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妮娜，我就被她的眼神所吸引。
那里有迷茫、无助，却带着坚毅。
当她定睛看着我的时候，眼神中又会透出葡萄般的清亮。
为什么她会来做心理咨询呢？
我很好奇。
妮娜是在一次大病初愈后，决定做心理咨询的。
刚过35岁的她，在大厂担任了多年核心业务的负责人。去年11月份，突然被通知整个部门就地解散。
妮娜当时觉得五雷轰顶，因为家里有个上小学的娃，还有每月上万元的房贷。
恐惧夹杂着焦虑，她来不及哭泣，立刻开始投简历。
但多年大厂的经历，并没有在找工作时给她加分，她无法接受自己在职场不再受欢迎的现实。
再加上之前长期高强度工作导致的失眠，她时常感觉呼吸困难，心慌、无力，爱人建议她到医院检查，被诊断为早期甲状腺瘤，需要开刀治疗。
在确诊的那刻，妮娜一直紧绷的神经，再也撑不住了。
她哭着对老公说：“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为什么这样对我？”
从认识她到现在，爱人眼里的妮娜一直克制理性，很少看到她有情绪崩溃的时候。
那天，他把她紧紧拥在怀中，心里满是心疼。
手术结束后，妮娜身体状态稳定些了，老公建议她做做心理咨询，于是妮娜找到了我。
“在我生病住院的这段时间，整个世界好像安静了下来，我一直在奔跑，从来没有停下过，现在就是我要停下来的时候了，因为我好像跑不动了。”
“一直奔跑的状态，一定很辛苦吧。”
此时，眼泪顺着妮娜的脸颊慢慢流下来，越流越多，她没有去擦。
巨大的情绪张力在我们之间流淌，我在等待故事的开演。
印象中，自从11岁时，爸爸因意外去世，妮娜失去了童年。
妮娜家主营一个小型加油站，以前爸爸在的时候，每天一大早先去加油站，妈妈在家料理家务、照顾弟弟，送她到学校。
中午烧好饭带到加油站，然后爸爸回家歇息，妈妈替换爸爸，加油站还有几个工人帮忙，虽然辛苦，但一切有条不紊，乃至岁月静好。
爸爸出事之后，一切的平静都被打破了。妈妈在悲伤了一段时间后，为了生计，每天一大早就到加油站，晚上才回来。
作为老大的她，自然承担起家务、照顾弟弟的任务。
“那个时候你才11岁，还是个孩子，正常的情况下只要好好读书就可以了，但你还得像个大人似的料理家务、照顾弟弟，真是太辛苦了。”
妮娜听了这话，眼里流露出悲伤，沉默了一下，才回应我：
“爸爸去世前，父母都很疼我，我连地都没扫过。爸爸去世后，我开始学着下面条、洗碗，收拾家里，一开始我做不好，妈妈就会很生气，说我一点用都没有，有时还会说没有人帮她，她也撑不下去，不想活了。”
“你还记得当时的感受吗？”
“很难过很难过，觉得自己很没用。”
“可你那时也是个孩子，也需要人照顾啊。”
妮娜突然痛哭起来：“没办法啊，就像我现在突然被裁员又接着生病一样，没有办法。”
咨询开始时就感受到的情感张力，伴随着妮娜的哭泣蔓延到整个咨询空间，悲伤的情绪让我的眼圈也红了。
面对爸爸的突然去世，我还没搞清楚意味着什么，妮娜就已经和妈妈一起相互扶持，去应对生活的突然改变。
那是她们未曾想到，又不得不去经历的艰难。
妈妈不仅要操持生意，还要应对爸爸去世后遗留的财务问题：曾经投资加油站的亲戚不放心妈妈经营，找借口要退出，其实就是要钱。
妈妈那时急得每天哭，给亲戚说好话，总算稳住了亲戚。
弟弟又因为妈妈没有心力照顾，发烧到差点进ICU。
人情的冷暖、妈妈的哭泣，弟弟生病的痛苦，让妮娜下定决心，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努力，让妈妈和弟弟过上好日子。
“作为你的咨询师，同时还是一个女性，听到你说的那段经历，我都不知说什么了，就觉得心里好疼，疼得我透不过气来。”
“看到太多次妈妈的眼泪，我反而没有眼泪了，除了这段时间。”
妮娜有些不好意思。
“今天说出来，哭出来，你的感觉是怎样的？”
“依然很难过，但心里舒坦了不少，我已经好久没有回看那段经历，可能是逃避吧。但今天在您的陪伴下去看它，就觉得那时那么难，竟也熬过来了，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是的，我感受到了你的力量。此时此刻，你的眼神清亮，我好像看见那团像雾般迷漫的悲伤，在阳光的照耀下开始消散。”
当妮娜决定好好照顾妈妈和弟弟时，她其实就替代了爸爸，成为妈妈象征层面的伴侣，和妈妈一起撑着这个家。
她一直背负着爸爸的责任，想象着如果爸爸在，遇到事情会怎么处理，经常用爸爸生前常说的话“再努力些，可以更好”来激励自己。
但她的悲伤无法与人诉说。
慢慢地，她就丢失了自己，为了妈妈和弟弟生活得更好，她必须要往前跑，不能放松。
研究生毕业后，她在大厂找到工作，成为核心业务的负责人，在她工作的城市给妈妈买了房，帮助弟弟成家立业，把他们安顿在自己身边，自己也结婚成家，有了孩子，这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内。
没想到去年，她所在的整个部门突然就地解散，让她再次陷入到巨大恐慌中，如同11岁那年爸爸的突然离去。
当我们的咨询关系逐渐稳定后，我们从妮娜当下的失控感和挫败感入手，看到她并没有好好哀悼过爸爸的丧失，她的悲伤和恐惧没有人看见，包括妈妈，她只是想着要坚强起来，帮着妈妈一起把生活重建起来。
于是，我们从她断裂的地方开始，回到爸爸去世的那一刻，回溯当年的事件，让她去描述她还记得的内容，发展一个连续叙事，重新理解爸爸突然的离去是如何影响她的。
在此基础上，承认她的痛苦，帮她看到悲伤就像所有强大的情绪一样是一波接一波的，不会永远持续下去。
帮助她学会接受支持和自我关怀，允许自己也会脆弱。
她逐渐明白，只要活着，就会伴随丧失，就会有无力、无常和脆弱。它们是是生命的一部分。
随着咨询的深入，她意识到，是过去未解决的创伤，一直在推着她跑。
但她已经走过了这些经历，这足以让它们成为过去的一部分，而非控制她现在生活的东西。
现在的她，身边有老公支持，妈妈和女儿身体健康，弟第一家生活稳定，手上也还有些积蓄。
她现在可以停下来，更多关注自己，围绕自己的感受，做让自己快乐的事情，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弗洛姆说过：“倘若一个人能够卓有成效地爱，他也会爱自己；倘若他只能爱其他人，他就根本不会爱。”
爸爸去世，妈妈在现实中疲于应付，情绪时常不稳定。
妮娜很少感受到包容与理解，所以她必须武装自己，表现得既能干又强势，这才能让她感到安全可控。
细腻、感性等特质，都被视为弱者的表现，因此她也无法在现实关系中，通过展现细腻和感性的一面，来获得生而为人，所应当拥有的温情。
咨询中，我们一起去寻找那些真正重要的，能够让她内心安宁，可以稳稳感知自己的存在，而不需要扮演一个强者去保护自己和家人的模式。
她越来越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具有独特生命经历的个体，努力地自我满足、自我照顾，也会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及时让自己得到来自他人的帮助，这是过去的她无法做到的。
当她越来越开放自己，她所能获得的资源越来越多，感受到的爱也越来越多，内心的恐惧自然也就越来越少，最后在家人的支持下，再次入职，开始新的生活。
作者：心理咨询师刘莎莎
编辑：Lilith
图源：pexels
刘莎莎老师是国家二级咨询师、花香疗愈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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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莎莎咨询师写给来访者的话：
“生命是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我们都是过河的人。”在生命之河中，既有风平浪静，也会有疾风暴雨。
但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境遇，我们都要过河。心理咨询是一只特别的船，为渡河之人保驾护航，达到他们想要去的地方——那里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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