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书共读系列之《乌合之众》
与你一起探寻社群时代的大众心理!
第一卷:群体心理
第一章:群体的一般特征
提要:从心理学看群体的构成;大量的个人聚集在一起并不足以构成一个群体;群体心理的特征;群体中个人固有的思想感情发生的变化和他们个性的消失;群体总是受着无意识因素的支配,大脑活动的消失和脊髓活动的得失,智力的下降以及感情的彻底变化;这种变化了的感情,既可以比形成群体的个人的感情更好,也可以比它更糟;群体既易于英勇无畏也易于犯罪。
从日常的含义来说,「群体」一词是指聚集在一起的个人,无论他们从属于什么民族、职业或性别,也不论是什么事情让他们走在了一起。但只是从心理学的角度看,「群体」一词却有着完全不同的重要意义。在某些既定的条件下,并只有在这些条件下,一群人会表现出一些新的特征,它非常不同于组成这一群体的个人所具备的特征。聚集成群的人,他们的感情和思想全都换到同一个方向,他们自觉的个性消失后形成了一种集体心理。它毋庸置疑是暂时的,然而它确实表现出了一些非常明显的特征。这些聚集成群的人进入一种状态,由于没有更好的说法,我暂且把它称为一个组织化的群体,或换个也许更为可靠的说法,一个心理群体。它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存在,受群体精神统一规律的支配。
不言而喻,一些人偶然发觉他们彼此站在一起,只是这个事实,并不能使他们获得一个组织化群体的特征。一千个偶然聚集在公共场合的人,没有任何明确的目标,从心理学意义上说,根本不能算做一个群体。想要具备群体的特征,得有一些前提条件起作用,我们必须对它们的性质加以确定。
自觉的个性的消除,以及感情和思想转换到一个不同的方向,是就要变成组织化群体的人所呈现出的第一特征,但这不一定总是要求一些个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地点。有时,在某种狂暴的感情,如国家大事的影响下,成千上万孤立的个人也会获得一个心理群体的特征。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偶然事件就能够使他们闻风而主动聚集在一起,从而立刻获得群体行为所特有的属性。有时,五六个人也能构成一个心理群体,而数千人偶然聚在一起却不会发生这种现象。另外,虽然不可能看到整个民族聚在一起,但在某些影响的作用下,它有时也会变成一个群体。
心理群体一旦形成,它将会获得一些暂时的而又十分明确的普遍特征。除了这些普遍特征,它还会有另一些附加的特征,其具体表现因组成群体的人各有不同,而且它的精神结构也会发生改变。所以,对心理群体不难进行分类。当我们深入了解这个问题时就会看到,一个异质性群体(即由不同成分组成的群体)会呈现出一些与同质性群体(即由大体相同的成分,如宗教派别、等级或阶层组成的群体)相同的特征,除了这些共同特征外,它们还具备一些自身的特点,从而使这两类群体有所分别。
不过在深入研究不同类型的群体之前,我们必须先观察下它们的共同特征。我们将像自然科学家一样从事这项工作,他们总是先来描述一个族系全部成员的共同特征,然后再着手研究那些使该族系所包含的种类有所区别的具体特征。
对群体心理不易作出精准的描述,是因为它的组织不仅有种族以及构成方式上的不同,而且还因为支配群体的刺激原因的性质和强度有所不同。不过,个体心理学的研究也会遇到同样的困境。一个人终其一生性格持续不变的事情,只有在小说里才能看到。只有环境的单一性,才会造成明显的性格单一性。我曾在其他著作中提出,一切精神结构都有着各种性格的可能性,环境的突变就会使这种可能性呈现出来。这就解释了法国国民公会中最野蛮的成员为何原本都是些谦和的公民。在正常环境中,他们会是一些平和的公证人或善良的官员。暴动过后,他们又恢复了以往的性格,成为安静而守法的公民。拿破仑就在他们中间为自己找到了最恭敬顺从的臣民。
这里不可能对群体强弱不一的组织程度作全面的研究,所以我们只专注于那些已经达到完全组织化阶段的群体。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到群体会变成什么样子,而不是它们丝毫不变的样子。只有在这个发达的组织化阶段,种族不变的主要特征才会被给予某些新特点。这时,集体的全部情感和思想中所表现出来的变化,就会表明一个明确的方向。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我之前所提到的群体精神统一性的心理学规律才开始产生作用。
在群体的心理特征中,有一些可能和孤立的个人没什么不同,但有一些则完全为群体所特有,因而只能在群体中看到。我们所研究的首要就是这些特征,以便能揭示它们的重要性。
一个心理群体所呈现出的最惊人的特点如下:构成这个群体的个人无论是谁,他们的生活方式、职业、性格或智力无论相同或是不同,他们变成了一个群体这一事实,从而使他们获得了一种集体心理,这使得他们的感情、思想和行为变得与他们独自一人时的感情、思想和行为颇有不同。如果不是形成了一个群体,有些念头或情感在个人身上根本就不会产生,或不可能变为行动。心理群体是一个由异质成分形成的暂时现象,当他们结合在一起时,就如因为结合成一种新的存在而构成一个生命体的细胞一样,会呈现出一些特点,它们与单个细胞所具有的特点很不同。
和人们在机智的哲学家赫伯特·斯宾塞笔下发现的观点不同,在形成一个群体的人群中,不存在构成因素的总和或它们的平均值。事实上表现出来的,是由于出现新特点而形成的一种组合,就像某些化学元素──如碱和酸──反应后形成另外一种物质一样,它所具有的特性非常不同于使它能够形成的那些物质。
组成一个群体的个人不等同孤立的个人,要证明这一点并不难,可是找出这种不同的原因却不容易。
要想多少知道一些原因,首先必须记住现代心理学所认可的真理,即无意识现象不仅在有机体的生活中,并且也在智力活动中,都发挥着一种压倒性的作用。与精神生活中的无意识因素相比,有意识因素只起着较小的作用。最细致的分析家和最敏锐的观察家,也不过只能找出一点支配他的行为的无意识动机。我们有意识的行为,主要是受遗传影响而产生的无意识的深层心理结构的产物。这个深层结构中有着世代相传的无数共同特征,它们形成了一个种族先天的特性。在我们的行为之可以说明的原因背后,无须怀疑地隐藏着我们没有说明的原因,但是在这些原因背后,还有另外许多我们自己一无所知的神秘因素。我们大多数的日常行为,都是我们无法观察到的一些隐秘动机的结果。
无意识构成了种族的先天特性,尤其在这个方面,属于该种族的个人之间是十分类似的,使他们彼此间有所不同的,主要是他们性格中有意识的方面──受教育的结果,但更多的是因为特殊的遗传条件。人们在智商上差异最大,但他们却有着十分相似的本能和情感。在属于情感领域的每一件事情上──宗教、政治、道德、爱憎等等,即使是最杰出的人士也很少能比凡夫俗子高明多少。从智商上说,一个伟大的数学家和他的鞋匠可能有天壤之别,但单从性格来看,他们可能差别甚微或者根本没差别。
这些普遍的性格特征,受我们的无意识因素的支配,一个种族中的大多数普通人在同等程度上也具备这些特征。我认为,正是这些特征,才变成了群体中的共同属性。在集体心理中,个人的才智被减弱了,从而他们的个性也被减弱了。异质性被同质性所吞并,无意识的特质占了上风。
群体一般只具有很普通的品质,这一事实解释了它为何不能完成需要很高智商的工作。凡是涉及普遍利益的决策,都是由杰出人士组成的议会提出的,但是各行各业的专家并不会比一群蠢人所采用的决定更高明。事实上,他们通常只能用每个普通个人与生俱来的平庸才智来处理手头的工作。群体中累加在一起的只有愚蠢而非天生的智慧。如果「整个世界」指的是群体,那就根本不像人们常说的那样,与其说整个世界要比伏尔泰更聪明,倒不如说伏尔泰比整个世界更聪明。
如果群体中的个人只是把他们共同分享的普通品质集中在了一起,那么这只会带来更明显的平庸,而不会像我们实际所说的那样,创造出新的特点。这些新特点是怎样形成的呢?这就是我们现在要研究的问题。
有些不同的原因,对这些群体所特有、孤立的个人并不具备的特点起着决定的作用。首先,即便仅仅只是从数量上考虑,形成群体的个人也会感觉到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这使他敢于发泄出本能的欲望,而在独自一人时,他是必须对这些欲望加以控制的。他很难约束自己不产生这样的念头:群体是个无名氏,因此也不需要承担责任。这样,总是约束着个人的责任感便彻底消失了。
第二个因素是传染的现象,也对群体的特点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同时还决定着它所接受的趋向。传染虽然是一种很容易确定其是否存在的现象,却不容易被解释清楚。必须把它当做一种催眠方法,下面我们就对此做一简单的研究。在群体中,每种感情和行动都具有传染性,其程度足以使个人随时准备为集体利益牺牲其个人利益。这是一种与他的天性极为对立的趋向,若不是成为群体的一员,他很少具备这样的能力。
决定群体特点的第三个因素,也是最重要的因素,同孤立的个人所表现出的特点截然相反。我这里指的是容易接受暗示的表现,它也正是上面所说的相互传染所造成的结果。
想要理解这种现象,就必须记住最近的一些心理学发现。如今我们已经知道,通过不同的过程,个人可以被带入一种完全失去人格意识的状态,他对使自己失去人格意识的暗示者唯命是从,会做出一些同他的性格和习惯极为相反的举动。最细致的观察似乎已经证实,长时间融入群体行为的个人,不久就会发觉──或是因为在群体发挥催眠影响的作用下,或是由于一些我们无从知道的因素──自己进入一种特殊状态,它类似于被催眠的人在催眠师的操控下进入迷幻状态。被催眠者的大脑活动被麻痹了,他变成了自己脊椎神经中受催眠师随意支使的一切无意识行为的奴隶。有意识的人格消失得了无踪迹,意志和辨别力也不复存在。一切情感和思维都受着催眠师的左右。
大致上说,心理群体中的个人也处在这种状态之中。他不再能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他就像被催眠的人一样,一些能力遭到了破坏,同时另一些能力却有可能得到很大的强化。在某种暗示的影响下,他会因为难以抵抗的冲动而采取某种行动。群体中的这种冲动,比被催眠者的冲动更难以抵抗,这是因为暗示对群体中的所有个人有着一样的作用,相互影响使其力量大增。在群体中,具有强大的个性,足以抵制那种暗示的个人寥寥无几,所以根本无法逆流而动。他们充其量只能因不同的暗示而改弦更张。比如,正因如此,有时只需一句悦耳的言辞或一个被及时唤醒的形象,就可以阻止群体最血腥的暴行。
现在我们知道了,有意识人格的消失,无意识人格的占得上风,思想和感情因暗示和相互传染而转向一个共同的方向,以及立刻把暗示的观念转化为行动的趋向,是组成群体的个人所呈现出来的主要特点。他不再是他自己,他变成了一个不再受自己意志支配的玩偶。
更进一步说,单是他变成一个有机群体的成员这个事实,就能使他在文明的阶梯上倒退好几步。孤立的他也许是有教养的个人,但在群体中他却变成了野蛮人,即一个行为受本能支配的动物。他表现得身不由己,残忍而狂躁,也表现出原始人的热情和英雄主义,和原始人更为类似的是,他甘愿自已被各种言语和形象所打动,而组成群体的个人在孤立存在时,这些言语和形象根本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他会不由自主地做出同他最显而易见的利益和最熟悉的习惯完全相反的举动。一个群体中的个人,不过是众多沙粒中的一颗,可以被风吹到任何地方。
正是由于这些因素,人们看到陪审团作出陪审员作为个人不会赞成的判决,议会实施着每个议员个人不可能同意的法律和措施。在法国大革命时期,国民公会的委员们,如果分开来看,都是举止亲和的开明公民。但当他们结成一个群体时,却毫不犹豫地听令于最野蛮的提议,把完全清白无罪的人送上断头台,并一反自己的利益,放弃他们不可侵犯的权利,即使在自己人中间也滥杀无辜。
群体中的个人不但在行动上和他本人有着本质的区别,甚至在完全失去独立性之前,他的思维和情感就已经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是如此深刻,它可以让一个守财奴变得挥霍无度,把怀疑论者变成信徒,把老实人变成罪犯,把懦夫变成勇士。在1789年8月4日那个值得纪念的晚上,法国贵族一时的激情澎湃,毅然决然地投票放弃了自己的特权,如果他们只是单独考虑这件事,没有一个人会表示同意。
从上述讨论得出的结论是,群体在智商上总是低于孤立的个人,但是从感情及其激起的行为这个角度看,群体可以比个人表现得更好或更差,这全取决于环境如何,一切取决于群体所接受的暗示具备什么性质。这就是只从犯罪角度研究群体的作家完全没有理解的要素。群体固然常常是犯罪群体,但它也时常是英雄主义的群体。正是群体,而不是孤立的个人,会不顾一切地慷慨赴难,为一种教义或观念的成功提供了保证;会怀着赢取荣誉的热情赴汤蹈火;会导致──就像十字军的时代那样,在几乎全无粮草和装备的情况下,向异教徒讨还基督教徒的墓地,或者像1793年那样捍卫自己的祖国。这种英雄主义毫无疑问有着无意识的成分,然而正是这种英雄主义造就了历史。如果人民只会以冷酷无情的方式做一番大事业,世界史上便不会留下他们多少记录了。
第二章:群体的感情和道德观
提要:1.群体的冲动、易变和急躁。所有刺激因素都对群体具有支配作用,并且它的反应会不停地发生变化;群体往往不会深思熟虑;种族的影响。2.群体易受暗示和轻信。群体受暗示的左右;它把头脑中产生的幻觉当做现实;为什么这些幻觉对组成群体的所有个人都是一样的;群体中有教养的人同无知的人没有区别;群体中的个人受幻觉支配的实例;史学著作的价值甚微。3.群体情绪的夸张与单纯。群体不允许怀疑和不确定;它们的感情总是走极端。4.群体的偏执、专横和保守。这些感情的缘由;群体面对强权卑躬屈膝;一时的革命本能不妨碍他们极端保守;对变化和进步的本能敌视。5.群体的道德。群体的道德可以比个人高尚或低劣;解释和实例;群体很少被利益的考虑所左右;群体的道德净化作用。
在概括地说明群体的主要特征之后,还要对这些特征的细节进行研究。
应当指出群体的某些特点,如冲动、急躁、缺少理智、没有判断力和批判精神、夸大情感等等,几乎总能够在低级进化形态的生命中看到,如妇女、野蛮人和儿童。不过这一点我只是顺便一提,对它的论述不在本书的范围之内。再说,这对于熟悉原始人心理的人没什么用途,也很难让对此事一无所知的人相信。
现在我就循序渐进地讨论一下可以在大多数群体中所看到的不同特征。
一、群体的冲动、易变和急躁
我们在研究群体的基本特征时曾经说过,它几乎完全受无意识动机的支配。它的行为主要不是受大脑,而是受脊椎神经系统的影响。在这个方面,群体与原始人非常类似。就表现而言,它的行动可以说非常完美,然而这些行为并不受大脑的支配,个人是按照他所受到的刺激因素决定自己的行动。所有刺激因素都对群体有所控制,并且它的反应会不断地发生变化。群体是刺激因素的奴隶。孤立的个人就像群体中的个人一样,同样会受到刺激因素的影响,但是他的大脑会向他传达,受冲动的摆布是不可取的,因此他会制约自己不受摆布。这个道理可以用心理学语言表述如下:孤立的个人具有主宰自己反应行为的能力,而群体缺少这种能力。
依据让群体产生兴奋的原因,它所服从的各种冲动可以是豪迈的或残暴的、勇猛的或怯弱的,但是这种冲动总是极其强烈,因而个人利益,甚至保存生命的利益,也很难支配它。刺激群体的因素很多,群体总是屈从于这些刺激,因而它也极为多变。这就解释了我们为什么会看到,它可以在转眼之间就从最血腥的狂热转变为最极端的宽宏大量和英雄主义。群体很容易做出刽子手的举动,同样也很容易慷慨赴义。正是群体,愿意为每一种信仰的胜利而不惜血流成河。若想了解群体在这方面能做出什么事情,不需要回顾英雄主义时代。它在起义中从不吝啬自己的生命,就在不久之前,一位突然声名鹊起的将军,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上万人,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为他的事业牺牲生命。
所以,群体根本不会做任何预先策划。它可以先后被最矛盾的情感所刺激,但它又总是受眼前刺激因素的影响。它就像被风暴卷起的树叶,往各个不同的方向飞舞,然后又落在地面上。下面我们研究革命群体时,会列举出一些他们感情多变的事例。
群体的这种易变性会让它难以统治,当公共权力落到它手里时尤其如此。一旦日常生活中各种必需的事情不再对生活构成看不见的约束时,民主就几乎不可能持续很久了。另外,群体虽然有着各种狂乱的愿景,它却不能持久。群体没有能力做任何长远的打算或考虑。
群体不仅冲动而且多变。就像野蛮人一样,它不准备承认,在自己的愿望和这种愿望的实现之间会出现任何阻碍,它没有能力理解这种中间阻碍,因为数量上的强大使它感到自己势不可挡。对于群体中的个人来说,不可能的概念不见了。孤立的个人很清楚,在独自一人时,他不能焚毁宫殿或洗劫商店,即使受到这样做的诱惑,他也很容易抵抗这种诱惑。但是在成为群体的一员时,他就会意识到人数给予他的力量,这足以让他生出杀人掠夺的念头,并且会立即屈从于这种诱惑。出乎预料的障碍会被狂暴地毁灭。人类机体的确能够产生大量狂躁的激情,因而可以说,愿望受阻的群体所形成的常态,也就是这种激愤状态。
种族的基本特征是我们产生一切情感的唯一来源,它也总是会对群体的急躁、冲动和多变产生影响,正如它会影响到我们所研究的一切大众情感一样。所有的群体毫无疑问总是急躁而冲动的,但程度却很不相同。例如拉丁民族的群体和英国人的群体就有着十分显著的区别。最近法国历史中的事件为这一点提供了生动的说明。25年前,仅一份据说是某位大使受到侮辱的电报被公之于众,就足以触犯众怒,结果是立刻引起了一场可怕的普法战争。几年后,关于谅山一次无足轻重的失败的电文,再次激发起人们的怒火,由此导致政府立即垮台。就在同时,英国在远征喀土穆时遭受的一次非常严重的挫败,却只在英国引起了轻微的情绪,甚至大臣都未被解除官职。任何地方的群体都有些女人气,拉丁族裔的群体则女人气最多,凡是赢得他们信赖的人,命运会立刻为之改变。但是这样做,无一例外地等同于在悬崖边上散步,不定哪天必然会跌入深渊。
二、群体的易受暗示和轻信
我们在定义群体时说过,它的一个普遍特征是极容易受到别人的暗示,我们还指出了在一切人类集体中暗示的传染性所能达到的程度;这个事实解释了群体感情向某个方向的快速转变。不管人们认为这一点多么无关紧要,群体通常总是处在一种期待注意的状态中,因而很容易受人暗示。最初的提示,通过相互传染的过程,会很快进入群体中所有人的大脑,群体感情的一致倾向会立刻变成一个既定的事实。
正像所有处在暗示影响下的个人所示,进入大脑的念头很容易变成实际行动。无论这种行动是纵火焚毁宫殿还是作出自我牺牲,群体都会在所不辞。一切都取决于刺激因素的性质,而不再像孤立的个人那样,取决于受到暗示的行动与全部理由之间的联系,后者可能与采取这种行为极为对立。
于是,群体永远漫步于无意识的领地,会随时听令于一切暗示,表现出对理性的影响无动于衷的生物所特有的激情,它们失去了一切批判的能力,除了极端轻信外再无其他。在群体中间,不可能存在不可能的事,要想对那些编造和传播虚假的神话故事的能力有所理解,必须牢牢地记住这一点。
一些可以轻易在群体中流传的神话之所以能够产生,不仅是因为他们极端轻信,也是事情在人群的想象中经过了奇妙曲解之后造成的结果。在群体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最简单的事情,不久也会变得面目全非。群体是用形象来思考的,而形象本身又会立即引起与它毫无逻辑联系的一系列形象。我们只要思考一下,有时我们会因为在脑海中想到的任何事实而产生一连串幻觉,就很容易理解这种状态。我们的理性告诉我们,它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但是群体对这个事实却视若无睹,把歪曲性的想象力所引起的幻觉和真实性事件混为一谈。群体很少对主观和客观加以分别。它把头脑中产生的影像也当做现实,尽管这个影像同观察到的事实几乎只有微乎其微的联系。
群体对自己看到的事件进行歪曲的方式,似乎既多且杂,各不相似,因为组成群体的个人有着非常不同的趋向,然而情况并非如此。作为相互传染的结果,受到的歪曲是一样的,在群体中所有个人表现出一样的状态。
群体中的某个个人对真相的第一次歪曲,是传染性暗示过程的起点。耶路撒冷墙上的圣乔治出现在所有十字军官兵面前之前,在场的人里肯定有个人首先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在暗示和相互传染的煽动下,一个人编造的奇迹,立马就会被所有的人接受。
历史中经常出现的这种集体幻觉的机制向来如此。这种幻觉似乎具有一切公认的真实性特点,因为它是被成千上万人察觉到的现象。
若想反驳以上言论,没有考虑组成群体的个人的智力品质的必要。这种品质不足为重。从他们成为群体一员之日开始,博学之人便和白痴一起失去了观察能力。
这个论点似乎说不太通。若要消除人们的疑虑,必须研究大量的历史史实,即便写下好几本书,也不足以达到这个目的。
但是我不想让读者觉得这是些没有得到论证的观点。因此我要为它举出几个事例,它都是从可以引用的无数事例中随意挑选出来的。
下面有个最典型的实例,因为它来自使群体成为牺牲品的集体幻觉。这些群体中的个人,既有最无知的,也有最有学识的。一名海军上尉朱利安·费利克斯在他的《海流》一书中偶然提到了这件事,《科学杂志》也曾加以引用。
护航舰「贝勒·波拉」号在外海游弋,想寻找到在一场风暴中与它走散的巡洋舰「波索」号。当时正是阳光灿烂的大白天,值勤兵忽然发现有一艘船只遇难的信号。船员们沿着信号指示的方向望去,所有官兵都清晰地看到一只载满了人的木筏被发出遇难信号的船拖着。可是这不过是一种集体幻觉。德斯弗斯上将放下一艘船去营救遇难者。在接近目标时,船上的官兵看到「有一大群活着的人,他们伸着手,能够听到许多杂乱的声音在哀号」。但是在到达目标时,船上的人却发现自己不过是找到了几根长满树叶的树杈,它们是从附近海岸漂过来的。在一目了然的事实面前幻觉才消失了。
在这个实例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我们已经解释过的集体幻觉的作用机制。一方面,我们看到一个在期冀中观望的群体,另一方面是值勤者发现海上有遇难船只的信号这样一个暗示。在相互传染的过程中,这一暗示被当时的全体官兵所接纳。
使眼前发生的事实遭到歪曲,真相被与它无关的幻象所取代──群体中出现这种情况,不一定需要众多人数。只需几个人聚集在一起就能形成一个群体,就算他们全是博学之才,在他们的专长之外同样会表现出群体的所有特征。他们每个人所具有的洞察力和批判精神马上就会消失。敏锐的心理学家达维先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和这里的问题有关的非常奇妙的事例,最近的《心理学年鉴》提到了这件事。达维先生把一群杰出的观察家召集在一起,其中也有英国最著名的科学家之一华莱士先生。在让他们审核了物体并根据自己的意愿做上标志之后,达维先生当着他们的面表演了精神现象即灵魂现形的过程,并让他们把它记录下来。这些杰出观察家得到的报告全都同意他们所观察到的现象只能用超自然的手段获得。他向他们说明,这只不过是简单的骗术造成的结果。「达维先生的研究中最令人吃惊的特点」,这份文献的作者说,「不是骗术本身的奇特,而是外行目击者所提供的报告的极端虚假。」他说:「很明显,甚至众多目击者也会列举出一些完全错误的条件关系,但得出的结论是,假设他们的叙述被认为是正确的,他们所叙述的现象便不能用骗术来解释。达维先生发明的方法非常简单,人们对他竟敢采用这些方法不免感到讶异。但是他具备支配群体大脑的能力,他能让他们相信,他们看到了自己并没有看到的事情。」这里我们碰到的依然是催眠师影响被催眠者的能力。由此可见,对于思维非常缜密,事先就要求其抱着怀疑态度的人,这种能力都可以发挥作用,它能轻易让普通群体上当受骗也就不足为怪了。
类似的例子还有许多。当我写下这些文字时,报纸上充斥着两个小女孩在塞纳河溺水身亡的报道。五六个目击者言辞恳切地说,他们认出了这两个孩子。所有的证词如出一辙,不容预审法官再有其他疑虑。他签署了死亡证明。但就在为孩子举行葬礼时,一个偶然的事件让人们发现,本来以为死了的人仍然活着,并且她们和溺水而亡的人没有多少相似的地方。就如前面提到的事例一样,第一个目击者本人就是幻觉的牺牲品,他的证词就足以对其他目击者产生影响。
在这类事情中,暗示的起点一般都是某个人多少有些不清晰的记忆所产生的幻觉,在这一最初的幻觉得到肯定之后,就会引发相互传染。如果第一个观察者非常没有主见,他相信自己已经辨认出的尸体,有时会表现出──除了一切真实的相似处之外──一些特征,譬如一块疤痕什么的,或一些让其他人产生同感的装扮上的细节。由此产生的同感会变成一个肯定过程的核心,它会征服理解力,掐灭一切判断力。观察者这时看到的不再是客体本身,而是他头脑中产生的幻觉。在旧事重提的报纸里所记录的以下事例中,孩子的尸体竟被自己的母亲认错,由此可以得到解释。从这种现象中,肯定能够找出我刚才已指出其作用的两类暗示。
另一个孩子认出了这个孩子,但他搞错了。然后又开始了没有依据的辨认过程。一件不同寻常的事发生了。在同学辨认尸体的第二天,一个妇女喊道:「天哪,那是我的孩子。」
她靠近尸体,观察他的衣服,又看看他额头上的伤痕。「这肯定是我儿子,」她说,「他去年七月失踪。他一定是被人拐卖杀害了。」
这女人是福尔街的看门人,姓夏凡德雷。她的表弟也被叫来。问到他时,他说:「那是小费利贝。」住在这条街上的好几个人,也认出了在拉弗莱特找到的这孩子是费利贝·夏凡德雷,其中有这孩子的同学,他所依据的是那孩子佩戴的一枚徽章。
但是,邻居、表弟、同学和做妈的全搞错了。六周后,那孩子的身份得到了证实。他是波尔多人,在那里被人杀害,又被一伙人运到了巴黎。应该指出,产生这种误认的经常是妇女和儿童──即最没主见的人。他们也向我们表明,这种目击者在法庭上会有什么价值。尤其就儿童而言,绝不可以拿他们的证词当真。地方长官善于说童言无忌。哪怕他们只有一点基本的心理学修养,他们也会知道,事情正好相反,儿童一直就在撒谎。当然,这是一种无辜的谎言,但它依然是谎言。正如经常发生的情况那样,用孩子的证词来决定被告的命运,还不如用扔硬币的方式来得合适。
还是回到群体观察力这个问题上来吧。我们得出的结论是,他们的集体观察极可能出错,大多数时候它所表现的是在传染过程中影响着同伙的个人幻觉。各种事实都证明,应当明智地认为群体的证词极不可靠,它甚至能够达到无法复制的程度。25年前的色当一役,有数千人参与了著名的骑兵进攻,但是面对那些最为矛盾的目击者证词,根本不可能推定谁在指挥这场战役。英国将军沃尔斯利爵士在最近的一本书中表明,关于滑铁卢战役中一些最重要的事件,到现在为止一直有人在犯着最严重的事实错误──这是一些由数百人证明过的事实。
这些事实向我们表明了群体的证词价值何在。讨论逻辑学的文章有无数证人的一致同意,因而属于能用来支持事实之准确性的最强有力的证明。但我们的群体心理学知识告诉我们,在这个问题上,讨论逻辑的文章需要重写。受到最严重怀疑的事件,肯定是那些观察者人数最多的事件。说一件事同时被数千个目击者所证明,这通常也就是说真相与公认的记述相差甚远。
从以上情况得出的明显结论是,只能把史学著作当做纯粹假象的产物。它们是对观察有误的事实所做的无依据的记述,并且混杂着一些对思考结果的解释。写这样的东西完全是在虚度光阴。假使历史没有给我们留下它的文学、艺术和不朽之作,我们对过去时代的真相便一无所知。关于那些在人类历史上发挥过重大作用的伟大人物的平生,如赫拉克利特、释迦牟尼或穆罕默德,我们拥有一句真实的记录吗?我们极可能一句也没有。不过说实在的,他们的真实生平对我们无关紧要。我们想要了解的,是我们的伟人在大众神话中表现出什么形象。打动群体内心的是神话中的英雄,而不是一时的真实英雄。
不幸的是,神话虽然被清晰地记录在书中,它们自身却无稳定性可言。随着时光的流逝,尤其是由于种族的缘由,群体的想象力在不停地改变着它们。《旧约全书》中嗜血成性的耶和华与圣德肋撒爱的上帝有天壤之别;在中国受到崇拜的佛祖,与印度人所尊奉的佛祖也并没有多少共同特点。
英雄的神话因为群体的想象力而改变,使英雄离我们远去,也无须几百年的时间。转变有时就发生在几年之内。我们在这个时代就能看到,历史上最了不起的英雄之一的神话,在不到50年间便改变了数次。在波旁家族的统治下,拿破仑成了田园派和自由主义的慈善家,一个卑微者的朋友。在诗人眼里,他注定会长期留存于乡村人民的记忆之中。30年后,这个步履安详的英雄又变成了一个嗜血成性的暴君,他在篡夺权力并毁灭了自由之后,仅仅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便让300万人死于非命。如今我们看到这个神话又在发生改变。数千年之后,未来的博学之士面对这些矛盾百出的记录,也许会对是否真存在过这位英雄表示怀疑,就如现在有些人怀疑释迦牟尼一样。从他身上,他们只会看到一个光彩照人的神话或一部赫拉克利特式传奇的演变。对这种缺乏准确性的情况,他们毫无疑问很容易心安理得,因为同今天的我们相比,他们更明白群体的特点和心理。他们知道,除了神话之外,历史没有多少保存其他记忆的能力。
三、群体情绪的夸张与单纯
群体表现出来的感情无论是好是坏,其突出的特点就是极其简单而夸张。在这方面,就像其他许多方面一样,群体中的个人雷同于原始人,因为他不能作出细致的区分,他把事情看做一个整体,看不到它们的中间过渡状态。群体情绪的夸张也受到另一个事实的强化,即无论什么感情,一旦它表现出来,通过暗示和传染过程而非常迅猛地传播,它所明确赞扬的目标就会力量大增。
群体情绪的简单和夸张所得出的结果是,它全然不理解怀疑和不确定性是何物。它就像女人一样,很容易便会陷入极端。怀疑一说出口,立刻就会成为不容辩解的证据。心生厌恶或持有反对意见,假如只是发生在孤立的个人身上,不会有什么力量,若是群体中的个人,却能立刻变为勃然大怒。
群体感情的狂躁,尤其是在异质性群体中间,又会因责任感的彻底消亡而强化。意识到肯定不会受到惩罚──而且人数越多,这一点就越是确定──以及因为人多势众而产生一时的力量感,会使群体表现出一些孤立的个人不可能有的情绪和行为。在群体中间,傻瓜、低能儿和心怀嫉妒的人,摆脱了自己卑微无能的感觉,会察觉到一种残忍、短暂但又强大的力量。
不幸的是,群体的这种夸张趋向,时常作用于一些恶劣的感情。它们是原始人的本能隔代遗传的残留,孤立而负责的个人因为担心受到惩罚,不得不对它们有所约束。因此群体很容易干出最恶劣的极端勾当。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群体不能在巧妙的影响之下,表现出英雄主义、献身精神或最崇高的美德。他们甚至比孤立的个人更能体现出这些品质。当我们研究群体的道德时,我们很快还有机会返回到这个话题上来。
群体因为夸大自己的情感,因此它只会被极端感情所打动。希望感动群体的演说家,必须出言不逊,信誓旦旦、夸大其词、言辞恳切、不断重复、绝对不以说理的方式证明任何事情──这些都是公众集会上的演说家惯用的论述技巧。
进一步说,对于他们自己的英雄的情感,群体也会作出相似的夸张。英雄所表现出来的品德,肯定总是被群体夸大。早就有人正确地指出,观众会要求舞台上的英雄具备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的勇气、道德和美好品质。
在剧场里观察事物的特殊立场,早就有人正确意识到它的重要性。这种立场毋庸置疑是存在的,但是它的原则与常识和逻辑基本上毫无相似之处。打动观众的艺术当然品味流俗,不过这也需要特殊的才能。通过阅读剧本来阐释一出戏的成功,往往是不可能的。剧院经理在接受一部新戏时,他们自己通常并不知道它能否取得成功,因为如果想对这事作出判断,他们必须先把自己变成观众。
这里我们又一次可以作出更宽泛的解释。我们会说明种族因素的压倒性影响。一部在某国掀起热情的歌剧,在另一国却未取得成功,或只取得了部分的或平凡的成绩,是由于它没有产生能够作用于另一些公众的影响力。
我没有必要再补充说明群体的夸张倾向只作用于情感,对智力不起丝毫作用。我已经表明,个人一旦成为群体的一员,他的智力会立即大大下降。一位有学问的官员塔尔德先生,在研究群体犯罪时也证实了这一点。群体仅仅能够把感情提升到极高或反之──极低的境界。
四、群体的偏执、专横和保守
群体只知道简单而极端的情感;提供给他们的各种意见、想法和信念,他们或者全盘接受,或者一律拒绝,将其视做绝对真理或绝对谬论。用暗示的办法加以诱导而不是作出合理解释的信念,向来都是如此。与宗教信仰有关的偏执及其对人们的头脑实施的专制统治,早就为大家所知。
对何为真理何为谬误不容置疑,另一方面,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强大,群体便给自己的理想和偏执给予了专横的特质。个人可以接受矛盾,进行讨论,群体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在公众集会上,演说者哪怕作出最轻微的辩驳,立刻就会招来怒吼和粗暴的叫骂。在一片嘘声和驱赶声中,演说者很快就会败下阵来。当然,倘若现场缺少当权者的代表这种约束性因素,反驳者往往会被打死。
专横和偏执是一切种类群体的共性,但是其强度各有不同。在这个方面,支配着人们情感和思维的基本的种族观念,会一再呈现出来。尤其在拉丁民族的群体中,可以看到专横和偏执能够发展到无可复制的地步。事实上,这两种态度在拉丁民族的群体中的发展,已经彻底破坏了盎格鲁-撒克逊人所具有的那种强烈的个人独立感情。拉丁民族的群体只关心他们所属宗教派别的集体独立性,他们对独立有独特的见解,认为必须让那些与他们意见相悖的人立即强烈反对自己的信念。在各拉丁民族中间,自宗教法庭时代以来,各个时期的雅各宾党人,对自由从未有过另一种理解。
专横和偏执是群体有着准确认识的情感,他们很容易产生这种情感,而且只要有人在他们中间煽动起这种情绪,他们随时都会将其付诸实际行动。群体对强权俯首称臣,却很少为仁慈心肠所动,他们认为那不过是软弱可欺的另一种形式。他们的同情心从不听令于作风温和的主子,而只向严厉欺压他们的暴君低头。他们总是为这种人塑起最宏伟的雕像。没错,他们喜欢践踏被他们剥夺了权力的专制者,但那是因为在失势之后他也变成了一介平民。他受到轻蔑是因为他不再让人害怕。群体喜欢的英雄,永远像个恺撒。他的权杖吸引着他们,他的权力威震着他们,他的利剑让他们怀揣敬畏。
群体随时会反抗软弱可欺之人,对强权低声下气。如果强权断断续续,而群体又总是被极端情绪所掌控,它便会表现得反复无常,时而胡作非为,时而奴颜婢膝。
然而,如果以为群体中的革命本能处于领导地位,那就完全误解了它们的心理。在这件事上使我们上当的,不过是它们的暴力趋向。它们的反叛和破坏行为的爆发总是非常短暂,群体强烈地受着无意识因素的支配,因而很容易屈服于世俗的等级制,难免会十分保守。对它们置之不理,它们很快就会对混乱感到厌倦,本能地变成奴隶。当波拿巴压制了一切自由,让每个人都对他的铁血有切肤之感时,向他发出欢呼的正是那些最桀骜不驯的雅各宾党人。
如果不考虑群体深刻的保守本能,就难以理解历史,尤其是民众的革命。不错,它们可能寄希望于改朝换代,为了取得这种变革,它们有时甚至发动暴动,然而这些旧制度的本质依然反映着种族对等级制的需要,因而它们不可能得不到种族的服从。群体的多变,只会影响到很表面的事情。其实它们就像原始人一样,有着牢不可破的保守本能。它们对一切传统的迷恋与崇敬是绝对的;它们对一切有可能改变自身生活基本状态的新鲜事物,有着根深蒂固的无意识的恐慌。在发明纺织机或出现蒸汽机和铁路的时代,如果民主派掌控着他们今天拥有的权力,这些发明也不可能实现,或至少要付出革命和不断杀戮的代价。相对于文明的进步而言,值得庆幸的是,只是在伟大的科学发明和工业出现后,群体才开始掌控了权力。
五、群体的道德
如果「道德」一词指的是持久地尊重一定的社会习俗,不断压抑私心的冲动,那么显然可以说,因为群体易冲动,太多变,因而它不可能是道德的。反之,如果我们把某些一时表现出来的品德,如舍己为人、自我牺牲、不计功名、献身精神和对平等的渴望等,也算做「道德」的内容,那么我们可以说,群体经常会呈现出很高的道德境界。
研究过群体的少数心理学家,只看重他们的犯罪行为,在看到经常发生这种行为之后,他们得出的结论是,群体的道德水平十分低下。
这种情况当然经常存在。但为什么是这样呢?这不过是因为我们从原始时代就继承了野蛮和破坏性的本能,它潜伏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孤立的个人在生活中满足这种本能是很危险的,但一旦他加入一个不负责任的群体时,由于很清楚不会受到惩罚,他便会彻底释放这种本能。在生活中,我们不能向自己的同胞发泄这种破坏性本能,便把它发泄在动物身上。群体捕猎的热情与残忍,有着同样的根源。群体慢慢杀死没有反抗能力的牺牲者,表现出一种十分怯弱的残忍。不过在哲学家看来,这种残忍,与几十个猎人成群结队地用猪犬追捕和杀死一只不幸的鹿时所展现出的残忍,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
群体可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但是也可能展示出极崇高的献身、牺牲和不计名利的举动,即孤立的个人根本做不到的极崇高的行为。以声誉、光荣和爱国主义作为号召,最有可能影响到组成群体的个人,而且经常能达到使他慷慨就义的地步。像十字军远征和1793年的志愿者那种事例,历史上俯首皆是。只有集体能够表现出伟大的不计名利和献身的精神。群体为了自己只有一知半解的信仰和观念,便勇猛地面对死亡,这样的事例何止千万!不断举行示威的人群,更有可能是为了服从一道命令,却不是为了增加一点养家糊口的薪水。私人利益几乎是孤立的个人唯一的行为动机,却极少成为群体的强大动力。在群体的智力难以理解的多次战争中,支配着群体的肯定不是个人利益──在这种战争中,他们甘愿被人虐杀,就像是被猎人施了催眠术的小鸟。
即便在一群罪大恶极的坏蛋中间,经常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们仅仅因为是群体中的一员,便会表现出暂时严格的道德纪律。泰纳让人们注意一个事实,「九月惨案」的犯人们把他们从牺牲者身上找到的钱包和钻石放在会议桌上,本来他们是很容易将这些东西据为己有的。1848年革命期间,在占领杜伊勒利宫时呼啸而过的群众,并没有沾染那些让他们兴奋不已的战利品,而其中的任何一件都意味着更多时日的面包。
群体对个人的这种道德净化作用,肯定不是一种一成不变的常规,然而它却是一种时常可以看到的常态。甚至在不像我刚才说过的那样严重的场景下,也可以看到这种情况。我前面提到,剧院里的观众要求作品中的英雄有着夸张的品徳,一般也可以看到,一次集会,即使其成员品质低劣,往往也会表现得一本正经。放荡不羁的人、拉皮条的人和粗人,在有些危险的场合或谈话中,通常会一下子变得细声细语,虽然与他们习惯了的交谈相比,这种场合不会造成更多的伤害。
群体虽然经常放纵自己低劣的本能,他们也时常树立起崇高道德行为的典范。如果不计名利,顺从和绝对献身于真正的或虚幻的理想中,都能算做美德,那就可以说,群体时常具备这种美德,而且它所达到的水平,即使最聪明的哲学家也望尘莫及。他们当然是在无意识地实践着这些美德,然而这无碍大局,我们不该对群体求全责备,说他们常常受无意识因素的左右,不善于动脑筋。在某些情况下,如果他们开动脑筋考虑起自己的个人利益,我们这个星球上根本就不会成长出文明,人类也就不会有自己的历史了。
第三章:群体的观念、推理与想象力
提要:1.群体的观念。基本观念和次要观念;相互矛盾的观念为何能够并存;高深的观念必须经过改造才能被群众所接受;观念的社会影响与它是否包含真理无关。2.群体的理性。群体不受理性的影响;群体只有十分低下的推理能力。它所接受的观念只有表面上的相似性或连续性。3.群体的想象力。群体有着强大的想象力;群体只会形象思维,这些形象之间没有关系;群体易受神奇事物的感动,神奇事物是文明的真正支柱;民众的想象力是政客的权力基础;能够以事实触发群体想象力的方式。
一、群体的观念
我们在上一本著作研究群体观念对各国发展的影响时就已经指出,每一种文明都是寥寥可数的几个基本观念的产物,这些观念很少受到变革。我们说明了这些观念在群体心中是多么根深蒂固,影响这一过程是多么艰难,以及这些观念一旦得到落实所具有的能量。最后我们又说,历史大动荡就是由于这些基本观念的变化所引发的结果。
前面已经用大量篇幅讨论过这个问题,所以我现在不想旧话重拾。这里我只想简单谈谈群体能够接受的观念这一问题,以及他们领悟这些观念的方式。
这些观念可分为两类。一类是那些困于一时的环境影响来去匆忙的观念,譬如那些只会让个人或单一理论着迷的观念。另一类是基本观念,它们因为周边环境、遗传定律和公众的意见而具有极大的稳定性。过去的宗教观念,以及现在的社会主义和民主观念,都是这类观念。现今,被我们的父辈视为人生信仰的那些伟大的基本观念,正在摇摇欲坠。它们的稳定性已丧失殆尽,与此同时,建立在其上的制度也受到了严重的动摇。每天都在形成大量我刚才提到的那种过眼云烟般的观念,但是看来它们很少具备生命力并很少能够发生持久的影响。
给群体提供的不管是什么观念,只有当它们具有绝对的、毫不妥协的和简单明了的方式时,才能产生明显的影响。所以它们都会披上形象化的外衣,也只有用这种形式,它们才能被群众所接受。在这些形象化的观念之间,没有任何逻辑上的雷同性或连续性,它们可以相互取代,就像操作者从幻灯机中抽出一张又一张叠放在一起的幻灯片一样。这阐释了为什么能看到最矛盾的观念在群体中同时流行。随着时机不同,群体会处理在它的理解力所及的不同观念之一的影响之下,因而能干出泾渭分明的事情。群体完全缺乏批判精神,因而也察觉不到这些矛盾。
这种现象并不是群体所特有的。很多孤立的个人,不仅仅是野蛮人,而且还包括在智力的某些方面接近于原始人的所有人,例如宗教信仰上的狂热宗派成员,在他们身上都能够看到这种现象。我曾看到,在我们欧洲大学里受过教育并拿到了文凭的有教养的印度人,就令人不解地表现出这种现象。一部分西方观念被附着在他们一成不变的、基本的传统观念或社会观念之上。根据不同的场合,这一套或那一套观念就会表现出来,并随之有相应的言谈举止,这会让同一个人表现得极为矛盾。不过,这些矛盾与其说真正存在,不如说只是一种表象。因为只有世代相传的观念才可能对孤立的个人产生足够的影响,变成他的行为动机。只有当一个人由于不同种族的通婚而处在不同的传统趋向中间时,他的行为才会真正不时表现出截然对立。这些现象虽然在心理学上十分重要,不过在这里纠缠它们并无益处。我的提议是,想要充分理解它们,至少要花上十年时间游历各地进行观察。
观念只有采取简单明了的方式,才能被群体所接受,所以它必须经过一番彻底的改造,才能变得通俗易懂。当我们面对的是有些深不可测的哲学或科学观念时,我们尤其会看到,为了适应群体低劣的智力水平,需要对它们进行多么深刻的改造。这些改造由群体或群体所属的种族的性质所决定,不过其一般趋势都是观念的低俗化和简单化。这就解释了一个事实,即从社会的角度看,现实中很少存在观念的等级制,也就是说,很少存在高低之分的观念。一种观念,不管它刚一出现时多么伟大或准确,它那些高深或伟大的成分,仅仅因为它进入了群体的智力范围并对它们产生影响,便会被削弱殆尽。
不过从社会的角度看,一种观念的等级价值,它的固有价值并不十分重要,必须考虑的是它所产生的影响。中世纪的基督教观念,上个世纪的民主观念,或今天的社会主义观念,都算不上非常高明。从哲学的角度考虑,它们只能算是一些令人扼腕的失误,但是它们的威力却十分强大,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们将是决定各国行动的最基本要素。
甚至当一种观念经过彻底的改造,使群体能够接受时,它也只有在进入无意识领域,变成一种情感──这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时才会产生影响,其中涉及到的种种过程,我们将在下文给以讨论。
千万不要以为,一种观念会仅仅因为它正确,便至少能在有教养者的脑海中产生作用。只要看一下最确凿的证据对大多数人的影响是多么微不足道,立马就可以搞清楚这个事实。十分明显的证据,可能会被有教养的人所接受,但是信徒很快就会被他的无意识的自我重新带回到他原来的观念。人们将看到,过不了几天他就会故态复萌,用同样的语言重新提出他之前的证明。实际上他仍处在以往观念的影响之下,它们已经变成了一种情感;只有这种观念影响着我们的言行举止最隐蔽的动机。群体中的情况也不会例外。
当观念通过不同的形式,终于深入到群体的头脑之中并产生了一系列效果时,和它抵抗是徒劳的。引发法国大革命的那些哲学观念,花了近一个世纪才深入到群众的心中。一旦它们变得根深蒂固,其不可抗拒的威力人尽皆知。整个民族为了社会平等、为了实现抽象的权利和理想主义自由而做的不懈努力,使所有的王室都摇摇欲坠,使西方世界陷入深刻的动摇之中。在20年的时间里,各国都内讧不已,欧洲出现了甚至连成吉思汗看了也会胆战心惊的大屠杀。世界还从未见过因为一种观念的传播而造成如此大规模的悲剧性后果。
让观念在群众的头脑里扎根需要很长时间,而拔除它们所需要的时间也短不了多少。因而就观念而言,群体总是落后于博学之士和哲学家好几代人的时间。如今所有的政客都十分清楚,我刚才提到的那些基本观念中夹杂着错误,然而由于这些观念的影响力仍然十分强大,他们也不得不依据自己已经不再相信的真理中的原则进行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