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江剑 编辑/邹建华 刘志阳 图/摄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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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业站长吴登修在与母亲争吵时，意外地被告知他是私生子。为了寻找生父，体验人间父爱，他以“私生子”的尴尬身份，开始了绝无仅有的高调寻亲。让他始料不及的是，他的执意找父行为将亲人的伤口一次次撕开，最终引来养父诉讼、生父回避、母子反目的不堪后果，更将几家人推进了痛苦的深渊……
母亲引爆身世之谜，44岁才知是私生子
2012年10月6日傍晚，吴登修下班回家时，母亲牛莉萍正和妻子柳小琴争吵。吴登修将妻子推进屋，打开电视机，想看新闻联播。可母亲依然在楼上喋喋不休。吴登修走出家门对着楼上喊：“你吵够了没有？人家都没理你了！”见儿子指责自己，牛莉萍更来劲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老娘白生你了……”吴登修爬上楼，说：“我哪欺负你了，整栋宿舍楼就听见你的声音！”母子俩又争吵起来。
牛莉萍曾经患过子宫癌、直肠癌，做过两次手术，吴登修担心她的身体，争论了几句后，说：“你吵吧，吵出病来了我可不负责啊！”就转身下楼去了。牛莉萍一时冲动对着儿子的背影说：“你能负责什么？实话告诉你，你就是一个私生子！”吴登修折回来，冲着母亲问：“你老糊涂了吧？我是私生子，你不就是偷人妇吗？”“偷人”二字像针一样扎痛了牛莉萍的心。她竟然不管不顾地把埋藏了44年的秘密说了出来：“你就是私生子，你的亲生父亲是李建国！”
44岁的吴登修第一次听说生父是李建国，耻辱让他立刻变得歇斯底里：“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你是怎样与李建国勾搭上的？”听见母子俩争吵，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出来看热闹。面对儿子的追问，牛莉萍不停地哭诉：“是我不该生你，报应啊……”母亲的形象顿时在吴登修的心中轰然倒塌。事后，吴登修抱着妻子哭了：“悲哀啊，我人到中年才知道自己是个私生子……”
吴登修1968年出生于湖南省浏阳市，两岁那年一个冬天的下午，父亲吴平方与母亲吵架后，一气之下，将他扔到刺骨的水塘里，若不是母亲趟到水里救起他，他早就没命了。3岁那年，吴登修莫名地被送给江西亲戚家寄养。1976年才被母亲接回家。吴登修回来后，父母亲经常因他吵架，他经常遭到父亲的打骂和4兄妹的欺负。从那时起，邻居们在吴登修耳边说，他母亲偷人了才怀上他的，他不是父亲生的。小朋友也骂他“野种”。吴登修认为这样的母亲是他的耻辱，发誓要离开这个家。
1983年，吴登修的母亲离婚了，带着他嫁给了第二任丈夫。第二年，吴登修参军入伍。本以为从此远离流言，可复员后，却被分到市林业部门工作，与母亲成了同事。1992年，吴登修与柳小琴结婚。单位分给他一套职工住房，母亲与继父的家在楼上，他与妻子住在楼下。尽管母子俩是邻居，但吴登修很少去母亲家串门。2004年，牛莉萍的第二任丈夫去世后，经常与已经升为站长的吴登修吵架，直到言之凿凿地说他的父亲叫李建国！
吴登修始终弄不明白，70岁的母亲为何要把掩埋了44年的秘密说出来。他想起了两年前与父亲吴平方签订的赡养协议，他将协议拿给母亲问：“当年你为什么欺骗我？”吴平方与牛莉萍离婚后，重组了家庭，承包了一家石膏厂。1999年，石膏厂顶板发生垮塌事故，欠下巨额债务的吴平方找吴登修要赡养费。吴登修就说：“当年你不是怀疑我不是你生的吗？现在怎么又想起我这个儿子？”吴平方说他养大了他，还送他读书，他应该赡养他。吴登修拒绝了。
吴平方只好找牛莉萍说情。牛莉萍告诉吴登修：“吴平方就是你的生父，我心里最清楚，你不要听信闲言……”2000年12月9日，牛莉萍给吴平方写了一份保证书，承诺吴平方是吴登修的生父，吴登修有义务赡养他，同意每月支付吴平方100元赡养费。其实牛莉萍之所以这样做，多半是为了偿还她对吴平方的亏欠。直到2010年2月6日，吴平方才说服5个子女签订赡养协议，约定每人每月付给他100元生活费。从2010年3月始，吴登修每月给父亲汇赡养费。可现在母亲却说他的生父是李建国，他这才明白母亲把他当做偿还心债的工具。
想起童年遭遇父亲的打骂，吴登修希望在李建国身上找回父爱的美好。他幻想着，假如自己从小与生父在一起，他的人生可能是另一种幸福模样。他决定寻找亲生父亲。吴登修问母亲：“李建国住在哪里？”牛莉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给儿子平添了许多烦恼，也让自己、李建国、吴平方难堪。她不想因为自己一时糊涂而弄得大家不和。略一思忖，她说：“都四五十年了，我们早没联系了，他已经不在世上了！”吴登修说：“即使他死了，我也要找到他的坟墓！”
私生子执著找生父，官司打翻了半边天
此后，每天下班后，吴登修就纠缠母亲要李建国的住址。由于母亲三缄其口，10月20日，吴登修真的找到吴平方家里。吴平方以为儿子是送赡养费来了，吴登修开门见山地说：“对不起，今后我不可能再给你赡养费了。我妈说我不是你生的，我的生父叫李建国！”吴平方惊出一身冷汗。他以前的确怀疑过吴登修是牛莉萍与李建国生的，直到2000年12月9日，牛莉萍给吴平方写下一份保证书，承认吴登修是吴平方亲生的，并保证给他赡养费，吴平方才彻底打消了疑虑。
“牛莉萍真说你是李建国生的？”吴平方盯着儿子问。吴登修说：“我不会骗你的，10月6日她亲口对我说的，楼上楼下好多人都可以作证！”吴平方听罢，气得跳起来：“她真给我戴了绿帽子，我跟她没完！”吴登修说：“你别生气，你告诉我李建国住在哪里。他让我当了44年的私生子，害得你跟我妈离婚，我一定要闹得他身败名裂！”就这样，吴登修巧妙地取得了吴平方的信任。最终，吴平方告诉他李建国住在长沙市某社区。吴登修离开后，他的话如同在父亲家扔下一颗炸弹，吴平方妻子和子女们都很生气，责备牛莉萍不该在事情过去44年了还说出来。
10月24日，吴平方找牛莉萍对质。由于一直感到对不起吴平方，牛莉萍承认吴登修是她与李建国所生，请求他原谅。前妻与人偷情生子44年了自己都不知道，还白白替他人抚养儿子，这奇耻大辱岂能原谅？2012年11月6日，吴平方一纸诉状将牛莉萍起诉到浏阳市法院，要求她赔偿其代养私生子的抚养费、精神损失费等共计11万元。就在吴平方与牛莉萍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2013年3月12日，吴登修来到了长沙市某社区某小区26栋401室。
87岁、头发花白的李建国打开门，吴登修握住他的手，激动地说：“终于找到你了，我是牛莉萍的三儿子，你还记得我妈吗？”老人惊讶地说：“啊，记得记得，都几十年了，她还好吗？”然后热情地将吴登修迎进屋。吴登修毕恭毕敬地坐在老人身边，介绍了母亲的情况。他说，因他的出生，父亲怀疑他是母亲与他人偷情生的，将他扔进刺骨的水塘里，后又被送给外地亲戚家寄养。随后，他郑重地对老人说：“父亲就是因为怀疑我不是他生的，才与母亲离婚的。离婚后，母亲虽然又成家了，但患过子宫癌、直肠癌，做过两次手术，日子一直不好过啊……”
说到这里，吴登修忍不住哽咽。他多么想抱住老人喊他一声“爸”啊！但是，老人忽然警惕起来，问他：“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吴登修想说你就是我的生父啊！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他担心李建国误会他，把他当成生活落魄寻求帮助的。尴尬之时，李建国的妻子从外面回来了，老人给妻子介绍了吴登修后，就将话题转移了。时近中午，李建国的儿子李豪回来了。吴登修与李豪聊了一会，得知李豪三兄妹分别在高校和政府部门工作、生父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吴登修心中充满了欣慰。由于感到父子俩相认的时机还不成熟，他要了李豪的手机号后就离开了。
回家后，听说吴登修去长沙找了李建国，牛莉萍对儿子横加指责：“都是你，看到吴平方告我，你开心了！事情都过去几十年了，人家日子过得好好的，你去搅和什么？”随后，牛莉萍提醒儿子，如果他尊重生父，就不要去找他，他已经87岁了，经受不了任何打击。吴登修回答说：“如果不是你告诉我生父是李建国，我怎么会去找他？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父爱，找自己的父亲有错吗？”从此，牛莉萍因为前夫的诉讼，跟儿子怄气，两人只要一见面就吵。
2013年4月，浏阳市法院就吴平方诉牛莉萍赔偿案作出判决：驳回吴平方的诉讼请求。吴平方不服，向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吴平方在上诉状中称，牛莉萍长期隐瞒偷人生子事实，致使他替人抚养私生子10余年。如今突然公布私生子的身份，给他的精神和家庭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必须作出赔偿。而牛莉萍称她与吴平方早已离婚，拒绝赔偿。2013年9月初，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两场官司在当地引起轰动，将吴登修、吴平方、牛莉萍、李建国的隐私陆续曝光，让他们屈辱蒙羞，抬不起头来。
热血浇出闭门羹，尘封的隐私何必揭开
吴平方仍不服，企图说服4个子女做牛莉萍的工作。可他的孩子本来都被父亲的事情搞得心烦意乱，都表示不愿意趟那浑水！吴平方因子女不配合，与子女们也不和。最让吴平方不能容忍的是吴登修天天缠着母亲要与李建国相认，让他感到同时遭受了母子两人的背叛。2014年12月初，败诉后的吴平方又将吴登修起诉到浏阳市法院，要求他支付赡养费、医疗费12500元。吴登修认为吴平方不是他的生父，加上父母亲离婚30多年，他不可能胜诉，就一门心思劝说母亲陪他与生父相认。
2015年4月7日，浏阳市法院就吴平方诉吴登修赔偿一案作出判决：吴登修支付吴平方自2012年1月至2014年12月的生活费4320元、医药费1476.9元。吴平方不是生父，自己还要赡养他，吴登修咽不下这口气，就将满腔的愤怒发泄到母亲身上，心想，若不是母亲当年欺骗自己，向吴平方写下保证书，就不会有今天的“屈辱”。4月20日，吴登修再次要求母亲陪他与李建国相认。母亲不开门，吴登修一脚将门踹开了。母子俩由争吵演变成撕扯，由于吴登修用力过猛，牛莉萍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手臂等处被螺丝划破，血流满地……
牛莉萍气愤之下，花了两天时间写了一份“断绝母子关系协议书”。4月23日，她打电话向记者求助，称吴登修多次殴打她，她要与吴登修断绝母子关系，不让他继承她的任何财产。牛莉萍告诉记者，她是一时之气才将儿子的身世说出来的。1967年吴平方因犯罪被判服刑3年，当时身为林业部门干部的她受丈夫牵连，被下放到农村劳动。她带着两个孩子，没有住处，生活非常困难，是公社干部李建国帮她安排了住处，并救济了她。出于感激，她与他有过出轨行为，由此生下了吴登修。关于这段经历，牛莉萍不想多说，她只想与吴登修断绝母子关系。
吴登修向记者表示，只要母亲陪他与李建国相认，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为了摆脱儿子无休止的纠缠，牛莉萍只好以她72岁的羸弱之躯，厚着脸皮陪同儿子踏上寻亲之旅，母亲的行为让记者动容。2015年4月24日，记者驱车与母子俩一道来到了长沙市李建国的住处。可令人意外的是，李建国的家门紧锁，邻居告诉他们，这套房已经久没人住了。吴登修听罢，大惊失色，怀着一份侥幸，他拨通了李豪的手机，说明身份后，李豪说父亲中风了，神志不清，正在外地疗养……
是去年的来访让李建国意识到了他的来意故意回避，还是生父真的中风了？他曾经为父子相认设计过许多感人的场景，可怎么也没想到，他不惜与父母亲闹翻、奋不顾身地寻找生父竟然是这样的结局。他沉默半晌，心里渐渐有了答案。第二天，吴登修和母亲来到了当地司法所接受调解。司法所的负责人对吴登修说，不管他母亲犯过多大的错，她毕竟给了他生命。就凭这一点，他就应该感恩她一生。半个世纪的风尘能掩盖许多东西，既然是隐私，还是不要揭开为好，以免伤及其他亲人。对他来说，生父也许是一种符号，与其执著地寻找下去，不如多体谅身边风烛残年的母亲，给她多一点尊重和爱。
经过司法人的调解，牛莉萍同意保持母子关系。吴登修也同意不再找生父。他说，因为童年的不幸遭遇，得知自己的私生子身份后，他就一门心思地寻找生父，想享受父爱，弥补这么多年的遗憾。可他把父爱设计得过于完美了，也忽略了他的做法会伤害很多人，最终落得不仅没找回父爱，更深深伤害了几家人的不堪后果。回头想想，母亲能在那种年代、那么特殊的情况下将他生下来，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啊！这么多年来，母亲含辛茹苦、含辱带悲地将他养大，说明母亲是非常爱他的。为此，他应该感恩母亲，并更多地反哺她的爱。
5月10日母亲节，吴登修和妻子买了礼物后，一起上楼看望母亲。他为自己的执著寻父让母亲受苦而道歉。随后，他真诚地说：“妈妈，我会试着忘掉过去，以后好好孝敬您。您年龄大了，身体不好，上下楼不方便，也恳请您搬到楼下与我们住，我们能及时照料……”
听了儿子一番话，历经磨难的牛莉萍流下了幸福的眼泪，对儿子说：“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妈脾气不好，今后也会慢慢改。这么多年来，你吃过不少苦，妈最大愿望是希望看到你能快乐起来。”(因涉及个人隐私，文中主人公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