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 科拉莉·法尔雅
编剧: 科拉莉·法尔雅
主演: 黛米·摩尔 / 玛格丽特·库里 / 丹尼斯·奎德 / 雨果·迭戈·加西亚 / 亚历桑德拉·帕珀丽亚斯·巴顿
类型: 剧情 / 恐怖
制片国家/地区: 英国 / 美国 / 法国
语言: 英语
上映日期: 2024-05-19(戛纳电影节) / 2024-09-20(美国)
片长: 140分钟
科拉莉·法尔雅的《某种物质》开篇极具冲击力，影片通过延时摄影捕捉了一位好莱坞明星从光彩夺目到逐渐衰败的全过程。最初，这条星光大道熠熠生辉，吸引着无数游客。但随着时间推移，它开始褪色、破损，烟头和洒落的番茄酱进一步侵蚀着它，斑驳的痕迹象征着昔日辉煌的逐渐消逝。
自《飞屋环游记》(Up, 2009) 以来，几乎没有哪部电影能像《某种物质》这样，在无声的五分钟内精妙地展开故事。影片巧妙地引入了伊丽莎白·斯帕克尔的背景：她曾是一个大红大紫的新人，现在却成了一个主持简·芳达式健美操节目的落魄明星，黛米·摩尔将她的憔悴演绎得淋漓尽致。这个设定象征着名人生活的跌宕起伏，也解释了伊丽莎白为什么会尝试“某种物质”——一种承诺带来完美但注定失败的神秘产品（前提是必须正确使用，当然结果不会如愿）。伊丽莎白依然美丽，但为了保持外貌，她已经筋疲力尽。年过中年，她迫切希望找到快速的解决办法。
不过，这不是一个典型的改造故事。与其说是一次类似奥利司他减肥药风格的改造，不如说是伊丽莎白遇见了苏（玛格丽特·库利 饰演），一个更加年轻、美丽的女人，这让她突然意识到，她一直追求的外在美早已变得苍白无力，而真正的衰败已经悄然在她的生活中蔓延。
随着苏不断突破“某种物质”的使用限制，伊丽莎白的衰老速度变得极为可怕，“她是自己最糟糕的敌人”这句话因此有了更深的含义。法尔雅解释道：“我喜欢运用象征手法。”谈及星光大道片段的创作来源时，她提到，《某种物质》的灵感来源于她40岁时经历的一场中年危机，那时她开始感觉到，社会对中年女性几乎不再关注。“电影的主角是位女演员，这个设定用来象征每个女人都会经历的某种情感，而这种情感在女演员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女演员的终极象征就是星光大道：那些象征着被爱、存在感和曝光率的符号，意味着你被需要、被注视。所以我很喜欢这种形象，它代表了她曾经的生活，象征着那种逐渐剥夺你内心光芒的残酷。”
随着伊丽莎白的状态愈加衰弱，摩尔每天要在化妆间里耗费七个小时，最终变成了一个恐怖的形象——没有牙齿、干瘪如枯萎的躯壳。面对“这部电影是否强化了女性为保持美丽而拼命挣扎的刻板印象”的质疑，法尔雅坚决表示：“影片其实揭示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斗争。社会一直教导女性，她们的价值仅限于外貌，但事实是，影片想传递的是女性如何去抵抗这些强加在她们身上的社会预期。”
“社会总是为女性设定一些既定的外在形象要求：你应该温柔、礼貌、漂亮，还要微笑，当然，永远要微笑。”
因此，影片选用了世界上最美丽的明星之一，却让她因为无法忍受镜中的自己而不愿出门。“无论你有多美丽，你总是会对自己苛刻。社会的暴力让你对自己施加暴力。” 所以，尽管对女性衰老的恐惧常常被用在喜剧片中（如《飞越长生》(Death Becomes Her, 1992)），或情感剧中（如《另一个女人的生活》(Another Woman’s Life, 2012)），法尔雅从一开始就很明确——她的影片《某种物质》必须是一部恐怖片，并且还是一部超现实主义恐怖片。法尔雅之前的作品《复仇战姬》(Revenge, 2017) 讲述了一个女人为报复强奸她的男人而展开的复仇之旅，该片在#MeToo运动后被誉为经典之作。
“这部电影讲的是肉体、感官、暴力、骨头、鲜血。”法尔雅解释道，“我并不想拍摄一部写实的电影，去展现那些因为身体原因无法自由活动的人。我想用一种更夸张的方式来表达社会的厌女心态。”她说：“这部电影集中在一部作品中，而这种极致正反映了我们当今社会对女性的真实态度。人们常常对我说，‘哦，你这太夸张了，我不喜欢这种表现方式。’但其实，这种‘夸张’恰恰就是现实世界中的某种映射。”
法尔雅进一步指出，伊丽莎白的衰老更多地反映了我们如何看待她，而不是她自己内心的感受。在《复仇战姬》和《某种物质》中，科拉莉·法尔雅的女主角们都展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力量。两部电影的高潮都伴随着极端、近乎血腥的复仇行为，法尔雅将这些复仇视为表达女性愤怒的方式。她解释道：“伊丽莎白的变形在伤害她的同时，却也赋予了她力量和自由。我喜欢这样的想法——当她变成一个年老、虚弱的躯壳时，反而让她获得了巨大的力量。一旦她不再在意自己的外貌，她就可以说‘我不在乎，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可以粗鲁，我可以恶心，我可以大声说话。我可以暴力。’最终，她终于释放出压抑已久的内心感受。对我而言，展现她的愤怒和那些强加在她身上的伤害，是这部电影的核心。”
这部电影对女演员的裸露要求很高，她们在片中大部分时间都处于裸露状态。起初，法尔雅对黛米·摩尔的选角有所顾虑，但在阅读她的自传后，法尔雅确信摩尔非常适合这个角色。她说道：“我从她的自传中看到了她非常不同的一面，我之前完全不了解她。她这一生承担了太多风险，几乎是自己重塑了自己。她非常坚强，带有摇滚的风格！当我读完她的自传后，我意识到她对这个角色的理解非常重要，因为她真正明白电影中的主题。”
两人花了很多时间讨论裸露场景及其在电影中的核心作用。法尔雅说：“因为我知道，如果想要建立这种信任关系，即使你已经准备好展现自己，依然很难。我也清楚，拍摄当天不可能即兴发挥，一切都必须提前准备、讨论和理解，只有这样，这些场景才能够真正产生力量。这是一种冒险，因此环境和创作都必须非常扎实。从一开始，黛米就明白这是影片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而她通过身体表现所传达的情感简直令人惊叹。例如在变形的场景中，她赤裸而痛苦，她的身体完全展现出了内心的一切感受，那些你看不到的东西。那真是太强大了。”
苏从伊丽莎白扭动、流血的身体中艰难诞生，这某种程度上象征了一次新生，这个意象被鸡蛋黄的视觉画面进一步升华。法尔雅对此的解读是：“这种有机的液体，它代表着一种生命的变化，一种从血液中诞生的力量，意味着它将成为其他事物的起点。”
考虑到库利的年龄几乎可以作为摩尔的女儿（事实上，摩尔曾与库利的母亲安迪·麦克道威尔在1985年的《七个毕业生》中共同出演，两人当时都是二十多岁的美丽年轻人），是否可以说母性是影片的潜在主题？对此，法尔雅回应道：“与母性确实有某种平行的关系，当然也和‘诞生’相关。从某种角度看，这部电影讲述了我们对不死的渴望。我们害怕变老，害怕被遗忘，因为衰老其实是死亡的隐喻。这也是人们对永恒的追求。苏就像是伊丽莎白的孩子，某种意义上让她的存在得以延续，因为她的一部分仍然留在世上——就像她的延伸。另一方面，母性通常意味着传承，但在这部电影中，它更多是自我复制，不是为了他人，而是一种自私的自恋，像细胞分裂一样。
法尔雅说，摩尔和库利在影片中暴露的、脆弱的身体是影片语言的重要组成部分。影片对白较少、氛围浓厚，目的是让观众“感受到角色的感受”。这种方式是法尔雅导演风格的典型体现。她说：“我并不真正写人物的背景故事。我也不写常规的剧本。我更多是从收集影像、音乐和声音开始，感受将是什么，感觉会是什么，感官体验将是什么。我在创作过程中不设限，也不预先给自己设定任何规则。我不会对那些当下感受进行理性分析，但我会遵循它们，并且知道它们有意义，它们的出现自有原因。”
当然，她也承认，所有的部分最终必须能拼合在一起，形成有机的整体。“这需要大量的工作去选择哪些属于电影，哪些最终不属于。这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平衡。你会喜欢某些东西，但最后你清楚，它们不会是对的。整个写作过程更像是一种进化，不断发展。”
法尔雅在剪辑阶段也亲力亲为，与杰罗姆·埃尔塔贝和瓦伦丁·费龙密切合作，打造出了一部既紧张克制又逐渐狂热的影片。她用饱和的原色、严谨的构图和极简的场景，与影片中的迷幻暴力形成鲜明对比。英国作曲家拉弗蒂为影片创作了带有80年代风格的低保真音乐（法尔雅说：“我希望音乐充满创新感，拥有自己的个性，带来刺痛感和不适感。”）。影片的拍摄地将戛纳作为好莱坞的替代，结合了不同年代的元素，营造出一种复古与未来交织的风格，暗示在这个世界中，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法尔雅进一步解释道：“我希望能够自由地混合一切我想要的元素，这也是我将故事从现实中抽离出来的一种方式。我想营造出一种感觉，让人觉得这故事既可能发生在昨天，也可能发生在今天，甚至未来，因为我真的希望这个故事在任何时候都能引发共鸣。因为很不幸，这个故事今天依然具有现实意义。”
场景的设计同样充满了象征意义和情感张力：那条带有大卫·林奇风格的长长走廊，仿佛在吞噬着伊丽莎白和苏；极简主义的中世纪风公寓，墙上悬挂着一幅伊丽莎白的肖像，宛如《道林·格雷的画像》；而巨大的窗户外，苏的广告牌上，她的笑容熠熠生辉。主角的变形过程发生在一个白瓷砖铺设、霓虹灯照明的实验室般的浴室中，这对法尔雅来说极为重要。她说道：“浴室是她审视自己的地方，她在镜子中凝视自己，同时在那里重生。所以，浴室象征着两个世界的交汇——伊丽莎白的世界和苏的世界，像一个白色的茧。”
这个场景也通过巧妙设计的淋浴镜头向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的《惊魂记》(Psycho, 1960) 致敬，这只是影片众多对经典类型片致敬的一例，其他的还包括但不限于大卫·柯南伯格、布莱恩·德·帕尔玛、保罗·范霍文、约翰·卡朋特、斯坦利·库布里克和罗曼·波兰斯基的作品。法尔雅的女性主义表达受到如此多男性导演的影响，其中一些导演甚至因厌女而臭名昭著，这是否构成某种悖论？对此，法尔雅回应道：“直到最近，我才意识到有些导演有问题。我认为这些问题是在我们对这些议题越来越敏感时逐渐浮现的。但不可否认，我成长过程中几乎看的都是男性导演的电影，这些电影定义了我的世界观和电影语言，那就是我在男性主导的世界中找到的舒适区。”
“我不想做那些被认为女孩该做的事，比如玩洋娃娃、芭比之类的玩具。我想玩的是《星球大战》。即便是小女孩，我们总是被告知应该喜欢什么、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但我不适合那种模式。所以这部电影也涉及到那些我们被告知该去喜欢的事物，以及这些事物如何影响我们的认知和选择。我们接触到的很多东西，最终会塑造你成为什么样的人。事实上，我从小就被所谓的‘男孩的世界’吸引，因为我觉得，进入这个世界意味着可以获得更多的自由和乐趣，而这些是我作为女性或小女孩时无法享有的。”
当被问及希望这部电影如何被观众接受时，法尔雅说：“我觉得无论是这部电影还是《复仇战姬》，我都投入了很多个人的经历——用不同的方式展现我作为女性在这个世界的感受，并通过强烈的电影语言表达出来。当我听到那些看过《复仇战姬》的女性说她们觉得自己被倾听、被看见时，我真的非常感动。我非常希望这部电影中的议题能够被揭露，因为我觉得影片真正想说的是，在那些看似完美、微笑的面孔背后，隐藏着一个暴力的世界，而这种暴力非常深刻、非常真实，我们每天都在经历。无论多大年纪，女性的身体在公众视野中始终被置于这种暴力世界的审视下。”
“我真的希望这部电影能够在更大范围内讨论这些问题。自从我还是个小女孩，甚至是青少年时，我就非常坦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感受，把我所有的经历都投入其中，探讨你如何看待自己，社会传递给你的巨大压力，让你不得不去顺从：去成为某种样子，去拥有某种外表，去被认为是一个‘好女人’。这些问题非常复杂，远不止是非对错那么简单。所以，我非常希望这部电影能够成为更多深入讨论和反思这些问题的起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