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老飞》（刘迪）
这是一个飞行世家的故事。中国空军75年的历程，通过方天楚一家三代飞行员的故事，可窥一斑。方天楚是中共老航校培养的第一批飞行员，在抗美援朝的血色长空中，击落多架敌机，成为王牌飞行员。方天楚的养子方飞虎，是战友的遗孤，战友在燃油耗尽坠落前，放过了已经被击落跳伞的对手，而方飞虎除了深爱飞行，巡天卫国，还不可自拔地苦恋着方天楚的女儿乐乐。方天楚的孙子方铁骑则完美地实现了祖辈的梦想，飞国产最好的战斗机，做最好的飞行员。他们一家，从一代苏制喷气式飞机米格-15，飞到国产四代战机歼-20，见证了中国空军发展的独特历程。
老飞
刘迪
2
辽阳机场的东面是平房，住着中国飞行员，机场的西面有一栋小白楼，住着苏联飞行教官。苏联教官伊万大尉，是苏联二战英雄。伊万是方天楚、金子跃、吴宇航、常天籁四人的教官。他很严厉，经常说：连个起落都飞得蹦蹦跳跳的，上去就是送死。 夜晚，食堂灯光明亮柔和，散发出阵阵面包的香味。此时中国飞行员的伙食，参照苏联标准，有了大大改善。餐厅里一边是西餐，一边是中餐，有摆台的服务员，餐桌上有印花桌布。
伊万端着盘子拎着一瓶伏特加，坐到了方天楚旁边，倒了两杯酒，要和方天楚干杯。方天楚明白，下午，会已经开过了，这杯酒是第二天要放他单飞的意思，当然，还有预祝成功的含义。方天楚不敢不喝，而且一连喝了两杯，尽管伏特加的味道呛人，烧得上半身灼热，但也很爽。他就是从这天开始，被伊万灌上了瘾。
第二天，天公作美，给了一个湛蓝的大晴天。
方天楚进场的时候，在起飞线上，看到伊万正和负责训练的副团长契科夫高声争吵。苏联人经常像公鸡一样斗架，弄得脸红脖子粗，不用管，他们斗够了，马上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方天楚见惯不怪，站在一旁等着，但第六感觉告诉他，他们吵架似乎与他有关。这时，苏联团长安德烈来了，自己开着一部大吉普，“咣当”把车驻在了停机坪，然后不紧不慢下车，问：嗨，吵什么？果然，他们为放不放方天楚单飞发生了争执。契科夫严格执行飞行条例，说没飞过教练机不能放单飞。伊万教官认为，战时就是非常时期，一切皆可例外，没有教练机难道就不放单飞了吗？就不打仗了吗？他认为方天楚可以放单飞。团长安德烈和伊万都是苏联英雄，又是战友，英雄所见略同。团长安德烈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好吵的，让我来解决吧！你们看那边，我刚从沈阳调了两架米格-15教练机，马上叫地勤准备一下，我带方天楚飞两个起落。团长就是团长，两句话就解了围。苏联人看起来松垮，其实是外松内紧，关键地方一点不马虎。准备停当，伊万带着方天楚上了飞机，对座舱设备一一做了讲解，又帮助他熟悉了一下设备的使用，以及着陆时怎么看一米线等要领。这时，团长来了，伊万亲自帮团长系好降落伞。下飞机前，伊万对方天楚说：你自己飞，就当没他那个人。方天楚心领神会，准备完毕向塔台报告：燕子07航线起落，准备完毕，请求开车。塔台回答：可以开车。方天楚把飞机滑向跑道，摆平，加油门起飞……连着飞了两个起落，滑回起飞线，然后关车下飞机。飞行的整个过程，团长像一个木头人，没说一句话，也没有一个动作，但方天楚感觉，团长就是他身旁的定海神针。团长只说了句：很好，可以单飞。甩甩手走了。
方天楚像做梦一样，难道就这样定了吗？他有些激动地想：看来，就要单枪匹马上了。
果然，伊万带着方天楚来到一架米格-15战斗机旁，指着它说：看，这是你的第一个姑娘，上吧！
教官亲自帮方天楚穿好救生伞，跟着他上了飞机，说：就按准备的飞，我在下面看着你。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下了飞机。
方天楚气定神闲地向塔台报告：
07航线起落，准备完毕，请求开车。
塔台回答：可以开车。
涡轮发动机巨大的气流把机身后面的积雪高高地扬起。
飞机滑向跑道摆正，加大油门增速，拉杆起飞，平稳地离开跑道，十五米高度收起落架，高度八百米改平飞。这一套流程在他脑子里倒背如流，操作起来如行云流水。在平行航线上左右转弯，灵敏高速的动感，让方天楚有一种自由飞翔的快感。
无线电里传来指挥员的声音：07加入航线。
方天楚回答：明白。
三转弯后，目测着陆，机头和T字布平行时，放下起落架，仪表盘上三个绿灯亮了，他报告塔台：起落架已放好。
他的目光迅速扫了一下左后方，T字布和机翼成一条线，正好四十五度，速度减至四百公里每小时 ，接着压左坡度，四十五度开始第三转弯，转到一百十度改平，放下襟翼，开始下降高度，并报告塔台：襟翼放好。
飞机和跑道成二十五度夹角，高度三百五十米进入第四转弯，转过后对正跑道下滑点逐渐调整速度，高度三十米看地面，高度七米开始慢慢地收光油门，一米线平飞，随着飞机下降，拉成两点姿势，飞机接地前向后拉杆，避免飞机震跳，此时飞机像落在玻璃上一样，接地的感觉真好……前轮接地后刹车逐渐增大，速度减小后，再轻点油门，收襟翼，退出跑道，滑回起飞线，停机关车。
他把米格-15的首次单飞，飞出了教科书水平。
方天楚走下飞机，只见伊万已经等在那里了，他向教官敬了个礼，刚要报告飞行情况，教官摆了摆手：我都看到了，起飞，航线建立，下滑，目测，落地都不错，飞机接地轻盈，只是飞机接地瞬间杆拉大了点，掌握要领比什么都重要，大就大点吧，没关系，以后就好了。
教官带着方天楚走到飞机后部，果然看到机尾喷管的防擦垫有磨痕。
本来心情不错的方天楚，脸上立刻布满了阴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呢？
（待续，全文刊载于2024-6《收获》）
刘迪
汉族，1960出生，祖籍山东。上海大学文学院毕业。曾就读山东文学讲习所。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飞机场》《鲜花朵朵》《中国宝贝》《秋之水》，中短篇小说集《落花成泥》《重返飞机场》，散文集《只有香如故》。1983年开始发表小说，曾在《收获》《上海文学》《萌芽》《小说界》《电视电影文学》《青岛文艺》等杂志发表小说。《鲜花朵朵》改编电视剧热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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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6《收获》11月15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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