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分四个区,有东城区,西城区,东城区,和西城区。」
这是个北京孩子才能听懂的梗,听完都乐,乐里面儿还带着一把辛酸泪。
2010年,宣武和西城合并为西城区, 崇文和东城合并为东城区。
8年过去了,那些依旧在地址栏固执填上「崇文」的瓷们,其实早就是东城人了。
老话儿讲「穷崇文」,抑或将崇文区戏称为「穷文区」。您就想去吧,兹要是那些糟糠的词放崇文区上,就没有不合适的。崇文人民也犯不上跟你置气,喝高兴了也经常拿类似的形容词自个儿茬自个儿的区。
但是,上面儿改了崇文的名儿,却一时半会儿治不了崇文的穷,崇文至今依然穷着。正因为穷,某些胡同儿还保持着相对原始的样子:
一捧衰草,两声儿蛐蛐叫,亦或是房檐儿青灰色的瓦片上面滴滴答答的雨点儿,大杂院儿的影壁墙上斜靠着的来自街坊四邻的黄瓜西红柿…一切淡然,唯有大姨妈红色的外墙让人琢磨不透。伸手抠之,竟毫不费力地就能发现旧日的老墙皮。想想便知,一定是08奥运的时候市政府给抹上的这一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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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崇文的老胡同相比,东西城的南锣和鼓楼东大街,更像是被擀面棍儿强行碾平并擀成细长条的购物中心。
从某些角度上来说,崇文是一个特别有样儿的区,崇文的孩子,也是一群特别有样儿的孩子,有一段与众不同的年代。
那会,计划经济、金牌至上年代的中国体育心脏就坐落于崇文区:国家体育总局在崇文体育馆路2号,中国足协开发布会的大宝饭店,就在我母校光明小学对面。该饭店的外部装潢与其大名一样土气,以至于每次放学路过,都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几句傻X。
大宝饭店
地缘优势下,千禧年初那批年轻力壮的崇文孩子们,实则曾过着非常「美式」的生活。因为隔三差五,便会有专业队的教练员上中小学的操场上挑人。
孩子们,尤其是小男孩儿,大多会在此时把「雏鹰起飞」和「初升的太阳」两部中小学生广播体操代表作品演绎得淋漓尽致,以求博得在队伍中背着手巡视的教练员们的好感。结果则往往是个儿高的孩子占了发育早的便宜,如愿获得训练资格。
孩子们的动机其实并不纯粹:跟队训练意味着有合理合法的借口不上自习,别的小朋友五点下课,你可以两点就走人。另一个更吸引人的理由是,
你会得到一系列运动装备,并且可以挺着胸脯子管家里要运动鞋。
专业的运动服是跟班里瓷们炫耀的最好资本。随着NBA的流行,说唱音乐在伟大首都北京滋生萌芽,肥肥大大的运动装一时间成为学校里的尖儿货。
家里父母是搞体育的孩子最幸运,有很大概率得到一件随便什么运动队的印有「中国」字样的运动夹克,配一条裤腿搭在脚面上摞起三层的运动裤,甚至还有机会获得当时Nike主推的Shox科技的运动鞋。夸张的气柱设计足以让你在学校里傲视群雄。
当然,你不用回答别人关于这双鞋舒不舒服的疑问,因为多年后卡特老爷子的伤病就是答案。
即使家里没有足够硬的关系,结交几个高个儿的体育队朋友将是你穿出Oversize的最佳途径。为此,你得想尽一切办法贿赂类似的朋友,例如连续一个学期每天供应两包「牛羊配」小零食一类的招儿,来央求对方在领装备时多给你领一份儿加大码的,这样,你才有可能穿上下摆到膝盖的Tee。
如果人缘儿不够好,
最后的办法,只好去位于幸福大街和体育馆路上的「假货一条街」逛逛了。
没有人知道那条街的具体名字,事实上,用一个比较洋气的概念,那整个一个Block都属于「假货一条街」。对于崇文的孩子们来说,假货一条街才是他们真正的幸福大街。因为那条街道上,有无数扇隐藏着新世界的大门。
曾经的幸福大街
你可能难以相信,2017年才火起来的橄榄球服,早在2000年初的崇文区假货一条街上就出现过,球衣一水儿的加大码,印的全都是绿湾包装工、亚特兰大猎鹰等美国传奇职业橄榄球队队标,虽然当时根本没人能看懂。至于NBA的球衣,New Era的帽子一类自然更不必多提。
哪怕囊中羞涩,也完全可以在这里实现自己的球鞋梦:以300元以下的价格收到全系列AJ,或是当时最时兴的科比、麦迪、加内特的签名鞋。
当其他区的孩子们穿着造型怪异,勾子上还有一个勾子,又或是印有ABIBAS字样的劣质冒牌货时,崇文的孩子早就穿上以假乱真的高仿了。
「莆田货」的概念爆发之前,全北京孩子口中最出名的就是「崇文货」。
正如没有人知道假货一条街何时兴起一样,它的消亡也同样没人能够说得清楚,连带着崇文的孩子们也跟着变了。
他们不再光顾「假货一条街」,大多走起了「穿着校服的留学生富二代」范儿。
他们再也不会踩一双200块的盗版篮球鞋,毕竟那样的鞋曾历史性地赐予大家一人一双汗脚。
他们中的有些现如今依旧热爱球鞋,看到年少时攒了一个月钱也只能买得起仿品的限量球鞋复刻,他们会乖乖地掏钱买下,却再也不会拿出来穿。
他们也再也找不回当时的喜悦。
他们也许也是最后一代执拗地认为自己是「来自北京崇文的穷孩子」的人,因为在他们之后,龙潭湖和天坛,都归了东城。
有时候,哥几个凑在一起,酒到深处,聊起当年奔体育馆路淘鞋淘衣服的往事,竟还都历历在目。其中某个家里已拥有一面鞋墙的SneakerHead惊讶地发现,自己再没有像喜欢那双200块钱的蓝白配色的麦五一样,喜欢过除那以外的任何一双鞋了。
「我们那会儿太有样儿了,瓷,再没有人比我们穿得更有样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