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创造到底是什么？创造力真的只属于极少数人的天赋吗？创造力真的只有艺术家才需要吗？创造力和学习，真的是对立的吗？

感谢AI时代，我们终于真正开始关注创造力了！但问题是，创造力是人的本质属性，但每个人生来的创造力都一样吗？如果不一样，应该如何培养？

一种通行的观点是，每个孩子生来都富有创造力，但是被后天的填鸭与应试教育不断磨灭。另一种通行的观点是，创造力是一种属于极少数人的「天才」，就是天赋之才，跟大部分人没关系。由于「大部分人」只需要从事普通的工作，因此不是艺术家就不需要创造力。

这两种通行观点常常被不假思索地接受，甚至并存于一个人身上。所以从我小时候到现在，几十年间情况都没什么变化，家长们前仆后继，花大价钱，牺牲周末，奔波于音乐、绘画班，虽然到了高年级，大部分家长又往往会让孩子为了升学压力而放弃这些「才艺」，认为如果这孩子不是像莫扎特那样天赋异禀，艺术终归不是正道。绝大部分成年人自己也不会再去学这些已经看不到实际用处的东西。

这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大家一方面觉得创造力是孩子天然具备的能力，应该去培养和呵护，但另一方面，又觉得，如果培养不出来什么结果，也就放弃吧，反正「创造力」只有艺术家需要，如果成不了艺术家，创造力和「学习」如果发生冲突，还是应该牺牲前者，保证知识的学习，只有后者才能确保孩子将来能谋生。结果就显得创造力像是某种锦上添花，有了更好，没有也无所谓的点缀。

一说创造力，我们心中难掩的情绪是这样的：

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在4.0时代，以上对立必须打破了。一次次工业革命，从农业时代到数据时代，深层的本质是不断逼近人的「本质」，就是只有人能做，而工具无法代劳的事情。从蒸汽机到自动化，工具能力的每一次进阶，就意味着人类的一次重新自我定位和财富大洗牌。

第四次工业革命代表是AI、计算机和大数据这样的技术突破，摩尔定律指出信息处理速度每18个月翻一翻的爆炸式进阶。大量的律师、医生、财务这些专业技能中较为基本的，然而数量庞大的，提供了大量岗位的信息处理工作正在真实地被移交给工具了，这是大势所趋。那么和可以瞬间查阅数百份论文，迅速做出诊断的AI医生相比，人类的优势在哪里？在设计领域，AI也能迅速按照功能要求，飞速给出上万种可能的设计方案。

全球最大工业设计公司AUTODESK的generative design

但是，「更快的马」和「发明汽车」之间，存在一个本质的鸿沟，这也许是人类最后的制高点——创造力。然而现在，AI已经不再是科幻小说，银行里骤减的柜员、华尔街被AI取代的交易员、硅谷一个又一个公司开发出能取代初级律师，去搜索案卷，全面进逼人类的专业技能型岗位。

创造力是人类最后一片高地，不要说我们的下一代，就是我们自己的工作，也许十年以后，都会成为昨天的打字员、接线员那样无从理解的工种。再认为创造力只局限于艺术家，而且将知识等同于信息的单一囤积，刻意取消其中人的主动性以及建立事物联结的能动性，就十分危险了。

因为人的最后阵地就在于SERENDIPITY，就是创造性发现、定义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创造力不仅限于讲故事和作曲画画，它不是从无到有的幻想。它一点都不抽象。在「缸中之脑和皮格马利翁」（传送门：http://t.cn/E2KpM5U）中谈到，人的学习的本质就是与外界交互，将体验到的直接感觉信息中抓取模式和建立联结的过程。

信息的囤积与堆积，和真正的知识学习之间的根本区别就在于其中是否有一个自觉的人，带着自身的特殊角度，特殊的意义和价值驱动，去不断解读、联系、寻求反馈、提出新的问题，进行新的观察，从而去联结起天地间的知识。对实物的观察—模式获取—反馈—新的观察—新模式获取—新反馈的螺旋上升过程，贯穿了艺术创造、科学发现、日常工作和生活中的一切学习-思考-行动闭环。

创造和学习其实是同一个过程；积累经验和知识后才能创造吗？还是相反？

实际上， 真正的创造就是学习，而学习本身就是创造的过程 。

2. 创造式学习闭环

在《终身幼儿园中》，少年编程之父、被全球数百外孩子和青少年使用的Scratch 编程语言及在线社区创始人米切尔·雷斯尼克提出了创造性学习螺旋—4P学习法，从儿童学习过程出发总结出的终身创造性学习闭环理念，是数据和互联网时代，对皮亚杰与杜威教育理念的运用。

儿童最好的学习就是玩耍，在玩耍中，孩子们做了这些事情：

与世界交互，与他人交互。

《终身幼儿园》提出了创造力螺旋：想象，创造，游戏，分享，反思，(P162) 这个过程可以总结为4P：项目（Project）、热情（passion）、同伴(peer)、和游戏(play)。

2.1 项目

2.1.1 项目的意义1：重组而非堆砌知识——新知=直接经验+为什么

项目式学习的实质是将实物世界和我们自己紧密相连。学习的根本动机在于我们和世界的交互，而且是来自我们自身的特殊兴趣。每个人的不同体验决定了我们对不同的事物兴趣不同，而从不同的兴趣点出发，去观察实际事物，总结规律并制定出改变的计划，并从中形成自我表达自我，这就是项目。

《终身幼儿园》中讲到一个很好的例子(P66)，老师在学校里讲测量单位时玛利亚没什么兴趣听，讲乘除法时也觉得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因此也没兴趣听。但是她最大的爱好是滑旱冰。她喜欢滑旱冰那种飞驰的感觉，于是她就想知道滑旱冰的速度。Scratch社区的辅导员教她在旱冰鞋滚轮上安装一个小磁铁，并且使用一个小型磁铁传感器，检测每一次磁铁的旋转。这样，她就能统计出滚轮每秒钟旋转的次数。但是她想比较自己滑冰和妈妈汽车行驶时的速度，而仪表盘是以每小时50-60千米来显示车速的，她就需要换算。现在，为了解决自己喜欢的这个项目，她明白了学习计量单位的价值，以及乘除法的用处，并且很快学好了乘除法，而且因为能做好一个项目而非常有成就感。

「为什么」问题+模式的类比式迁移，共同构成了新知。

能够用「为什么」这个问题去打通的，才是真正的知识。无法用这「为什么」联结的，都是信息的堆砌，并非知识。

孩子希望知道自己轮滑速度，从而希望获取「计量单位」和乘除法知识，因为这和她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情直接相连，能够获取她想要得到的结果。正如杜威所说：

对于孩子来说，教育所要采取的立场，不是既成事实的结果，而是粗糙经验的开始。我们必须发现一个孩子现有的经验领域（或者是他能够轻易获取的经验领域）中那些值得称为地理学的东西。这不是如何教孩子学地理的问题，而首先是地理对于孩子来说是什么的问题。

——《我的教育信条》杜威

项目式学习从直接诉求出发，能联结孩子的具体经验和目的，去重组知识，从而使得知识是有意义的。知识的意义在于推进思考和新知，在于它是活生生的，沿着个人经验、吸取更多经验，生长成结构与规律的生命过程。

就像杰克的豌豆，一旦找到魔法，就能从地下长到云端。这个魔法就是「为什么」问题+模式迁移。例如《基因传》和《创造自然》两本书，都讲述了知识豌豆如何突飞猛进，从简单的经验，直捣云端的魔法力量。

两本书描述的改变世界的知识探索历程，都贯穿着同一个主题，就是描述式知识与机制式知识之争。描述是「是什么」的问题，而机制是「为什么」的问题。前者不能推进知识和创造前进。在孟德尔发现遗传机制之前，欧洲主流的生物学研究是「博物学」，就是以不同的方式去描述并分类。因为当时神创论仍然是绝对的主流，既然万物是上帝的创造，那么物种就是完美的、静态的。只需要更好的归类整理，并为类别命名就可以了。

然而不论是洪堡还是孟德尔和达尔文，都受了另一个问题的驱动：

为什么？

为什么同一个物种会出现诸多的差异？

为什么发现了现今并不存在的动物的化石，如果有差异和灭绝，是否说明上帝的创造不够完美？

——《创造自然》

于是孟德尔在花园里播种、点数了几十万颗豌豆，洪堡和达尔文环游世界。就这样，「为什么」的问题，唤醒了睡在地下的魔法豆。达尔文类比迁移了更加直接可见的地质变迁，和人口与资源的制约关系，得出是否物种和语言，都不是静态且完美的，而是流变的，得出了物种进化和自然选择的假说。

从点数几十万颗豌豆这样的直接经验和观察，最终破译了生命的终极代码，人类才得以理解自我的特殊和遗传的共性、遗传病、癌症乃至衰老等生命和自我的根本问题。 就像穆克吉在《基因传》前言中所说：

基因作为生命的基本单位，和比特与原子一样，如果不理解这种基本单位，就无法理解物质的运动。不理解基因，就无法理解有机体的进化，或人类的病理、行为、性情、疾病、种族、身份认同或命运。仅仅欣赏生命的奥秘，赞叹上帝的全能是不够的。

这就是为什么，杜威说：

强调背诵和反复操练的教育和学习方式，根本问题在于 将知识看作是静态的，完成态的 。

而学习中最重要的事情，是关注「经验是怎样发展的」，「卑微的教育大张着嘴，嗷嗷待哺」，等着接受抽象科学的作者给予完整的体系。这种体系经过几个世纪的经验和艰难反思，得以完善和发展。教师以这种值得信任的方式接受现成的内容之后，就用同样的方法将其传授给学生。交流媒介就是被称为「教学方法」的策略和计谋对其加以外部的附加，用被称为激发兴趣的外部刺激的方式构成「糖衣」。

教育和学习中最重要的问题是，经验是怎样发展的，而不是直接获得现成的结论。

因此像是计量单位和乘除法，仅仅考虑如何讲得有趣是不够的，需要通过实际的项目解答「我为什么要关注这个问题」，从而发出「事情为什么是这样」的疑问。

培育这颗种子从经验的泥土中爆发生命力，循着经验去解决「为什么」的问题。但是，直接灌输的诱惑实在太大，项目式学习不论对于孩子还是大人，都是重要的回归学习本真的纠偏力量。3岁开始，孩子们开始问十万个为什么，哪怕抓住某几个问题，作为探求的小项目，都能联结大量的活动和知识，让知识沿实际经验迅猛生长。在后面的更新中会讲一些具体的例子。

2.1.2 项目的意义2：自我表达是最好的学习；学习的目的是在创造和改变中表达和形塑自我，而不是通关

千变万化的新知识形态和新技术涌现新经济形态，在人的认知这一出口处统一为同样的深层机制。

从古老的教育方式教育理想，最古老的六艺和西方的博雅教育，到现在统领孩子们的数学、音乐、美术、外语、语文，以及新兴编程。在人的认知角度看，都是信息传递和转化成实物以及改变行为的广义「语言」。和实物世界的互动，是这一语言的「内容」，提炼出的规律是这一语言的「形式」，用与实物世界和他人互动得出的感觉材料，用自己的方式组织起来，讲出自己的故事，就是思维的创造性表达。

在这个意义上讲，学语言是为了组织和表达思想，音乐、编程、数学、舞蹈、都是组织和表达思想的广义语言。

莫扎特从5岁开始作曲，人人都看到他的天赋，其实更重要的是他学习了作曲的语法。体验和技巧这些「原材料」并非是要积累到20岁，30岁才可以开始表达自己，而是应当通过表达自己去更好地吸收和重组体验和技巧。

编程也是一种语言，技巧和体验的原材料应在自我表达的根本目的下能更好的实现。所以在《终身幼儿园》中，雷斯尼克提出Scratch编程社区是不设置通关和任务的，任务由孩子自己去定义。

大部分教授编程的基础教程都是通关式的。孩子们得创建一个程序，然后移动一个虚拟角色，让它通过一些障碍，由此达成一个目标。例如，移动「星球大战机器人BB-8」去避开强盗，捡起废铁…孩子们在创建程序解决这些难题的过程中，便学到了基本的编码技能和计算机科学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