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张是之
上一课我们讲了，人的有目的的行动和无意识的反射行为之间的区别，并说明了经济学的研究对象是真实世界真实人的有目的的行动。
并且我们还简单介绍了经济学的研究方法，是推理演绎的，我们作为外部的分析者，需要能够洞察人们的意识，把要描述的事件归结于人的有意识的动机。外部的经验事实是已经发生的历史事件，对于我们理解经济规律有帮助，但不是决定性的，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经济规律。
经济学可以预测，但只能在自己的研究范畴内，做定性的预测，而不可能像物理学那样做精准的数据计算并预测。
这一课的核心是进一步展开讲解「有目的的行动」这个概念的内涵和外延。
我们首先来看「只有个人才能行动」。
我们说，研究都是有尺度的。牛顿经典力学的研究尺度放在纳米及更小范围的原子、电子、质子、夸克这个尺度就失效了。
道金斯有本著名的《自私的基因》，这本书揭示了人类、甚至全球的动植物，在基因层面上就具有了强烈繁殖欲望，扩大自己的生存能力。那么人的意识行为，跟基因有没有关系呢？肯定是有。但这基本已经超出了经济学的研究范畴，当然也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经济学帝国主义又拓展了更多的研究范围。
经济学的研究对象是真实的人的有目的的行动，这个行动就一定存在行动的实施者，这是最基本的事实。所以，当我们认定一个事件是有目的的行动时，就假定或者说肯定了一个有意识的人去实施了这个行动。
其实这个很好理解，书上也有举例。我来给大家补充一下刑法中关于有行为能力的人和无行为能力的人的认定，比如常常听说的精神病。
假如一个人有精神病，还是间歇性的，那么如果假如他在精神病发作的状态下杀了人，虽然这个有争议，但目前的法律处理，是在严格认定之后，会按照精神病的情况来处理的。
还有另外一种情况，有的人喝完酒倒头就睡，有的人爱耍酒疯。耍酒疯耍到一定级别，就跟精神病是一样一样的，他的大脑在受到酒精刺激之后，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这个状态下假如犯案杀人，辩护律师如果足够有经验的话也有可能会申请当时的精神状态鉴定的。
好，我们回到经济学。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一旦决定用有目的的行动来理解世界，逻辑上的演绎推理仅仅是整体上的方法论，是一个开始，而绝对不是全部过程。
具体到某一个历史事件，就像是警察、检察院、法官判案，动机是一方面，证据和证据链更重要，我们要运用各种经验证据，对我们观察到的现象和事物，做出更深刻透彻的理解。
经济学理论本身关注的则是，不需要其他经验证据，仅仅从「有目的的行动」这个事实本身就能推导出的知识。历史事实、经验数据有可能帮助我们做出更好的理解，也有可能不能。
比如对于上个世纪20、30年代美国大萧条的认识，凯恩斯主义的横空出世、罗斯福新政的强制实施、货币政策的出台，等等这些和大萧条本身都有时间轴上的先后顺序，在逻辑上也有一定的相关性，但是不是这样就可以得出结论凯恩斯主义、罗斯福新政的做法，就拯救了美国的经济危机？
从奥地利学派的视角看，我们当然说不能。但从历史教科书、从经济学教科书、从凯恩斯主义学派的支持者来看，那就完全相反。争来争去，就变成一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无休止争论。
类似的还有最近的2008年的金融危机，有的人看到的是资本主义的必然，而奥派看到的则是美国联邦政府的胡搞八搞，把经济秩序搞乱了。同样的还有最低工资制度问题，还是有很多专家学者支持最低工资啊。
所以我们说，拿着历史上的统计数据做回归分析，找因果关系的支持证据，谁都能找。但逻辑分析能力，才能判断一个人到底有没有水平。
但问题又来了，奥地利学派之外的其他经济学分析，完全排斥和不认可这种推理演绎的逻辑分析方法怎么办？没办法，只能静待花开。
还是回到书本上，强调个人才能行动，这也是奥地利学派的一个特点，方法论的个人主义。因为有目的的行动者是个人，所以当我们试图用有目的的行动来解释事件的时候，最终必须将行动逐层分解到个人的动机或目的。
我们从小到大都被教育，要爱护班级体的荣誉、要为国争光等等吧，其实背后真实的情况是，班集体的荣誉是和班主任的考评挂钩的，体育运动员的成绩影响着某些领导的仕途。
有没有「团体」、「集体」、或者「国家」等等这些东西呢？有，但它们仅仅停留在我们参与其中的人的认可、共识和想象之中。我们把祖国比喻成母亲，但她并不是真的妈妈，她并不是一个具备行动能力和人格的实体，仅仅是我们被灌输的想象，以及背后利用这个想象在行动的具体的人。
你非要把「后妈」当亲妈，那也是可以的，只是这个妈有点只进不出，都是在跟你要钱。
总而言之，行动只能由个人实施者来完成，只有个人具有目的，并能够付诸行动以期达到目的。注意这里是「以期」达到目的，罗斯巴德原文说的是以达到目的，我做一个小小的修正，以期达到目的，是基于对未来的预测做出行动的。具体能不能达到目标，实现目的，另说。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败，要看具体条件。
好，说完「只有个人才能行动」，现在我们再来看「个人有偏好」这个问题。
个人有偏好，这个其实非常好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知识结构和认知框架，我们正是基于自己对世界的认识，然后才决定如何行动。
经济学中用「偏好」来描述一些感受，而正是因为我们处于不同状态下的感受的不同，导致了我们有不同的偏好。比如口渴和不口渴是两种状态，我们的偏好通常是不口渴要好于口渴，所以才会采取喝水的行动来解渴。
喝水能解渴，这是最简单的认知了；稍微复杂一点的，感冒了，多喝水也有利于身体健康的恢复，这也是基于认知。
但这个观念是不是一定正确呢？不一定。基于错误的观念而采取的行动往往达不到预期的设定目的，比如古人天旱求雨，再比如放血治病、把水蛭放身上治病，或者一些中医偏方等等，人们基于对错误观念的信任而采取行动，但错误是科学上的错误，行动一定不会达到预期。
所以，概括来讲，我们人总是利用世界的一部分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哲学家的表述是「人使用手段来达到目的」，经济学家的说法则是「人们利用物品和服务来满足偏好」。
简而言之一句话，观念决定行动。
另外需要进一步做辨析，偏好产生的主体是具体的个人，和具体的人有关，所以我们说偏好是主观的。
有的人喜欢抽烟、有的人不喜欢；有的人喜欢喝白酒，有的人喜欢和啤酒；山东人喜欢吃馒头、煎饼、大葱，这在南方人看来很不可思议。
偏好是主观的，这很好理解，但有两点需要注意：
其一，偏好不能自己做解释，我们不能说发生一件事情，这是因为这个人的偏好，那是因为那个人的偏好。这样的话，是唠家常说话，不是科学上的解释，科学上的解释是承认偏好的存在，根据理论和外在的约束条件，解释或者推测已经发生、或者即将发生的事情。什么偏好、民族性、劣根性等等，这些拿来忽悠小学生可以，学过经济学的人应该锻炼出一眼就看穿的本领。
其二，正因为偏好是主观的，所以偏好很多时候是动态的，临时决定的。我们总是在欲望的驱使下采取有目的的行动，人和人之间的欲望、动机随时都在变，随时都可能不一样，所以这个偏好不是静态不变的，而是动态的。
所以，这就牵出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偏好是一种排序，不能量化。
有没有幻想过，假如中彩票中了五百万该怎么花？花天酒地庆祝一番？还是继续买彩票，或者抓紧买房子，防止资产因为通货膨胀而贬值？
不说中五百万了，说个现实点的，发了年终奖，这个年终奖该怎么花，在你决定怎么花的时候，一定是有先后、有侧重的。这就是对选择偏好的排序。
这种排序往往是通过真实的行动呈现出来，现在也有很多问卷调查、心理学的设计实验，试图在受试者不知情的情况下探测出他们的心理变化，比如去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就颁给了研究行为经济学的学者。
这类研究有一定参考价值，但并不是经济学的核心和实质。经济学研究真实人的真实行动，那么这个行动最终只能通过人们所面临的真实环境来观察。
谷歌曾经做过问卷，调查搜索结果每页显示多少条搜索结果更合理，问卷调查结果显示是20条。但在实际中发现，人们更喜欢10条显示结果，因为这样页面载入更快，不至于等太久失去耐心。
所以真实的行动，不要看他说什么而是要看怎么做，一个男的天天说多么爱你，这是要提高警惕的，而是要看行动上怎么表现，听其言而观其行。
市场经济的魅力在于，让人说真话说实话，你喜欢一个东西对吧？那好，用钞票说话，买下来才是真爱。采取钞票投票的模式，让人们把原本隐藏在内心的偏好，用行动表现出来。
当越来越多的人，用钞票来表达「真爱」的时候，价格也就呈现出来了，价格机制协调知识运用的作用也就呈现出来了。
当价格机制的作用被限制、被削弱了，甚至被取消了，那实际上是我们失去了一个最简单说真话的表达方式和权利，由此带来的混乱、衰退和危机，也就成为了必然。
最后，我们来看下不同人的偏好能不能加总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