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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共读小伙伴们，今天我们开始共读一月的第二本书-----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这本书主要收录了张爱玲于一九四四年至一九四七年创作的十余篇中短篇小说。今天，我们就先来读这本书中的第一节----《年轻的时候》。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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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零零的旁观者
潘汝良读书有个坏习惯，老是在书上画小人。那是一个人脸的侧影，永远是那一个脸，没有头发，没有眉毛眼睛，极简单的一条线，但看得出不是中国人。他爱国，可他对中国人没有多少好感。他所认识的外国人是电影明星和广告里的模特儿，他所认识的中国人是他父母兄弟姊妹。
潘汝良的父亲整天在外做生意，晚餐后总独坐在客厅里喝酒吃油炸花生。汝良并不反对喝酒，一个人受了极大的打击，不拘是爱情上的还是事业上的，踉踉跄跄走进酒排间喝酒。虽然喝得太多也不好，究竟不失为一种高尚的下流。
至于母亲，是个没有受过教育，在旧礼教压迫下牺牲了一生幸福的可怜人，充满了爱子之心，可是不能够了解他，只懂得为他弄点吃的，逼着他吃下去。汝良上面的两个姊姊和他一般在大学里读书，长得不怎么美而不肯安分，他最看不上眼的还是底下那一大群弟妹，脏、惫懒、不懂事。
他在家里向来不开口说话，他是一个孤零零的旁观者。他冷眼看着他们，然而谁也不觉得。从来没有谁因为他的批评的态度而感到不安。他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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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画中侧脸
汝良很少在家，夜校上课时间是七点到八点半，现在还不到六点半，他已经坐在学生休息室温习功课。休息室的长台对面坐着个人，报纸挡住了脸，看着德文报纸。汝良知道那一定是校长室的女打字员。她放下报纸，翻到另一页上，伏在台上看。头上吊下一嘟噜黄色的鬈发，细格子呢外衣。上半身的影子恰巧落在报纸上，她扭过身去凑那灯光。
她的脸这一偏过去，汝良突然吃了一惊，她的侧面就是他从小东涂西抹画到现在的唯一的侧面。怪不得他报名的时候觉得这俄国女人有点眼熟。他从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喜悦，仿佛这个人是他手里创造出来的。她是他的，他对于她，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因为她是他的一部分。
他朝她发怔，她似乎有点觉得了。汝良连忙垂下眼去看书，书上画的全是侧面，可不能让她看见了，她还以为画的是她呢！她探过身来朝书上望一望，笑道：“很像，像极了。”汝良嗫嚅了半天不知说什么，只顾着用铅笔把书上的画涂黑。她看了他一眼，以为他说不惯英文，便搭讪地问了他的课业情况。她随意翻着书，掀到第一页读出他的名字道：“潘汝良。……我叫沁西亚。”她提笔要写在空白处，可全书都画满了她的侧面，最后另在封面找了块空地将她的名字写给他看。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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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约
汝良问沁西亚住在哪。沁西亚道：“小时候在哈尔滨。从前说得一口中国话，现在全忘了，还想再从头学起呢。你要是愿意教我的话，我们倒可以交换一下，我教你德文。”汝良笑道：“那敢情好！”沁西亚笑道：“明天晌午你要是有空，到苏生大厦九楼怡通洋行来找我。”
汝良那天晚上很晚方才入睡。这沁西亚她误会了，以为他悄悄爱上了她，这么明显地给了他一个机会与她接近，为什么呢？照说，一个规矩的女人，知道有人喜欢她，除非她打算嫁给那个人，就得远着他。可谁不喜欢同喜欢自己的人来往呢？难道她非得同不喜欢她的人来往？
次日，汝良穿上最好的一套西装，心里充满了快乐。汝良把她和洁净可爱的一切归在一起，像奖学金、像足球赛、像德国牌的自行车、像新文学。汝良期待着未来。现在这未来里添了个沁西亚。汝良未尝不知道，要实现他的理想，非经过一番奋斗不可。半路上同个俄国女孩扯上了，怎么看着也不大合适。
他骑着自行车经过唱绍兴戏的公馆，唱的是：“越思越想越啦懊啊悔啊啊！”汝良突然省悟了：绍兴戏听众的世界是一个稳妥的世界----不稳的是他自己。他来到苏生大厦时，还有点惴惴不宁，愁的却是另一类的事了。一推门，就看见沁西亚单独坐在靠窗的写字台前。他怔了一怔----她仿佛和他记忆中的人有点两样，其实昨天才认识她。时间短，可是相思是长的----他想得太多了，就失了真。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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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科书的话
汝良坐在她对面。他决定今后不用英文同她谈话，他的发音不够好，不能给她一个恶劣的印象。等他学会了德文，她学会了中文，那时候再畅谈罢，目前只能借教科书上的对白。
“念。念书。小说是不念。”
“看。看报。戏是不看。”
“听。听话。坏话是不听。”
汝良整日把这些话颠来倒去，只是无法造成一点柔情的暗示。沁西亚却不像他一般被教科书圈住，她中文虽然不行，但不怕难为情，只管信着嘴说去。缺乏谈话的资本，便告诉他关于她家里的情形。
她的母亲是再嫁的寡妇，她还有个妹妹，继父在洋行里工作，薪水不够养活一家人。汝良现在比较懂得沁西亚了。他并不愿意懂她，因为懂得她之后，他的梦做不成了。
和她一同进餐是很平常的事。有时候他买一盒点心带来，她把书摊开了当碟子，碎糖和胡桃屑撒在书上，她毫不介意地就合上了书。他不喜欢她这种邋遢脾气。可是他竭力地使自己视若无睹。他单捡她身上较诗意的部分去注意，去回味。他知道他爱的不是沁西亚。他是为恋爱而恋爱。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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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魂
他在德文字典查到了“爱”和“结婚”，他背地里学会了说“沁西亚，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么？”他没有说出口，可是那两句话永远在他舌头尖上。一个不留神，难保不吐露出那致命的话----致命，致的是他自己的命，这个他也明白。冒失的婚姻很可以毁了他的一生。
汝良将手按在教科书上，一抬头，正看见细雨的车窗外，电影广告牌上偌大的三个字：“自由魂”。以后汝良就一直发着楞。黄昏的天淹润寥廓，年轻人的天是没有边的，年轻人的心飞到远处去。可是人的胆子到底小。世界那么大，他们必得找点网罗牵绊。
只有年轻人是自由的。年纪大了，便一寸寸陷入习惯的泥沼里。不结婚，不生孩子，避免固定的生活，也不中用。孤独的人有他们自己的泥沼。
只有年轻人是自由的。知识一开，初发现他们的自由是件稀罕的东西，便守不住它了。就因为自由是可珍贵的，它仿佛烫手似的----自由的人到处磕头礼拜求人家收下他的自由。……
汝良第一次想到这一层。他立刻把向沁西亚求婚的念头断了。他愿意再年轻几年。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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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讯
汝良陪沁西亚逛街的时候，沁西亚在一只三层的结婚蛋糕前停住脚看看，咬了一会指甲。她向汝良笑道：“你知道，我要结婚了。”汝良只望着她，说不出话来。沁西亚笑道：“说‘恭喜你。’”汝良只是望着她，心里也不知道是如释重负还是单纯的惶骇。
沁西亚笑道：“‘恭喜’。书上明明有的，忘了么？”汝良微笑道：“恭喜恭喜。”沁西亚道：“他在工商局警察局里做事。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的。”
仿佛那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一个年轻漂亮的俄国下级巡官，从小和她在一起。可是汝良知道：如果她有较好的机会的话，她决不会嫁给他。汝良自己已经够傻的，为恋爱而恋爱。难道他所爱的女人竟做下了更为不可挽回的事么---为结婚而结婚？
汝良不能不钦佩沁西亚，因而钦佩一切的女人。整个婚礼只有沁西亚一个人是美丽的。她仿佛是下了决心，要为她自己制造一点美丽的回忆。虽然新郎不耐烦，虽然她的礼服是租来的借来的。她一辈子就只这么一天，总得有点值得一记的，留到老年时去追想。汝良一阵心酸，眼睛潮了。
两个月后，沁西亚打电话托他帮忙找点事做。他知道她是钱不够用。再隔了些时，他打电话过去，才知道沁西亚病了，病得很厉害。他踌躇了一天一夜，决定冒昧上门去看她一次。妹妹丽蒂亚领他到她房里，道：“是伤寒症。医生昨天说难关已经过去了，险是险的。”
对于世上一切的漠视使沁西亚淡蓝的眼睛变为没有颜色的。可是她的侧影还在，没大改----汝良画得熟极而流的，从额角到下颔那条线。
汝良从此不在书上画小人了。他的书现在总是很干净。
结语：小伙伴们，今天的共读就到这里了。人人都有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有我们讨厌的人和事，也有我们喜欢的人和事。喜欢的人不过是自己不停画着的一张模糊侧脸，后来碰到恰好契合的，就以为它是属于你的，你是属于它的，你的眼里只有那张合你意的侧脸，其他的一切瑕疵都因为这种巧合变得无足轻重。但有时你爱的只是你觉得应该喜欢的那张侧脸，你爱的只是你自己而已。
明天我们将接着读后面的文章，如果你喜欢今天的内容，可以在文章底部给我们留言点赞。阅读好书，自我成长，相遇十点，读你每天！我们明天见，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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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播：安静，网易云音乐电台签约主播。新浪微博：用心兔子。微信公众号：我是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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