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人间theLivings
以叙事之美,重构我们的生活。
目录
51好读  ›  专栏  ›  人间theLivings

我患渐冻症的这五年 | 人间

人间theLivings  · 公众号  · 美文  · 2024-09-18 12:45

正文


看着严格日益增加的笑颜,听着小谨天真无邪的笑声,我找到了活着的意义。即使很多事我力不从心,妈妈依然是这个世界不可替代的存在,最温暖动人的称谓。


配图 | 《关于我妈的一切》剧照

我叫梅洁,75后,两个男孩的妈妈。我也是重症患者,说起我生病后的经历,真的是一言难尽,很像个故事呢。



电影《中国医生》里,前来武汉增援的陶骏医生问走路一瘸一拐的院长腿怎么回事,院长说:“渐冻症。将来不能自己吃饭,不能走路,不能说话。”语气里尽量轻描淡写,可是露出的无奈平添了伤感。

先生严辉陪我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眼神不自觉地瞄一眼我,我安之若素。他去吃饭以后,我才松开牙关,暗自为自己点了个赞。我如今也崩住了一回,没让眼泪倾泻而出。

是啊,没人能比我懂得这句话。因为我正经历这些,而且远远不止。

不能自己吃饭远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这意味着手指不能自由屈伸,手臂不能抬举,什么东西也拿不起,也拿不住。挠痒痒都不成,更别提洗脸,盖被子,穿衣戴帽这些高难动作了。

不能走路又是什么意思?腿好好地就在那里,主人却是半点也使不上劲,里面的神经不受控制。走路需要人搀扶,事实上不是搀扶,而是被人倚靠在身上,拖拽前行。中间难免踉跄磕碰,陪护人若不是熟手,且身体强健,定会发生二人都扑倒在地的险情。

不能说话是因为咽部肌肉和舌头萎缩造成发音的含糊不清。舌头肉眼可见比正常人小了一圈,且表面坑洼不平,伸缩无力。副作用是吃饭搅拌不动,吞咽困难。一顿饭吃一个半小时是极好极好的。如若遇上呛咳,两个小时是常事。

这些远远不是结果。四年的患病经历极其残忍地告诉我,只要活着,永远没有最坏,有的只是更坏。




2019年5月,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自己得了啥病,左胳膊左手说不清哪里不好,就是不得劲。小儿子严谨出生没过百日,我已经针灸推拿二十多天了。天天跑医院,治疗没有任何起色,病情反而加重。左胳膊使不上劲,左手不能握拳,拧不开奶瓶。这还不算,隔三差五的堵奶疼得我死去活来,夜里喂奶又让我睡眠严重不足。总之,烦恼不堪,身心俱疲。加上对尖锐疼痛的感觉神经特别敏锐,每次扎针我都害怕得不行,有时还痛叫出声。

那天下午扎针格外疼,我的眼泪憋了很久才没流下来。主任亲自出马为我推拿,她的手法很重,我疼得哇哇叫。她解释说,我的左胳膊肌肉像旧棉絮一样,绵软无弹性,必须下重手,让我忍着点。可我已经忍无可忍,众目睽睽之下,我大放悲声,似乎泪水可以将连日的劳累,奔波,恐惧,不安,委屈,焦灼洗刷殆尽。

安静下来后,一位病友大姐安慰我:“小媳妇,哭可不管用。这里治不好,咱们去省会,去北京。别想着给你男人省钱,你如果没了,吃亏的可是孩子。你想想有人住着你的房子,开着你的车子,花着你攒的钱,打着你的孩子,还睡着你调教出来的老公。这辈子你亏不亏?”

当时颇觉遥远,现在觉得好有道理,话糙理不糙。严辉也改了不少毛病,很优秀了,确实有点不甘心。想东想西的我有点鄙视自己,吃的哪门子干醋?

2019年6月,小谨刚过百日,严辉见不得我堵奶的痛苦,说服我给小谨断了奶。大儿子严格正好小学毕业了,把孩子托付给母亲和婆婆,我与严辉踏上了寻医问药的旅程。

之后,我不是在医院就是在求诊路上。西医,中医,神婆,佛家看过不下二十。小医院,大医院,北京名医院,面诊检查无不相似。小锤敲敲膝盖,尖锐器物划划脚底,医生们脸色凝重,一言不发地开出肌电图检查单,看完肌电图检查结果,也不开药,叮嘱三个月后复查。

8月,我开始百度搜索检查结果“左上肢神经元损伤”是怎么回事,一查竟然查到渐冻症,学名叫“肌萎缩侧索硬化”。我终于知道医生为什么迟迟不下诊断。这种病无药可医,宣布之日便是等死之时。

不,也许我还有希望。北京名医不是说我可以打免疫球蛋白试试吗?我才打完,还没见到疗效。突然想起来大学同学母亲好像得过这病。电话通完,我看了看日益萎缩的左手大鱼际,他母亲的早期症状和我完全一样。他以为我为别人打听,也详尽描述了后期症状,四个字,生不如死。

前所未有的恐惧带着难以名状的悲愤席卷而来。为什么是我?一想到我的孩子们将会没有妈妈,我失声痛哭。听到我打完电话,母亲和严辉也禁不住泪如雨下。母亲后来和妹妹说,“那一刻,天塌了”。

再看到电视上的手和小孩子,我便大哭不止。为什么他们那么健康,那么幸福?命运为什么对我如此残忍?情绪上的巨大跌宕使我甲亢复发,之后的三个月,我夜夜无眠,游走在地狱的边缘。

9月1日,我产假结束,回学校上班。讲课时,我会突然失音,喘息后才能再发声,右手的粉笔写字时突然掉落。这样的事一月之内发生五次,我彻底破防。月底,我请了长期病假,告别了站了21年的讲台。


2020年9月底,我在北京确诊了。医生看着我的三次肌电图检查结果说,看我走路的步态,胳膊抬举的高度,口齿不清的程度,就可以确诊,不需要别的检查了。西医没有办法,针灸和中药或许可以延缓发展。我心中平静,一年半悬而未决终于尘埃落定,如释重负。

对于确诊结果,最接受不了的是待我至亲的叔叔。他的身体状况急剧下降。每次来看我,进门前擦干眼泪,然后洒泪而归。

换了方案治疗,母亲和我一起去了外地,专门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严辉平日上班,周末一周一次开车来看我,单程2.5小时,三个月的时间从未间断。妹妹换乘四五次公交,每周必来陪我聊天解闷。严格住校,周末托付给弟弟一家。小谨由公婆接回老家抚养。治疗之外的时间,我追剧,追文,不让自己有发呆的时间。我不再关心柴米油盐,心里无着无落,眼神暗淡无光,在浑浑噩噩中度日如年。

促使我觉醒的是严格。我沉溺自身痛苦的日子里,他干脆利落地把自己从学霸变成了准学渣。听着他与严辉激烈争吵,我心如刀绞。

在严格心中,我这个妈妈的地位是高于一切的。十二年的朝夕相伴,我尽我所能给了他美好的童年。很少参与孩子教育的严辉,说话自然没有我的信服力高。我需要在父子俩之间架起沟通的桥梁,帮严格渡过初三这个关键时期。我不能容忍我亲手塑造的、曾经光芒四射的男孩毁在妈妈生病这件事上。

2021年6月,彼时我已回到当地医院治疗半年。主意一定,我果断出院,寻找一切机会与严格交流。那会我说话已经吃力,勉强听清而已。从目前学习到职业规划,从待人处事到婚姻爱情,无所不谈。一个月后,他终于打开久闭的心扉,和我说起少年悄悄话,自己暗恋一个女孩,某某偷看小黄片等等。进门后又像小时候一样,用脸颊轻贴我的脸颊。不同的是,以前我抱他,现在换成他轻搂我的肩。

看着严格日益增加的笑颜,听着小谨天真无邪的笑声,我找到了活着的意义。即使很多事我力不从心,妈妈依然是这个世界不可替代的存在,最温暖动人的称谓。




尽管我下定决心好好生活,情绪仍阴晴不定。久病多思这个词,当真不假。

某天的心情不太美丽,中午十二点半,严辉扶我上床睡觉,母亲来看我。想着她和小姨多说点话,我比平时晚起了半小时,平常也没什么,今天憋了尿,一起床就恶心想吐。

我作息规律,三点半以前的一小时专门写东西。一低头,又开始恶心。母亲还在和小姨絮絮叨叨拉家常,心烦意乱的我更是一个字也打不了。我催她快走,她有点讪讪,小姨忙打圆场说我要写东西了。

其实,母亲不是第一次被我催走了,每次她来,都想多待会儿。我理解她,她年近70,闺女得了这样的病,多看一眼是一眼。可以我的角度看,我多看她一次,心里就难受一次。

她随口唠叨的家务事,我已经不能为她排忧解难。听来听去,只会让我感到力不从心,烦恼更甚。母亲之前的大事小事,小到穿衣戴帽,大到看病陪床,多是我一力承担。想象她以后没有我照顾,日子得多辛苦。 

想着她走后我能继续打字,结果恶心的感觉愈加严重,兼之心乱如麻,索性让小姨打开电视追剧。三点半,小姨和我吃饭。


2021年10月,我不能自己吃饭以后,三餐改为二餐。上午晚上各一,下午喝点小米粥和蛋白粉。上午喝白粥,母亲喂我。晚上严辉自己吃饭以后,再和我吃,时间长达一个半到两小时,中间要热一下馒头和炒菜。

我知道,有一天我会自己不能吃饭,但当这天真正来临的时候,我依旧难受到不行,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不能自理。整个十月,我焦躁不安,乱发脾气。照顾我的母亲日日小心翼翼,严辉一贯直男思维,和我说他绝对不会不管我。或者在我哭泣时,抛来一句“日子还得过下去”。直到有一天,死寂的屋子里传来母亲尽力压抑的声声啜泣,我彻底安静了,与不能自理的自己握手言和。

严辉在和我吃饭这件事上很有耐心,我一直觉得他太辛苦。白天上了一天班,到家后不得休息,马不停蹄和我吃饭。他要是累倒了,两个孩子怎么办?那天我在思索着吃饭不用他有什么办法。脑子里灵光一闪,改变了流程,改成下午小姨和我吃饭,结束了他长达一年零三个月的晚饭喂饭史。

小姨做事很精细,很快琢磨出米饭焖得不干不湿,菜磨碎拌在米饭或馒头里,减少了我咀嚼的时间,吃饭的过程控制在50分钟以内。

小姨是在2022年7月1日来到我身边照顾我的。母亲的腿需要手术,她已年迈,扶不稳我日渐滞涩的身体。小姨放弃了退休后另找的工作,这一举动犹如雪中送炭。严辉教育严格,要知恩图报。

剧情正演到女主的父亲中风瘫痪在轮椅上,没有灵魂的模样,我恍惚看到了以后的我。心情愈加惨淡低落。恨死了这讨厌的代入感!




死亡这个事是我经常考虑并且极渴望发生的。也实践过几次,只是都没有成功。病情进展到这个地步,拿不起刀,上不了吊,溺不了水,跳不了楼,绝食似乎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一想到严格的哀伤欲绝,这唯一的办法也无法坚持到最后。

根据前两年百度科普和我的脑补,我这种病人如果不主动求死的话,大致有几种结局。第一,呛咳导致食物进入气管或者肺部,引发窒息性死亡。第二,呼吸肌失去功能,引发脑死亡。若抢救及时,会成为植物人。第三,身体逐渐僵硬,只剩眼皮能动,生理机能全靠人工和仪器帮助维持。

我比较喜欢第一种结局,短暂痛苦,永久解脱。也由衷佩服第三种结局的霍金老爷子,二十多岁得此恶疾,与之搏命争斗数十年,其胸襟之豁达,心志之坚韧,绝非常人所及。我作为亲历者,深知其中的艰辛磨难,远不是寥寥数语可以表达的。

电影《妈妈!》里,八十多岁的妈妈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再也照顾不了患阿尔茨海默病的单身女儿时,选择了有尊严地离开。妈妈给女儿和自己换上漂亮衣服,推着女儿的轮椅,平静地走向大海。我泣不成声地看着这一幕,此举亦是我心之所向,然力有不逮,求而不得。

我十分后悔没有在生病初期完成心愿便自杀。要是那样,便没了现在这些烦恼。严辉不带感情地回我一句,“生活没有要是”。

对于猝不及防的意外,我还需要有所交代。2021年底,我给孩子们留了遗书,给弟弟妹妹发了微信。

二位:

在我还能打字之前,有些事拜托一下。不管将来我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是否抢救怎样抢救,请完全尊重严辉的意见。我曾逼他立下重誓,不得以任何机器或者管子的方式来维持我的生命。如果长辈反对,以此为据,因为也是我的决定。我极度厌弃这无可奈何的人生。

父母面前,替我尽孝。从我24岁结婚到39岁生病,在你们成年前后,严辉为我们家付出颇多。最后的时光因为妈和他,我很温暖。我走之后很多事情他独木难支,请尽力帮扶,像对待亲哥一样,他值得你们的善待与尊重。特别提醒一下某人,我走后的某个晚上,可以和这个哥哥在家里小酌一杯,他也需要倾诉,也很脆弱的。

孩子的事你们自会上心,我无需多言。提一个要求,小谨初中前的儿童节,两个孩子十八岁前的青年节,还有他们的生日,请以我的名义送到礼物或者陪陪他们,让他们感受到母亲的爱永远都在。叔叔婶婶那边,时机合适的话,替我表达一下我的感谢和愧疚。一直以来,我都被视为无所不能的女强人,感谢他们给我的温情和亲闺女一样的爱,而我却不能侍奉终老,遗憾终生。




严辉说无论我身上发生什么 ,他都不会感到意外了。生活中的突然太多太多,我们已经适应得如同家常便饭。喝水时,水会突然从口中喷溅而出;坐下时,腿会无端像筛糠一样抖动;躺下时,身体的某处会不自觉震颤;锻炼时,全身会像木棍一样瞬间僵直。我已经能够神色自若地应对这些异常,却不能安然应对猝不及防地抽筋带来的痛楚。

2022年12月某天,我在洗手台前练习站立。站立再蹲起是我每日的功课。那天身体虚弱,只是站立。我一偏头,脖子和头皮同时抽筋,疼得我弯下了腰,不曾想,肚皮又抽了,三处剧烈的痛楚让我没了半丝呼救的力气,只剩下抽气声。

严辉赶来的时候,我正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弯腰侧身半伏在洗手台上。等待的一分钟如同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终于我被弄到马桶上,脑袋偏过来后,脖子和头也不抽筋了。缓过劲的我再也压抑不住,大哭起来。

严辉问我怎么回事,我哪有回答的力气,只是抚了一下肋骨下方还在抽筋的左侧小腹。以往,他帮我揉开即可。可惜的是,他根本没有注意,我又无力做出更大的动作。无可奈何中又添了悲戚,我哭得愈加大声。

直到哭也没了力气,抽筋才停止。严辉全程默然。我也感觉到了他的漠然。他一定是觉得我的哭泣伤害了孩子,怨我没控制住。我没解释,他也不想知道,我们都习惯了在各自的忧愁中没有交流的静默。

回想这一个月,哭的频率确实有点高,大概有三四次吧。临近春节,在千万人的喜气洋洋里,无人可以体会我世界里日渐沉重的孤独,抑郁,哀伤乃至绝望。

自从生病,所有的节日快乐都与我无关了。于我而言,春节只是一个记忆的节点。

2019年春节,左手已经拿不起任何东西,右手的不适也开始显现。系不上扣子,拉不上拉链,说话会突然失声。恐惧和迷茫让我在前来探病的闺蜜前放声大哭。

2020年春节,右手已经无力夹起饺子了。自己不能洗头洗澡上厕所,平地走路几次摔倒。身体失衡,下楼极其困难。讲话含糊不清,我拒绝了所有访客。

2021年春节,右手也拿不起任何东西了。吃喝拉撒睡,起立坐卧行皆需用人,我成了完全离不开人的失能者。求死也成了最难达成的奢侈梦想。

2022年,确切地说临近春节,我陷入翻身越来越难,对严辉拖累会越来越大的隐忧。手抬不起来,动不了手机,更是断了我与外界沟通的全部指望。此后,我将彻底孤独,绝望将吞噬一切。


2023年1月,最先注意到我异常的是严格。他正读高一,网课间隙常出来放风,喝水,和我聊聊课堂趣事,抱怨一下某位拖堂的老师。我理解他与我互动的苦心,停下我的事,积极配合。

那几天他出来时,我总是怔怔地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金色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倾洒进客厅,屋子一定是暖的吧?我的心却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我眼中的死气沉沉让他不安,初时还能用“妈妈在冥想”这种理由调侃我。时间一长,他自己也不信了。他从我手机上搜各种电影投屏到电视,强迫我转移注意力,让我有事可做。

本来,投屏追剧和手机写文是我自己能做的全部,也是我无聊生活的唯二乐事。两件事都不做了,以他的敏感多思,怎会觉察不到?

终于还是问了:“妈妈怎么不写文了?有事干就不乱想了。”

我苦笑着摇头:“手抬不起来了。”说了三遍他才清楚。

他双手抱抱我的肩膀,这是他安慰我的固有方式。他已经适应了我身体的每况愈下,只是暂时还理解不了不能动手机带给我的致命一击。

原来还能用小指关节打字,大拇指滑动屏幕。打字时虽然掌心朝上,姿势怪异,虽然很难很累,

手经常抖,虽然一小时也就能打一百多字,我却乐此不疲。毕竟,对一个出不了门,说不了话的病人来讲,能购物,投屏,沟通,写文是何等珍贵!

如今,一切都要失去了,活着与死去将毫无区别。




离开之前总有些事情要办,也可以借此消磨那些本来发呆的时间。比如请留稿的编辑尽快送审,给挚友留点纪念,为小谨多买些玩具,给家人买红袜子过年,看看过去我上课和主持的视频。

这应该是心愿单了。可是这些事都需要手机操作,罢了,拿出从前工作的狠劲,先从最简单的做起吧。

请严辉帮忙打开琴的微信。我侧坐在沙发上,手机放在扶手上,这是我用手机的惯常姿势。我掌心朝上,将全身力量贯注在右臂,深吸一口气,手慢慢抬起来,可惜还没到扶手的高度就垂了下去。手臂乏力,无他。喘了口气,我二次尝试,手抬到了预定高度,我急忙翻掌扣在扶手上。原以为从扶手上抬手就轻松多了,实则不然。每次抬手,都需洪荒之力。

“明天六点半来我家”——打这八个字用了十多分钟,感谢拼音九键的自动组词功能。手抬起来又跌下去,反复五六次,抖得厉害,最后加问号的时候,还把手机打到了地上。饶是如此,我也深感欣慰。心底弥漫出一线生机。

和严辉一起去准备的时候,他的心情不怎么美好。上次我们正儿八经说话是在几个月前,现在我的语言更加不清楚了。何况我指使他哪个首饰装哪个盒子或袋子,分别送谁。我又做不了手势,借助下巴扬起的方向和他的连蒙带猜,终于搞定。我累得气喘吁吁,他的容忍也到了极限,似乎我再说话就要爆炸。我尽量压下胸中无奈,装作若无其事,心中却是病中万事不能的凄凉悲楚。

第二天,琴如约而至,我脸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是澎湃。于我而言,这一面是永别。严辉与她相谈甚欢,似乎压抑了许久,也的确是。他本健谈,因为我的病少了交往,下班后我又不能和他交流。两人滔滔不绝接近两小时,我没出一点声音,有点累,示意他拿东西出来。

珍珠项链和绿色的毛衣吊坠留给琴,婶婶新给的戒指和项链留给珍姐,玉珠项链留给芬。严辉一一交代明白。琴与我颇有默契,并未多言,起身告辞。


珍姐比我大四岁,与我互称闺蜜,我心底实以师长待之,也是我闭门谢客后唯一愿意见的朋友。毫无疑问,我们的友谊至死方休。

十年以前,我们只是普通同事,唯一的交集是共同租住过一个大院。那年我们一起教特招班,三年后学生改头换面,我也完成了人生中至关重要的蜕变,在她的帮助扶持下,迎来属于我的新时代。

现在想来,怎么就那么投契呢?三观出奇地一致,做事都极有原则,性格均爽朗大方是我们无话不谈的基础吧。很快,话题从单位内外扩展到家长里短,备课间隙,散步之余,我们都在说话,我感觉我之前一辈子都没那三年讲的话多。如果她愿意探听,我和严辉夫妻那点事也会主动坦白的。就是这么彻底地,无条件地信任她。

其实我本不健谈,尤其历经职场倾轧后,心中渐生傲气,很不愿与人交心。外人多传我清高孤傲,珍姐却以她处事的练达通透,待我的满腔赤诚让我心甘情愿地拜倒在她裙下。

那时的我虽非小白,但职场的门道却是半点不通。只知道埋头苦干,却不知路在何方。珍姐不露声色地点拨,如何与同事公平竞争却又融洽相处,如何在领导跟前懂进退,知分寸地说话。我工作出了成绩,不遗余力为我进言邀功,争取荣誉。甚至我的困难都提前想到为我解决了。

我送孩子与早上7点10分的课有冲突,平均分配的话,每周至少我有1.5节。珍姐从中斡旋,说我年龄最小,孩子最小,大家尽量多照顾些。她人缘极好,领导和同事很给面子。新课表出来,我没有一节早读课。感激莫名的我经常买水果瓜子与大家共享,有时还请客吃饭,于是我经历了入职以来最和谐的三年办公时光。

诸如此类的事不胜枚举,滴滴暖意汇成涓涓细流,浸润了我的心田。令我尤为感动的是,她还为我的未来制定规划,三年后我应该达到怎样的职业高度,五年后如何晋升业内最高荣誉称号。其中关窍,逐一指点。我的职业未来,在她的指引下,拨云见日。我能做的唯有乘风破浪,不负所望。

三年后,我脱胎换骨,有如新生。我不仅达成了我的职业期许,更是因为我以生命里前所未有的成熟内敛,沉稳干练来待人处世。感恩生命里有如此贴心如此温暖的你,珍姐!




亲爱的严先生:

恭喜你正式成为十六岁的大帅哥一枚!

自从你去年有了人生中第一套西装,就想这么称呼你,因为我是妥妥的西装控。西装也意味着成熟,所以你懂的。

加上你在我肚子里的九个月,我们相伴接近十七年了。对你的爱已经镌刻在我的灵魂里,直到肉体消失,爱依然在!

你出生那天,我无比庆幸你是男孩,因为你永远不用承受开奶和剖宫产的双重痛苦。若你是女孩,我会心疼死的。所以,请尊重天下所有女士和母亲,真的很不容易。

话说回来,男孩亦有男孩的担当,或许有一天,你会把你的全世界都扛在肩上,像如今的爸爸一样。现在你是好孩子,在未来,你会成为好男人,好丈夫,好父亲的。我们一直注重你这些特质的培养,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对了,你还是好哥哥。你抱着弟弟测体温,和他乒乓互动,眼中流露的温情,我永生难忘。看来论语中兄友弟恭的实现,在我们家指日可待呀!

言归正传,你真正的礼物是那套老房子和一张你的存单。或许你说不需要,你要靠自己搞事业的。那就当兜底吧。我预祝你成功,倘若失败,还有妈妈留给你的房子和钱,就像我永远站在你身后支持你一样。

其实,一直以来,爸爸的意思,给你们哥俩攒下更多的钱,我完全不赞成。这不是把你们往沟里带吗?会不会不思进取,挥霍无度或一直啃老?男子汉,想拥有什么,靠自己的。与此同时,还耽误我们自己享受生活。我还没穿够美衣,没去过草原,一生之憾!

我觉得我留给你最宝贵的财富不是金钱,而是对你品德,能力,精神,格局的潜移默化和培养塑造,这才是你在海海人生中的立身之本。即使风云突变,波澜乍起,你也始终拥有逆风飞翔的能力!

最后,感谢你来到我的生命里。因为你,曾经的我披荆斩棘,纵横捭阖,无坚不摧,无所不能!原谅现在的我,让你看到我的脆弱,无助,彷徨与哀伤。但我坚信,你一定会走出来,因为你是我最爱的严先生!

以雷霆击退黑暗,即使遭遇至暗时刻,也要相信,光明终将照耀未来!

妈妈

2023.3

写文的过程中,恰逢严格的十六岁生日,本以为去年是陪他的最后一个生日,没想到还有最后的最后。

清单的第二件事是看视频。两年前,在我渐渐失去正常的声音时,我就琢磨怎么给亲人,尤其是不记事的小谨,留个念想。幸好,电教部的同事找到了我以前上课和主持的视频,并剪辑成两段三分钟的小视频。

视频刚发来时,我宝贝得很,下载并收藏,一遍一遍反复投屏,晚上睡觉前也得再听一遍方能入眠。我还转发给四五个一直想来探病却一直被拒绝的好友,并附言:倘若见面,相对无言,彼此尴尬,你们回去还难受。这样很好,留个空间,作为念想吧。

选在严辉吃晚饭的时候办这件事,就想单独缅怀过去的时光。请严辉打开电视,他以为我追剧,要帮忙投屏。我摇头,示意他去忙。清单上的事再难,我也不会假手他人的。可惜,第一步就遭遇困难。从第五页翻到图库所在的第一页,手哆嗦个不停,两次把手机摔地上。我对前来捡手机的严辉心生歉意,吃个饭都不得安生。图库里添了好多严格和小谨的视频,我有点头大,这得滑动屏幕多少次?

严辉执意帮忙,我铁了心不肯,双方僵持不下,他面红耳赤,扔下一句,“何苦呢?”,去吃饭了。

我上滑下滑,不是滑不动,就是滑过头。我叮嘱自己,沉住气,慢慢来,和过去好多事一样,唯一的依靠是自己。终于找到了,我缓了缓,点开,投屏,一气呵成!

往日的气息扑面而来,讲台上的我穿着一件黄色外套,帽子上一圈毛,后腰上方有个蝴蝶结,很是清新大方。麦克里我的声音清脆悦耳,细细听来,还有一点点童音。讲课时我的情绪很饱满,很有激情,丝毫没有录课时该有的半分慌张。我平时上课手势比较多,这次依然故我。

想起刚毕业时,遭遇挫折,曾考虑改行,征询一位前辈的意见。他说:“你口齿伶俐,思维清晰,发音标准,遇见人听课不慌,天生该吃这碗饭的。”幸好听进去了这话,我爱上我的职业,是真的热爱。无论上课之前多么病恹恹,心情多么不好,只要踏上了讲台,我整个人就变得精神抖擞,神采飞扬。一个崇拜我的学生说,讲台上的我在发光。我很满意我活成了手拿戒尺,眼里有光的理想模样。一切的一切,源于热爱。

我最爱的《琅琊榜》里梅长苏有句台词:你知道我这双手,以前也是挽过大弓,降过烈马的,可是现在只能在这阴诡地狱里搅弄风云了。命运的扑朔迷离使得当年惊才绝艳,名冠帝都的少年将军旦夕间家破人亡,病躯的虚弱不堪又让他难回魂牵梦绕,旌旗猎猎的热血沙场。每每回想,饰演梅长苏的演员胡歌,其气息里的隐忍悲怆都会让我肝肠寸断,泪眼朦胧。

共情真是一种莫名其妙难以言说的东西。别了,那方我燃尽青春,永远热爱的三尺讲台!别了,我的战场!




严辉扶我上厕所的时候,我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驻足,细细看了看我的脸。镜中人容颜憔悴,下巴尖尖的,瘦了不止两圈,眼神很安静,静得出奇。与刚刚视频中知性端庄的晚会主持判若两人。

那是我第一次担当晚会主持,会场坐了接近三百人。令我意外的是,我丝毫不见紧张,与其他两位常任相比,不落下风。殊不知我的服装,鞋子,饰品都是别人帮我借的,没有彩排,开场前十分钟才知道站位和话筒开关。主持风格自信大方,声音沉静从容,没有错词重词,零失误。我很满意我的初舞台表现,终归没有辜负推荐和认可我的人。

 团委书记打电话邀我主持时,我一头雾水。我素来与文艺不搭边,正想拒绝,她说有人推荐。我一猜就知道是谁,不忍拂了他的好意,答应下来。

那年来了位新校长,各种活动层出不穷。学科年会就是其中一项新活动。年假结束,学生还没返校,老师们以学科为单位围坐一堂, 听听本学科年级组长的新年构想,吸取一下外校优秀教师的经验总结,有点茶话会的意思。开场白,总结陈词,老师演讲的穿针引线都需要一个主持人。很明显,主管本学科教学的甄副校对他钦定的主持人——我的表现相当认可。结束后,没和我说,直接推荐上了校会。

甄副校是我的老师,他从不避讳这个身份,待我分外亲和。说实话,我那时的处境与《狂飙》里刚入警队的安欣颇为类似。你若冒头,人家说你有局长叔叔罩着。不冒头,局长叔叔又嫌你不思进取。看似助力,实则掣肘。我找他诉苦,他坚持自己举贤不避亲的原则,一句话点醒了我:“那是你不够强大!”这句话振聋发聩,之后的我开启了狂飙模式。

衡水体炒爆网络之时,我识得先机,带着特招班的小孩苦练三周,成果展示在教室外墙上。来调研的县教研员碰巧看到,大为赞许,专门拍照制成PPT,在全县表扬推广。此举比全市普推衡水体早了两年。珍姐说要晋升得写论文,我一口气订阅了五百块钱共计十二种报刊杂志,从中选出适合我写作风格的一本,每投必中。发表到第六篇时,因为我的文章切入点新颖,语言风趣有特色,兼之干货满满,我成了编辑青睐的约稿作者。出版社的朋友看我成绩斐然,业务能力突出,帮我联系出版编辑,由我主编的两本教辅书顺利出版。

我还锐意革新,深耕各种课型的授课模式,题型解法,科研成果展示在论文里,实践在教学中,效果事半功倍。市里的教研员听了我一节课,褒奖有加,县教研员本来就认可我,评价很高,双重权威认证,再无争议。次年,我被通知参加全市高三三模题的命制,是本校建校以来所有学科唯一进入市命题组的教师,县里有此经历的也就三五人而已。我在业内的地位飙升到我从未想过的高度。三五年间,我真的把珍姐为我勾画的蓝图变为了现实。

忆往昔峥嵘岁月,飒爽豪情仍激荡心间。感谢那些过往,温暖的,冷漠的,鼓励的,打击的,他们成就了彼时的我。只是,俱往矣,皆成追忆。幸而,往日的美好回忆是不错的安神良药。当晚,一夜好眠。




四岁的小谨兴趣明显,奥特曼和恐龙目前是他的最爱。淘宝对我来说,最方便是他的联想功能。一输入奥特曼,底下会出现一大串周边产品可供选择。什么拼图,玩具,衣服等等应有尽有。最不方便的就是加入购物车后,再买点别的,需要点击左上角退出。

对于目前的我来说,这个动作颇有难度。右上角还能勉强应付,左上角需要多伸出一个手机屏幕的距离,且还得掌心朝上,小指关节点击。一旦失了准头,关掉弹出的无关窗口又是一个麻烦。尽管阻力很大,可是对于习惯了失败失败再失败的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更何况我此时的身份是一个要为自己孩子尽可能多做一点事的妈妈。

经历过近两天的努力后,目标基本完成。奥特曼系列有拼图三套,水壶两个,刷牙杯具两套,口杯一件,变身器两个。恐龙系列有餐具一套,图书一套,立体书一本。如往常一样,我买每个玩具目的性很强,就是提高他的动手能力,养成独立吃饭和刷牙的习惯。

购物过程很辛苦,但是有两个惊喜发现。第一,退出可以选择右上角三个点回到首页,不用左上角退出,我的困难减轻不少。第二,小指关节动不了了,中指关节能动了。只是,大脑显然没有适应和中指关节建立联系,有时我用了全力,依然纹丝不动。我不担心,只要有希望,磋磨的唯有耐心而已。

发现没买红袜子的时候,好多快递要停运了,我懊恼不已,一个小时完成任务。为小谨精心挑选了一包三双的小红袜,上面有可爱的小兔子和祈福图案,甚合我意。为公婆,严格,严辉,小姨买的一包五双那种,唯独没为我自己准备。一则没心情,二则阿芬每年都送我内裤和红袜子,已成惯例,从未间断。

想着小谨惊喜的小眼神,嘴里一直发出vow的尖叫声,成就感油然而生。从他两岁半开始给他买东西,已有一年半了。拆快递是他每次周末回来的第一要务。知道所有的快递都是我买的,除了妈妈这个称呼外,我因此还得名“好好”。


小谨的聪明好学远超我的想象。从学完蔬菜水果动物的认知卡片,到四本简单故事书的复述,只用了两个月。要知道他一周只来住一个白天,一个晚上,充分利用的时间也就是晚睡前和午休前各半小时而已。那时他还不到三岁,严辉也是一个没有半点早教经验的新手奶爸。讲故事读得又急又快,读完拉倒,中间没有解释提问。就是这样,也抵挡不了小谨对于卡片和故事书的热爱。父子俩在磕磕绊绊的学习中慢慢磨合。

学完安全系列绘本后,小家伙马上学以致用。见到下水道,会小心避开,并叮嘱小姨当心。公园里遛娃的宝爸和小姨聊天,立刻遭到他的警告,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严辉趁他没留神,抽走他的小椅子,害他摔了个屁股蹲儿,这就哭着喊着要打110,告诉警察叔叔说爸爸欺负他。

小姨告诉我他的这些趣事时,我都忍俊不禁,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虽然,从去年开始,我就适应了低头侧卧会流出口水,我依然不能接受我的笑声,连续不断,不可控制,这也是我不愿见外人的原因之一。

可是,小姨是我的陪护。她见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说一些最近带他出去玩的经历,我就傻笑个不停。笑过之后,心里松快不少,既然死不了,那就活着吧,至少还有乐子听。

比如上周六“五胞胎”的故事。两人到公园玩,偶遇一对双胞胎。小姨趁机科普什么是双胞胎。衣服一样,就说了一句,小谨就插话,我们是双胞胎!那天他俩都穿了红色连帽卫衣,小姨忙摆手,补充道,还得长得一样。小家伙眼珠一转,伸出两个手指,脆声道双胞胎!还没等小姨反应,又伸出剩下的手指喊道“五胞胎!”

不知是不是我公公婆婆特意教导的原因,每次小姨带他出去玩,发现没见过的花草,都会想到带给我看看。我曾收到狗尾巴草,法桐落叶,金黄色的银杏叶,一朵不知名的小野花,一嘟噜红色小果,一串樱花。公园里迎春盛放之时,被告知不能采花的他立刻想到用小姨的手机拍照给我看。有时,为了表达我的感谢,想拥抱他一下,却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失去这个能力好久了,心中酸涩不已。

周五晚上是雷打不动的亲子时间。我习惯坐在沙发上,笑看父子俩玩乐。小谨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黄色+绿色,蓝色+白色会变成什么颜色?严辉身体力行,橡皮泥在他大手里快速搓扁揉圆混合成新的颜色。小谨崇拜的眼神熠熠发光,他的小手可没这么灵活。我也为严辉沉浸式带娃感高兴。

轮到黑色了,严辉随口说,“黑色可太强大了。”小宝接下来的问题令我黯然神伤,“和妈妈身体里的病毒一样强大吗?”不记得严辉怎么回答的,待我醒过神来,只看到茶几上并排三个球,一个纯黑,略大,一个浅黑,略小,中间一个最小,浅灰。小谨兴高采烈地取名为黑爸爸黑妈妈和黑孩子,嚷嚷着明天带回老家。

晚睡前,严辉在讲故事,声音低沉有磁性,很有耐心。小谨躺在我们中间,我费劲地把头慢慢贴上他的脸。他的第一反应是抬头望望爸爸,严辉忙解释,“妈妈想亲亲你。”他侧头定定地看我一眼,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还是喜欢以前的妈妈。”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唰地一下涌了出来。

小宝哪里见过健康的我,他口中以前的妈妈不过是一年前看过我的视频而已。我记得清楚,他当时完全不感兴趣,嘟囔着不是妈妈。此后严辉没再给他看过,哪知道不到三岁的小孩记忆如此深刻。




清单上最后一件事也在除夕那天尘埃落定,结局不好,我却很欢喜。

除夕前日,编辑联系我说终审没过稿,要我修改。不能明说我已经没了改稿的能力,我洋洋洒洒地列出坚持原稿的三大理由,共计一百八十字,耗时九十分钟。杂志最终拒稿了,失落有一点,与巨大的欣喜相比,显得微不足道。我又能打字啦!

好想拿大喇叭把这个消息广而告之。高兴之余,我反思不能打字的原因,一是中药停了一个月,二是晚睡前的全身按摩停了一个月。都是新冠惹的祸!我们仨相继阳了,严辉的反应尤其厉害,虚弱到只想长在床上。可他不能,还得照顾万事不能的我。这样的情况下,何谈其他。康复之后,一切正常了。我胳膊里的筋不那么紧了,也可以抬手打字了。中药和按摩看似无济于事,一旦停止,就显出它们的重要。

感谢天天为我煎药,坚持为我按摩的严辉,是他赋予我重生的力量。

春节前三天,琴送来两大袋绘本。数量之多让我怀疑哪家书屋关门清仓了。琴与我是二十多年的至交,都是文青,每次说话却说我文绉绉。我生病以后,很多人安慰劝导我,唯有她的话入了我的耳。她说,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不要指望别人理解我的痛苦。与其日日叹息,不如每天写东西,不求速度,不求发表,只为给孩子留点精神财富。

琴的话如连绵雨天里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我。如同找到精神支柱一般,我除了吃饭锻炼,就是写写写。写完七封与儿书后,我写起了随笔散文,竟然发表了一篇。我大获鼓舞,继续写写写。之后的投稿石沉大海,我也释然。以前的论文每投必中,是筛选+精心研究杂志风格的结果。现在我连书都翻不了,何谈研究,不发表也是必然。

想把绘本分类整理,看严辉神色郁郁,我没敢开口。两个孩子都回了老家,家里冷冷清清。今年是和老人孩子分开过年的第二年,想想往昔的热闹喜庆,谁心里会好受呢?真真应了那句话:幸福的家庭千篇一律,不幸的家庭个个不同。

严辉和我用各自的忙碌冲淡内心的空虚。我在淘宝,微信,百度上来回折腾,磨合大脑与中指关节的配合度。严辉给我和自己理发,洗头,洗澡,换衣服,还换了新床单,进行了彻底大扫除。剩余时间我们共同看春晚,追剧,一直持续到小姨初五来上班。


腊月二十八,严格微我:

报告母亲大人今日,老家集,我和俞哥哥从九点到十二点,都在帮邻居姑姑的哥哥,一个聋哑人,卖东西。有章鱼小丸子,烤肠,烤冷面,这些东西在老家可是头一次。我负责把肠的外皮刷油,哥哥负责放,那人煎。很充实,门庭若市。最后,我们回家,他给我们一人一个大套餐。

正月初三,再次微我:

今日汇报 :初三了,二爷爷的女儿带孩子们回姥姥家,爷爷不去了,我就去陪客儿。还是上回原来的位置,我一进门,那些大人都认得我,我还叫了声姐姐,可是,表弟们都没出来过,真搞不懂,我是表哥,来了都不迎接。然后吃席。小叔叔文龙在我旁边,我看他有个细节,只要谁的茶喝了一口,就要倒茶,这应该也是个礼仪吧。然后大姑父和我的一个姑爷吵起来了,原因是嫌他少喝了一杯,哈哈哈,我看时局不对,就回来了。学的东西还不少,主要是餐桌礼仪,但那俩人是真没素质,服了。愿您一切安好

正月初三,我回复:

若我安好,我们是在你姥姥家,我必会指导你餐桌礼仪,你定会嫌我聒噪,如此甚好甚好。你自学成才,自得其乐,是父母之幸也!

上次那条也回复一下。帮助别人会获得发自内心的幸福感。你以前问我什么是义工,你不知不觉已经是了。我以你为荣!

严格回复:

其实做义工也没必要特意去应聘,他和我有血缘关系,我和哥哥正好去买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帮上了。其实这也是农村的魅力吧,无需在意,只凭心想。

正月初五,我回复:

你怕是把义工当成兼职了吧?完全不同。兼职是按劳取酬。我让你做兼职,是因为你只从书本上学民生多艰,兼职会让你实实在在地体会一下挣钱的不容易,学会和社会人打交道。之后你就会更加清晰你学习和工作的意义,动力会更大些。

还有,分开过年你也是理解的吧。妈妈病情反复,爷爷奶奶心情不好,见面必会难受许多。你和弟弟回老家陪他们,家里定会热闹许多。不用挂念我和爸爸。我们很好。祝你新年有更大进步。压岁钱回来领吧,都准备好了!



后记


2023年4月23日,世界读书日。去年今日,我写完了第一篇投稿文,没中,我很失落。写这个文,三个月一万字,我很满意。人的境遇与欲望指数的确大有关系。

修改此文的过程,就像复盘了一遍我的人生,过程不易,结局暂且美好。

2023年5月20日,我在一个写作平台注册了账号。写文,发文,点赞,评论,如鱼得水,不亦乐乎。截至11月11日,已经发布文章五十多篇,七万余字。我有了人生最后一个目标——出书。

2023年11月中旬,蔡磊发布了渐冻症试药有效视频和世界首例“人工喉”佩戴视频。惊喜之余,我想到了丰子恺一句话:人间的事,只要生机不灭,即使重遭天灾人祸,暂被阻抑,终有抬头的日子。

好的,梅洁的故事上到此结束。我能否坚持写完续集,要看我的运气与毅力。期待和各位读者再见!

编辑 | 森芒       实习 | 春晓

素琳琅

素琳琅,写作爱好者,喜欢冥想,追剧,练笔,崇尚简单生活。



  • 本文头图选自电影《关于我妈的一切》(2021),图片与文章内容无关,特此声明。

  • 本文系网易人间工作室独家约稿,并享有独家版权。如需转载请在后台回复【转载】。

  • 投稿给「人间thelivings」,可致信:[email protected],稿件一经刊用,将根据文章质量,提供不少于千字100元的稿酬或不设上限的分成收益。

  • 投稿文章需保证内容及全部内容信息(包括但不限于人物关系、事件经过、细节发展等所有元素)的真实性,保证作品不存在任何虚构内容。

  • 其它合作、建议、故事线索,欢迎于微信后台(或邮件)联系我们。



文章由 网易丨人间工作室 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