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浦路斯地图,标记为Gazimagusa之处,便是法马古斯塔的所在地
奇怪的塞浦路斯岛
从筹划这场旅行开始,到出发前的集结,再到每天早上等待我们的司机Panikos先生到来的空余,我不厌其烦地提醒旅伴,绝对不要向希腊裔塞浦路斯人,更不要向Panikos先生本人问任何与北塞相关的问题。
我们是最普通的游客,如果不是一张岛上罕见的亚洲面孔,或许与这座岛屿上熙熙攘攘的俄罗斯游客一样,不应该引来当地路人的好奇,也不应该对当地政治评头论足。但塞浦路斯太过于奇怪了,从经济发展程度上来看,它绝对逾越了现代发达国家的门槛,可首都尼科西亚却像是冷战时期的柏林,被连绵的铁丝网与汽油桶隔绝南北。
△塞浦路斯首都尼科西亚的一段“阻隔墙”
将南北分割开的,是联合国维和部队驻扎的缓冲区。小小的岛上,南部是希腊裔人建立的共和国,北部是无人认可却又事实独立的土耳其裔人建立的共和国;而在最重要的两个峡角,又驻扎着两个英国主权的军事基地。四股国际势力,就这样微妙地共处于这个仅有三个北京市大小的岛上。
可没想到,在旅伴的好奇心溢出、夺取她声带的控制权之前,Panikos先生自己率先打开了这“潘多拉的魔盒”。
“我们马上就要到利马索尔(塞浦路斯南部港城)了,这是个非常大的城市,有着目前塞浦路斯最大的海港。感谢这些源源不断的俄罗斯游客,这里的物价也高的吓人。你们晚上有时间的话,一定记得去新港转一转。”
他像往常一样,带着那副有些滑稽的墨镜,紧紧握着方向盘,在沿海公路上疾驰,极快的语速中带着地中海人独特的慵懒。然而,在几秒种后,这种慵懒瞬间褪去,只留下了深藏在这慵懒之中礁石与沙砾。
“如果没有战争,我的法马古斯塔将会是更大的城市,将会有更大、更美丽的海港。”
“在法马古斯塔,一年中的每个礼拜日,你都可以去不同的教堂”莱德拉广场(尼科西亚街道)尽头,或许是塞浦路斯最繁忙,却又最没有烟火气的地带——南北之间最重要的通行站,将这条庞大的商业街截断。还没走出尼科西亚老城,通信运营商已经自动从欧盟的Orange切换为土耳其的Turkcell,没有这家公司流量的我们,只能拿着最古老的纸质地图,跟着清真寺的宣礼塔,在尼科西亚老城蜿蜒的街道中,艰难地辨别着方向,寻找着前往法玛古斯塔方向的车站。
在一天中第二次礼拜的诵经声中,一辆老式的丰田小巴慢慢滑入站台,车窗前挂着一块铁牌——Gazimagusa,那是法马古斯塔的土耳其语名字。
这辆车的乘客,远比我想象得国际化。各种肤色发色的人们,都挤在这辆写满日文标识的丰台车里,仿佛是一个小小联合国,只不过对于小巴司机而言,我们都是不会说土耳其语的难缠乘客。这些人,大多是近东大学的学生,最终去往法玛古斯塔的,只有我和旅伴们、一位老阿婆和她的两筐桃子,以及在埃尔詹机场上车的几个年轻人。
大巴车停在老城的外围,正对着一个奇怪的雕塑。众多人的形象从塑造雕塑的金属面中走出,仿佛卡在了时间的裂隙之中。濒死的人、受伤的人、自由的殉道者、赤裸着上身的人、卧姿射击的士兵,而在一切的最上层,是土耳其裔的几位领导人以及土耳其国父凯末尔的头像,神情凝重地望向南方。
△自由纪念碑
人们称其为自由纪念碑。在北塞,一切关于1974年的战争的鼓吹宣传,都被冠以抗争希腊人压迫、追寻自由的名号,与南方的土耳其军队入侵说大相径庭。很难说在战争中,谁是残酷的霸凌者,而谁是无耻的侵略者。
△威尼斯人修建的城墙与堡垒
法马古斯塔老城,就坐落在自由纪念碑的后方,被一堵巨大的墙包围着——威尼斯墙。这是威尼斯人在世界上留下的又一个独具特色的防御工事。法马古斯塔在12世纪成为法国鲁西尼昂家族统治下的塞浦路斯王国的一部分,他们将彼时风靡欧洲的哥特式建筑,带到了法马古斯塔。每一位鲁西尼昂家族的继承人,会在这里进行耶路撒冷王国国王的加冕仪式。从那时起,地中海的商队会在这里稍作停留,随即前往富饶的黎凡特。整个法马古斯塔便是为了这些富裕的商人而存在的社交与享乐之城。
曾经有过“在法马古斯塔,一年中的每个礼拜日,你都可以去不同的教堂”的说法。事实也正是如此。尚未从城门处硕大而复杂的堡垒缓过神来,我和旅伴便发觉自己身处一片教堂的中心。若不是因战争的痕迹而稍显破败,抑或是地中海风情浓重的明黄色石料,或是原本的尖塔被宣礼塔所取代,这些教堂,会让你觉得自己处在一个15世纪的欧洲老城。
△老城中一座教堂或清真寺的遗迹
是的,老城中的哥特式教堂,早已成为清真寺。400多年前,奥斯曼帝国与威尼斯人在这里展开了一场血战,奥斯曼付出五万将士阵亡的代价,攻克了法马古斯塔。随后,希腊裔人与威尼斯人被逐出老城,来自安塔利亚腹地土耳其人,填补了老城的空缺,也将老城中最为重要的几个教堂改建为清真寺。这样的改建是极度粗糙而违和的,只不过将接近上帝的尖塔改为接近安拉的宣礼塔,却也促成了最为奇特的一种建筑——哥特式清真寺。
而这些哥特式清真寺中最为瑰丽的一座,便是老城中央的拉拉·穆斯塔法清真寺。和如今世界上任何一所哥特式教堂相比,它都绝不逊色。精致的外墙雕刻与装饰,美丽的染色玻璃,数目极为繁多的飞扶壁。很难想象这是一座400年前,曾经被数枚炮弹击中过的教堂。
△拉拉·穆斯塔法清真寺
走进拉拉·穆斯塔法清真寺的内部,与基督教相关的一切早已被清除,曾经布满壁画的墙壁被漆为白色,圣像被清真言所取代。人们在波斯风格的帘子内祈祷着什么,声音却在空旷的大厅中变得模糊,听得更加清楚的却是自己的心跳。
昏暗的灯光、清晰的心跳声与饥饿感带来一阵难以名状的疲惫感,走出清真寺的正门,老城的古老与沉重,在正午的阳光下愈发的凸显。清真寺边的一家糖果铺的售卖一种奇怪的软糖,制糖师傅将红白二色的软糖交叉盘绕在果仁制成的硬糖之上,揉捏几下,撒上椰蓉,再用长长的刀将糖果切成小块。入口则是果仁的香气,伴随着交替出现的两种软糖的味道——清凉的薄荷与热情的石榴。它有着一个奇怪的名字,法马古斯塔欢愉(Famagusta Delight),或许对当地人而言,甜蜜即是欢愉。
为悲剧而生的萨拉米斯
“30欧元(折合人民币约220元)。”
“我可以付土耳其里拉嘛?”
“150里拉(折合人民币约180元)。”
这并不是漫天要价,而是由于里拉跌得太快,当地人还没有习惯新的汇率。这也使得在法马古斯塔的一切,使用土耳其里拉结算,便会有隐藏的惊喜。在土耳其小贩坑蒙拐骗的传闻传遍了整个中国的同时,一些精明的中国人,反而占了这些土耳其裔人的便宜。
正如一个萧条的城市所应具备的模样,法玛古斯塔缺少一个清晰的公交车系统,游客资讯中心的小姐姐为我指出了前往萨拉米斯的数种方法,但每一种方法,都有着错过返程的汽车,这个傍晚留在卡帕斯半岛,与这片山地的主人——野驴共同生活的风险。留给我们的唯一选择,便是体验塞浦路斯岛独特的“心跳的士”。
车每开出去3分钟,心脏便会同计价器一起剧烈地抖动一次,司机小哥大概是看惯了这样的场面,还和我们聊起了天。毕竟是五月的阳光,且是夏天尚未到来之前,野花盛开,绿草茵茵的景象让当地人过于兴奋。仅仅十公里的路程,司机小哥几乎向我讲述了整个法马古斯塔的历史,当然,以土耳其裔的角度。而在他们的历史之中,保存得极为完好的萨拉米斯古城的故事是缺失的。
△萨拉米斯古城遗址
如果说拥有着奥赛罗城堡的法马古斯塔老城,是现代悲剧的延伸,那么距离它5千米外的萨拉米斯古城则具备古希腊悲剧的内涵——传说这是一座由神射手Teucer建立的城市,在希腊神话中最大的悲剧特洛伊战争中,他由于没能阻止自己的兄弟大埃加斯自杀,被他的父亲忒拉蒙断绝父子关系并驱逐,他率领着自己的部下漫无目的地在海上航行着,在萨拉米斯登岸,因而建立了一座新的城市。
在现实中,这座城市可能毁于公元7世纪起东地中海针对塞浦路斯的多次劫掠。如今,在遗迹中,尚留存着数十根罗马式大理石立柱,完整的体育场与半圆形剧场。门口竖着一份英文和土耳其语的展板,算是对这一片巨大的遗迹的简单介绍。
△拉扎勒斯花
五月,旅游的旺季尚未到来,整个遗址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多少游人。断壁残垣之间,除去我们,还有伏在石壁上晒太阳的壁虎。遗迹中盛开着明黄色的拉扎勒斯花,我摘下一朵,一时间又不知道希望用它来占卜些什么,索性将它装在包中。
我和旅伴坐在半圆剧场的顶端,望着远处的海。似乎一切的哀伤都是由大海带来的,不论是最初来到塞浦路斯岛,战胜了原住民的希腊殖民者与罗马总督;随后来来往往的十字军征伐,阿拉伯人,又带来了英国人,法国人,威尼斯人;最后是不可一世,纵横捭阖的奥斯曼人。
△萨拉米斯附近的东地中海
但它看起来是那么的清澈,浅蓝中渗透着绿色,像天真烂漫的婴儿的眼,从公元前600年到2019年,一切就静静地倒映在海面之上,又被潮汐打散,沦为泡沫。
瓦罗西亚的战争纪念碑
我突然想去鬼城看一看,司机小哥查了查地图,摆了摆手。“我不能带你们进入鬼城,但是我可以带你们去鬼城边的海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