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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有点低落。昨天下午,突然收到好友程老师发来的信息,一位朋友不幸因病于周六清晨去世。2014年5月,我发过一条纪念彼此友情的微博:
十年时间,当面深聊过的心理学站点负责人是蓝心网的杜;PsyTopic 的肖;还有早年华夏心理的刘。风吹雨打去,曾经的喧嚣都会淡掉。而不以心理学为宣传点的,心理学人做的卖性用品的,开幼儿园的,市值日益庞大。
这位朋友,是 PsyTopic 创始人肖,一位毕业于华东师大心理系的心理学人。当年,正是通过程老师的介绍,我得以认识这位才华横溢的同行。程老师以审美与思想著称,一直被我暗暗认为是朋友圈中最聪明的人。他极少给我引荐俗气的人,当他眉飞色舞谈起一位朋友,恨不得介绍我们马上认识时,我知道,这位新朋友,准是同类。他们的名字叫做——创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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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心理学人毕业后,从事用户体验、产品经理等工作,屡见不鲜,而在十年前,却是稀罕。肖从心理系毕业后,投身IT业,离职后以独立设计师身份谋生。他业余创办的PsyTopci,致力于心理学科普,以他独特的审美,影响了当时不少心理学爱好者。
世事多变,多年未见,却是永别。
上次合作,还是汶川地震时期,我在地震当天下午,发起一个灾后心理自助组织,而肖则提供了精美的灾后心理自助手册彩页设计。在一周内,给灾区捐赠数万份。之后,又捐赠我组织各位心理学人联手编撰的《灾后心理自助手册》图书七万册。
上次见面,忘了是上海还是广州。那时,我还在经营一家心理测量公司。与其他专业毕业的学生不一样,心理系学生因为独特的知识结构,往往毕业多年后依然以曾经学过这个专业为荣。不少投身心理学行业发展的心理系学生,都是情怀大于商业。以肖的才华,同时在设计、编程与心理学三个领域的修养,投身任意一个当时热门的互联网公司,都可以获得高溢价,然而,他只是默默地设计、写稿、编程…….. 以一人之力维护着一个流量不小的心理学科普网站。
那时的我,同样如此。有感于中国心理学领域,骗子横行,伪科学流行,各路同行完全漠视国际通用的各类心理学家道德准则与行为规范,因此,我在2007年,发起了中国首届心理商业机构年会,广邀各路同行与会。在会上,将《心理学家的道德准则和行为规范》强制派发,并要求与会同行,签署《中国心理学从业者公约》。
现在回头想,这事多么中二。邀请同行与会、强制签约。如果是现在的我,做不出这类事情了。不过,年少时就是这么轻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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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个世界会留给那些轻狂的年轻人那么多时间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微信那头告知我消息的程老师,有点难过。
而我,同样有点难过。 自从放弃心理学家的身份认同后,改用认知科学家来锚定自我,我已经远离当年那个心理学圈很久。再看到乱七八糟的什么色彩心理学,什么NLP,什么灵修,我知道,就让那批混蛋去骗好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世界还有那么多好书等着我去读,还有那么多迷人的智慧等着我去探索。
三年前写的那段微博,调侃只做心理学的,反而不如一些将心理学应用在儿童教育、性用品营销中的发展顺利。我的安人心智集团,同样多了一家儿童教育公司。
只是,半梦半醒之间,每位心理系学生依然会记得信度效度、双盲实验、因素分析,那些早已揉入血液中的那些东西。 我真的忘记了吗?
难道,心理学工作者只有善用人性的弱点,才会发家致富吗?难道,非要去融资,非要去创业,这才是创造者唯一的路线吗?
我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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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了另一位同样早逝的英才 Aaron Swartz。 他14岁,创造了RSS规范,影响了我的阅读行为十年;之后又设计了Markdown语言规范,又影响了我的写作行为十年。
2006年1月,他创办的公司 Infogami 与 Reddit 合并。之后,Reddit 被出售,他跟着去旧金山工作,然而,这却是一段不愉快的经历,成了之后导致他自杀的因素之一。
人类之创作,多半是出于创造力、好奇心、新鲜感,以及对个人英雄主义的信奉——我肯定可以做出伟大的作品,当然,还有信仰,或者追求真理或者追求美感。但是,今天的创业者真的需要的是这些吗?
权术、对人性弱点的利用、各类吹牛以及复杂而非简单的社交、所谓的团队精神,当然,还有各类抄袭。这些,日益成为创业者的标签。创业者的焦点转为:我如何利用各类人才与资源做出超级大大利润的事情。 在这样的视野之下,创作者成为可以被牺牲、被忽悠、被洗脑的棋子。
而创作者的标签:创造、好奇、作品、信仰、热情、善变、敏感、孤独、个人英雄主义,不再重要。它们真的适合创业者的品味吗,被创业者真正尊重还是背后嘲笑?是团队中的基石还是壮大之后可有可无的一份子?今天的人们,还有谁知道那些优雅的产品背后的贡献?
各类手工作坊主人与个人英雄,成为庞大的商业集团的广告点缀。 我们真的需要一个上市公司来显示自我成就吗?这应该是我们要用一辈子去追求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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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 Aaron Swartz 自杀时,我写下了上述疑问。五年后,我没有清晰的答案。
只是,我知道,我不得不诚实地聆听自己。昨天下午,我一直在问自己,如果明天即将离世,我希望我的墓志铭如何写?
曾经希望我去世时的墓志铭如是写:思想家;作家;企业家。
不过昨天我不断问自己,
这个世界会留给那些轻狂的年轻人那么多时间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应该贪心。
原本,按照我的行程表,我应该尽快去给旗下各家公司融资、尽快让各家公司去上市、尽快去洽谈一个又一个高管,给安人心智集团引入一位又一位合伙人,剩余不多的时间,留给《认知三部曲》、《文心三部曲》与《大宗师三部曲》九本书。按照这样的行程表,这样一本类似去年《工作谈》的小书,怎么也排不上号。
世事多变,同样,意味着我可以用作品来纪念那些创造者。
那些在时间表上可有可无的事情,就让它彻底消失吧;那些看重的事情就让它成为唯一吧。人类除了商业、利益、金钱、名利,同样还有好奇、热情、敏感、脆弱。
因此,这本完全不在预计之中的《创造者手册》就此开写。它将延续我在2016年写的《工作谈:高阶模型》漫谈风格,在接下来的工作谈第二季中,我将谈谈创造者的那些关键词。那些轻狂、生猛,不愿意与多数人一样的「异类」。
它们是创造者新手手册吗?也许是,因为它的确会谈到成为创造者的那些技能;也许不是,因为它与工作谈第一季不同,问题多于答案,断言多于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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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会留给那些轻狂的年轻人那么多时间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但这真的重要吗?
每位异类,也许可以像我一样,在离世时的墓志铭上如是写道,
这位轻狂的年轻人,没有辜负他的才华与好运,他的作品曾经让世界不一样。
谨以此悼念你,Ligh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