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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因vs莫宁:铁汉惯用仇恨来表达兄弟情

张佳玮写字的地方  · 公众号  · 热门自媒体  · 2017-03-27 19:22

正文

37岁之前的每个夏天,帕特里克·尤因都会回去乔治城大学,推开训练馆的大门,换训练服,戴护膝和护腕,和儿子小帕特里克聊天,然后热身。

他和这个球馆的缘分本已该尽,1985年夏天他成为状元,然后去到这个世界上最为声色犬马的城市,成为篮球世界最大圣地麦迪逊的主人。但他每到夏季就逃回乔治城,像一个大一新生,与每个人击掌,练习那些纽约人已熟极生腻的动作。

乔治城的孩子们醉心于尤因推开门的一瞬间。他,1982年大一时就带着乔治城和北卡的沃西与乔丹会战NCAA决赛一分惜败的家伙,1984年84比75击倒大梦及其休斯顿大学的战神。1988年,尤因推开门,以为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个身穿33号的大个子。阿朗佐·莫宁。

那时,他们当然不知道,十年之后,他们会在麦迪逊的某个篮筐下像职业摔角运动员一样搅成一团,彼此恨不能把铁打的肘子塞进对方的肚里。


他们没有,也不需要什么特殊的动作。互赠礼物、索要签名、促膝长谈,这是贾宝玉与蒋玉函的交流。他们,一个天生着煞神般的钢筋铁骨,演罗马角斗士不用化妆,一个年仅26岁就长得像只百年猩猩怪,比1789年建立的母校还老。训练中硬碰硬来了几下,几声怒吼,莫宁被撞倒,旁观的大学生误以为自己在看泰坦巨神们打架。尤因拉起了莫宁,两条大汉在午休时开始聊天。尤因的嗓子低沉而狡猾,而莫宁也模仿着他说话……在他们建立友情的那天末尾,他们几乎吵了起来。训练馆里雷声阵阵……但是,第二天,一切又恢复如初。他们训练,喝水,聊天,在走廊里发出轰然笑声。

这是属于他们的,美好友谊的开始。


莫宁把尤因当作老师与兄长,学习他的一切。一切包括好的——那些凶恶的防守——和坏的——那些阴狠的动作。每年夏季,尤因到来,让训练馆变成地狱。训练甚至激烈过职业比赛。他们在场下一粗疏一斯文,但谈吐都清晰有理;尤因说话时会带有外来者那习惯性的嘲讽,但依然轻声曼语;莫宁则几乎是一个君子典范。但是,穿过过道,他们就像闻到血腥的狮子,鬣毛直竖,全身颤抖。球场的灯光和观众的欢呼拂到他们脸上时,他们已经成了另一个人。他们抓到第一个篮板时一定会蛮横的舞两下肘子,怒目圆睁,双目带血,在午夜街上看到如许一条狰狞大汉,铁定会让你做噩梦。这是尤因为莫宁上的最重要的一课:在球场上时,乔治城的英雄在击倒对方身体前,要用一些磨牙吮血的行为让对手心胆俱裂。尤因和莫宁,走上球场时,就戴上一张青面獠牙似的狄青式鬼面具。


“其实在场下,他们彼此很和气。”老教练汤普森说。


1992年,尤因跟随史上最伟大的队伍梦一队去了巴塞罗那,而莫宁结束了乔治城的四年血与火的洗礼,被黄蜂选中。他们吃饭、打电话,尤因教导莫宁如何对老家伙们使暗招,如何和老板、教练打交道。当然,这些交流中还是时常夹杂着混乱和矛盾。他们都深明乔治城的规矩:对付严苛暴烈的家伙,必用更严苛暴烈的手段。于是,夏季的乔治城餐桌上,时常出现电闪雷鸣的语声:“老子宰了你!”“我拿管猎枪杀了你!”汤普森教练在邻座听着,行若无事,指挥其他探头探脑的学生继续吃饭。


“他们老那样。”乔治城的孩子们心有余悸的说。“有时候,他们满怀仇恨的盯着对手,好象马上要把餐盘扔到对方脸上去。”


在争吵和碰撞声中,阿朗佐·莫宁开始成长。他开始蓄起胡子,示威般亮出肘子和肱二头肌,在怒扣后爆出青筋怒吼一声。尤因发现,对面几乎是自己的影子。莫宁以凶恶对抗尤因的残忍,在需要争执时,彼此不忌惮把额顶在一起怒视。夏季在训练场,他们会回忆起彼此把胳膊肘顶在腰上的阴险动作,彼此陷害对手的某个骗犯规暗招,然后哈哈大笑:对他们来说,竞争是增进友谊的一部分。


他们认识的第9年初夏,炮声隆隆响到了麦迪逊。谁去东部决赛做公牛与乔丹的祭品?两个33号在球场两边咬牙切齿的对望,他们共同的老师帕特·莱利在场边望着他们。然后是血肉横飞、暗无天日的系列赛。最著名的第五场,迈阿密狗急跳墙,人急上房,PJ布朗把纽约的前大学橄榄球巨星查理·沃德抡了个风车,现场大叠罗汉,打成一片。尤因光顾着站起身看热闹,立被停赛:3比1领先的纽约一口气被叫停了半支队,元气大伤,被迈阿密连逆两城。5月18日,最后决战,尤因拼起老命怒斩37分17个篮板,然而球队终于抵敌不住,败下阵来。


然后,就是1999年,东部季后赛第一轮,热队和纽约连续第三次相遇,令人厌倦的漫长战争——尤因错过了1998年的那一战,是唯一遗憾。

但,一如许多人料想到的,那也是他们最后的相遇。


帕特·莱利,在他自己导演的,作茧自缚的兄弟恩仇记中的角色甚感尴尬。“你去和阿朗佐说,帕特里克是你的大哥,是你的良师益友,还是那个照管你的家伙……这是阿朗佐必须处理的问题。他们将是终生挚友,我一点都不怀疑。但,竞争和友谊真能分开吗?所以,我整个职业生涯里,拒绝去和任何对手留下情谊。”


说这些话时,莫宁已经是联盟最佳防守球员,30岁,正当好年华,而尤因37岁。只有汤普森明白,这些表面功夫都不重要:要克制自己的感情,把友情和竞争分开,需要的是更冷的血液,更强的自制力。岁月已经把尤因锻造成了一个残忍的成年人,他在纽约人的憎恨中行来,永远不会知道什么叫心软。而莫宁,他的怒吼许多时候是在掩饰他的沉静。尤因的桌上有莫宁和他儿子微笑的照片。他终其一生表现出的凶恶,都是在模仿他的师兄。但是,在生死之际,这个热血汉并不像他的师兄那样决绝。


“毫无疑问,莫宁几乎已经是东部最好的中锋了。”37岁,场均职业生涯最低的15分,尤因对记者如是说,带着他从牙买加携带而来,长期佩带的笑容:微牵左嘴角,眼神闪动。“……仅次于,我。”

那时,他带着背伤,膝上挂着冰袋,就像一个试验室里钻出来的大猩猩……他在模仿巴克利用垃圾话开玩笑?还是在提醒莫宁,之前他已经两次(如果不算1997年的斗殴,连续三次)解决了迈阿密?一个狡猾而恶毒的心理战术。汤普森明白这一招,因为这来自他的传授。

尤因笑到了最后,在最后的两场,他打了76分钟,抓到了28个篮板。纽约去到了2000年东部决赛,然后被雷吉·米勒复了1994年的仇。尤因发现,6年之后,他居然对付不了里克·斯密茨了。然后,纽约结束了,和迈阿密一样:他们连续四年相遇,势不两立的死战一番,最后无非为人做嫁衣裳。



故事的结尾出现在2000年10月。尤因接到一个电话。莫宁说,他的肾出了问题。尤因的反应是:

“你们都知道,当莫宁有任何困难时,我都会在他身边支持他。如果他需要,而我的肾脏又适合的话,我非常乐意捐一个肾给他。” 


这是一个关于奇怪友谊的故事的最好结尾。没错,他们是两个粗鲁汉子。他们在场上尔虞我诈、不共戴天,但在场下却可以彼此为了彼此真正的两肋插刀(考虑到移植肾需要动刀子的话)。厮杀得越惨烈越凶狠,哥们的友谊就越是血浓于水。那个阴险一点的大哥屡次想法子干掉了那鲁直的弟弟,但在弟弟垂危的时刻却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兄长,而这个兄长的所做所为,显然也不在弟弟的意料之外——他们了解彼此的友情深挚到了什么地步,他们一个是另一个的影子,而且热爱彼此的相似:

即便他们在那两年的5月,曾有过那样惨烈的战争——讽刺的是,他们为之兵刃相见的总冠军,最后都没落到自己手中。当然,拼死竞争的过程已经代表了一切,这是乔治城教给莫宁的。至于他挺着病痛,在36岁之年终于拿下一枚总冠军的原因?


“我12岁时,”莫宁说,“有一笔剪草坪挣来的钱。那天,我看了场球,后来我就决定我要打篮球了……我去买了件球衣,买了个篮球,然后,开始了。”

那是1982年乔治城大学与北卡的NCAA决赛。

而那件球衣,如你所料,是乔治城大学的33号。帕特里克·尤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