期刊等等,丰富了我当时的视野和对艺术的想象。
〇 :
无论艺术观念还是风格上,古今中外哪些艺术家对你影响比较大?
C
:
我喜欢卡拉瓦乔的“反叛精神”,塞·托姆布雷
(Cy Twombly)
画作背后的“
史诗性
”,奇奇·史密斯
(Kiki Smith)
身上“
精灵般的气质
”,还有现实中的艺术家朋友们在平常的交流,都对我有很大的影响,我就不点名道姓了。
C
:
目前我的创作是我
溯源的一个过程
,我想是因为坦培拉使用“原始材料”的这一特性,激发了我溯源的本能,所以我会说现阶段的作品是我研习过程中输出的印记。
早期的创作是在不断尝试多种媒介和绘画技法,起初都没有特别明确的主题,直到明确坦培拉是我想要长期使用的创作方式之后。这么说来,
创作脉络的变化主要是因为材料使用的转变吧
。
C
:
2017年在央美学习期间开始画的,在此之前我接触过各种材料,水墨/工笔/油画/丙烯/版画等都学习过,坦培拉是我当时觉得最好的表达方式。
〇 :
你画了不少教堂内部或类似的壁画场景,是现实中有过类似旅行的经历,所以对其产生兴趣吗?
C
:
开始绘制教堂内部的壁画场景,缘于学习坦培拉时老师给我们提供的临摹范本图示。我第一次临摹了两张图,其中一幅就是弗朗切斯卡的《真十字架的发现》壁画的局部,但我对教堂空间和壁画产生兴趣是在后来的创作中多条线索的指引吧。
起初我使用坦培拉绘画时,更多的是偏向于表达我个人的情绪感受和生活中眼见有感触的物品,
当时只是迷恋坦培拉能绘制出很强的时间感
。
2021年个人展览结束之后,我强烈地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个可持续研究探索的主题,而在当时的一批作品中,我最想延续的是关于《戏剧映像》这个主题类型的作品。后期了解到戏剧其实源于教堂空间,
教堂空间和壁画也和我当时想通过画面传达的时间性、神性相吻合
,于是便有了后期的一系列作品。
今年年初,我去了一趟欧洲,制定了专门的考察路线,从法国到意大利,尽量多地到各个不同时期的古建筑和教堂空间中,感受时空穿越的气息和现实壁画的质地,有了非常多的收获,那还需要很多时间来慢慢消化。
〇 :
《带着宇宙观去理解各种“微叙事”》,讲讲背后的思考和故事?什么是“微叙事”?穹顶/圆形外围的经文,真的是一笔一笔写上去的吗?
(万一写错了怎么办?)
C
:
这张作品源于
我在佛罗伦萨对一座教堂空间蓝色穹顶的一个观看体验,因此想尝试用圆形尺寸来营造穹顶的视角,并在内部用金色勾勒的经纬线来预示虚拟宇宙观的一个概念。
而“微叙事”
(micro narrative)
是我在巫鸿教授《豹迹》这本书中——《基督的血和玛利亚的泪》这一篇章中提到的概念而深受启发
(是我在悉尼学习艺术史的好友推荐我阅读的,我也非常推荐大家详细阅读。)
,它源于“小时间”
(small time)
这个概念,大意是想提醒观者突破常规经验范畴里的时间框架,去观看和理解眼前静止画面中的一些细微局部,
通过许多局部的观察,会发现我们所观看的不再是一幅静止的画面,而是“过程”的视觉凝聚
,会有一种特殊的参与感,通过静止的画面想象内部叙事前后时刻的链接和过渡。
因此,我想到用更直接的文字记录的形式,画面上的经文确实是我一笔一笔勾勒的,抄写的过程必然会有错误和修改,我也预设了这个结果并刻意保留在了上面,因为错误的修改痕迹易吸引观者靠近画面进行细节的局部观察而片刻忘却了整体,这样也就实现了“过程”的视觉凝视。这是我这幅画想要做的事情。
Roles 木板坦培拉 40x150cm 2022 - 2023年
Seek, by Inquiry or Search 木板坦培拉 150x40cm 2023 - 2024年
〇 :
《Roles》和《Seek,by Inquiry or Search》都是横幅尺寸,都是类似穹顶拱门的分列式构图,为什么?
C
:
这两幅作品都是我想用平面化的方式绘制教堂的长廊空间,分列出来之后,发现柱子与柱子之间的空间像是每一个独立的剧院包厢,又因是平面的长廊空间,可以幻想联动起其中的叙事片段,也让我思考了一些蒙太奇效果,我觉得特别有趣。
〇 :
《答案之书》,你在空白页上写下YES和NO,问题、答案和选择,在这幅画里形成了三重开放关系,但我也好奇你最初的好奇点是什么?你想要追寻什么“答案”?
C
:
对此画的三重开放关系的解读特别好,就是因为我当时没有想要追问的答案和别的好奇点,所以浅浅地在空白页写下了可以回答所有问题的Yes和No,是一种开放性的状态,可以和观者产生某种互动。
〇 :
在你的作品中,许多画面上有类似划痕形成时间的斑驳感,为什么?
C
:
我特意制作的,前面也提到过我很迷恋坦培拉能绘制出很强的时间感,制造一些斑驳和剥落的痕迹是我处理出画面时间感视觉效果的一种方式。
〇 :
《Religion》《通往何方》,等等,都在描述某种宗教意象/命题,或因为形式上的高度相关而具有宗教性,题外话:你自己有宗教信仰吗?你自己怎么理解宗教性这个东西?
“宗教”在拉丁文里的词根“religere”是“连结”的意思,
我现在理解“宗教性”像是一个系统,可以把我们连结到更广大的宇宙。无论哪种宗教,它可以辅助我们建立相对稳定的世界观
,在作品中输出稳定的世界观也是我想要的。但小时候我对宗教性的理解是“真,善,美”,会本能地自我要求与约束,我想这也是生活中所需要的。
话剧印象,
及局部
木板坦培拉 30x80cm 2020年
〇 :
《戏剧映像》《话剧映像》,两者在意思上有什么分别?
C
:
一个是戏剧《李尔之歌》的观后感,一个是话剧《仲夏夜之梦》的观后感。没有什么特别的分别。
〇 :
《心影》,难得一见的黑色和幽暗,欢迎说说。
C
:
这算是我一个阶段性转折点的作品,源于一次在坝上穿越无人区的经历。当天在草原上看到了远处空中很强的丁达尔效应,非常震撼,神性感极强。接着跟着车队穿过一片无人区的树林,透过枯树林看远处傍晚即将消逝的光,那一刻的画面特别触动我。
回来之后便萌生了想尝试用大一些尺幅来画出这个印在脑子里的画面,主要是想尝试绘制出穿过枯树林的那束光,我觉得是很有神性和充满希望的状态。当时也正是初春时期,虽是枯树林,但已能发现有些微正在冒芽的绿叶,因此我还给这幅画备注了一句话——“
枯树是活着的废墟,它们总能遇雨逢春
”。这幅《心影》也是我目前最大尺幅的坦培拉作品。
〇 :
总的来说,你觉得自己的创作跟“现实”的关系怎么样?
C
:
目前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我想我现在仿佛是在做一个“引路人”的角色,企图用我的作品激发观者对艺术史/历史的兴趣,但我接下来会希望更多地与“现实”发生关系,目前暂时还没有很明确出具体的表达方式,需要一些自我转化的时间,因此我近期也做了一些田野调查,想要更多的去体验现实社会,我也期待着自己的变化。
〇 :
作为一个90后,你会如何理解自己的年龄感和所处的世代?
C
:
其实我不太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年龄感”,好像只是一个认知标签。但我一直都有点羡慕生于80年代的人,我总觉得他们身上有一股很浓的怀旧的气息,是我喜欢的,也是我在90年代的人身上感受不到的。也许这就是我理解的世代反馈出的感受吧。
C
:
如果变得很有钱,我目前最想做的就是雇一个团队一起考察研究“艺术人类学”,然后召集世界各地与之相关的艺术家,用各种不同的形态做一个可以在世界各地巡回联动的展览项目,我想会特别有意思且有意义吧。
〇 :
平时典型的一天如何度过?除了画画还喜欢做什么?
C
:
典型的就是醒来之后磨蹭一下然后先打开音乐,冲咖啡的时候开始思考今天先做什么。
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看似很简单的问题,
好像我现在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围绕着画画,又好像是因为画画触发了我去做很多事情
。此外我很喜欢和几个固定的朋友聊天,交换近期的思考和收获。
C
:
最近买了一个“雨棍”送朋友,老板还送了“墨西哥葫芦”,特别好玩。
〇 :
如果有时光机,你想穿越回什么时候,到哪里?
C
:
相信啊,
过去有一段时间我会在睡前默默和外星人道声晚安
哈哈。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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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
和朋友一起去影院看了《独自在夜晚的海边》;书:《艺术人类学的本土视野》
(方李莉)
、《人:游戏者》
(Johan Huizinga[荷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