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发现,这不是对待痛苦最聪明的方法。
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的生物学家朱利奥·托诺尼等研究者本月在《科学》杂志发表论文说,其实我们睡觉,是为了忘记每天所学到的一部分东西。
作为神经元或细胞间相互接触、传递信息的部位,神经突触在白天疯狂生长着。只有夜晚降临,我们进入睡眠时,它们才会慢慢安静下来。这时,大脑“电路”才会修剪一部分突触,过滤掉噪声,尽可能地留下真正的信号。
托诺尼博士说:“你可以用一种聪明的方式来忘记。”比如,“一觉解千愁”,不是醒来就不再痛苦,而是经过睡眠,整理脑容量,沉淀出你认为真正有用的记忆。
睡觉是一件特别浪漫的事儿。无论人类在白天如何疯狂,睡着的那一刻,我们都将进入静谧的良夜,坠入无边的神秘中。你会梦到你心爱的人,也有可能解出一道数学难题。不管白天你处于窘境还是美景,到了睡觉的那一刻,众生平等。你是在柔软的大床上有爱人相伴,还是在地下通道里盖上了纸盒,睡眠的世界里,我们都不计较。
当科学家还在孜孜不倦地试图了解人为什么要睡觉时,越来越多的人却不懂这种浪漫了。
很多人沉溺在手机的世界里,玩耍得不能自拔——看直播,打游戏,跟朋友聊天,刷微博。白天的时间奉献给工作了,晚上这一点自主的时间总要尽情地挥霍一番。
也有人像我一样,心事加身。我也曾偶尔在晚上持续工作,等工作停止想睡觉时,却也常常发现,睡觉也不是想睡就能睡了。对于一些人来说,这就是他们日复一日的庸常。
据媒体报道,中国睡眠研究会曾在2015年公布过一个数据,中国成年人失眠的发生率高达38.2%。原因,多半是工作压力和情感困扰。
在表象背后,也许有更深层的原因。我想起自己看过的一本书《24/7:晚期资本主义与睡眠的终结》。书里提到,正是资本主义无休无止的工作方式让我们与睡眠“为敌”。睡眠不能产生价值,它与一切都成了反义词,包括娱乐和消费。于是它被彻底唾弃。
睡得多,某种程度上等同于懒惰和“中年人”。正如我25岁前还“年轻”时以为的那样,只有有家有室、唯独缺乏活力的中年人才会早早休息,为第二天的工作准备。在大学宿舍里,那个早睡的室友,永远是我们方圆几里宿舍中的“异类”。
极具现代性的生产方式,能生产出暗夜里灯红酒绿、香车美人的魔幻世界,能催发出7天24小时都运转的物质供应体系,内里裹挟的却是这种与睡眠为敌的价值观。
同样是来自中国睡眠研究会的数据:1900年以来,人们的日睡眠时间以每年0.71分钟的速度递减,即我们当前的日睡眠时间比1900年减少了1.5小时。
想想从古到今,我们与睡眠的关系发生了多么微妙的变化。古老中国流传下来的“悬梁刺股”“囊萤映雪”,再想想我们曾经颂扬的“铁人”精神,放到今天,我们依旧尊重和崇尚这样的勤奋,但也得承认,这可能衍生出“过劳死”。过去,我觉得“英雄”是那些不睡觉的人,而今天,我那位能每天都规律作息、按时睡觉,还能把工作完成得很好的同事,才是我们心中的“英雄”。
当看到层出不穷的猝死新闻时,我想,是时候摸着我们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说一声,睡吧。甚至都不必细说,不睡觉会如何让第二天的你“身体被掏空”。你得明白,我们可以随自己的兴趣悬梁刺股、挑战生理极限,却不能毫无知觉地被卷入一种与睡眠为敌的体制中而不自知。
睡眠为我们做了很多。它在夜里拥抱着我们,静静地帮我们修剪生活繁冗的枝桠,让我们忘掉些什么,从而记住那些更重要的。而觉察到那些迫使我们不能睡觉的力量,和下意识地改善,是我们能为睡眠筑起的最后一道防线。问问被失眠困扰的人,就知道,想睡睡不着,才最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